第020章 线装书
晋国使者在上党状告魏国押伴使的事,本已在平城流传甚广,如今又传出文斗之事,這想不上平城头條都难啊。
酒楼妓馆间,人们更是议论纷纷:
“都說南朝文物风流,看来真是不假,瞧瞧人家這诗作的,确实精妙啊。”
“你怎么帮南朝人說话呢?你是想承认自己是索虏不成?”
“自然不是,可這诗,你作一首出来试试。”
“我作不出,别人总能作出来,更何况,你說這诗好,好在哪?我咋沒看出来?”
“哎哎哎,别争了,我听說這晋使杨禹乃秦州人氏,也不算是南朝人吧?”
“别說這些沒用的,那些权贵子弟天天去驿馆骂人家是岛夷,還硬要跟人家斗诗,如今好了,人家的诗已经贴出来了,咱们這边要是沒有佳作比得上,這脸可往哪儿搁哟。”
“各位先别急,杨禹這诗虽然不错,但我大魏也并非无人,别的不說,博士祭酒崔浩便是才华横溢,现在就断言谁输谁赢未免早了些。”
“就是,就是,這事有意思,等着瞧吧。”
城南驿馆裡,杨禹他们终于可以消停消停了,沒有人再来砸窗户,沒有人再往驿馆裡扔大粪,张勃他们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大呼痛快。
只有宁寿之显得忧心忡忡,杨禹的诗虽然不错,但现在毕竟是以一人战一国。
北魏有不少汉人世家大族,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等,皆是人才辈出,万一所有人都搅进来,杨禹一個人能应付得了嗎?杨禹這首诗好是好,但远沒到冠绝天下的地步,這文斗要是输了,难道真要承认晋人是岛夷?
真到那时候,别說被北人耻笑,恐怕回国之后也会被人大骂,再难见容于晋国。
宁寿之去找杨禹,想看看有沒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杨禹笑道:“宁参军所言差矣,谁說我是一人战一国,這不是還有宁参军你嘛。”
宁寿之苦笑道:“杨参军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您弄這么一出,如今已成南人与北人之争,宁某何德何能......”
杨禹摊摊手打断他道:“宁参军你可不能怪我,這事是你被大粪弄得吃不下饭,来逼我出对策,我不弄這一出咱们现在能消停?要是继续让那些人闹下去,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到时他们真的冲进驿馆起了冲突,咱们還有幸理?”
“事是這么回事,可這……”
“我說宁参军啊,现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时候,你還是赶紧去写诗吧,多备几首,咱们大晋乃天下正朔,可不能在索虏面前丢人啊。”
“唉……”宁寿之知道现在责怪杨禹也来不及了,不禁长叹一声。
杨禹大感有趣,他倒還真有些期待,经這么一逼,宁寿之能逼出什么千古名句来。
關於這件事,刘青鸾倒是十分淡定,不仅沒有怪杨禹挑起這南北之争,反而对此事充满了期待。
杨禹贴出的那首《少年行》给刘青鸾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整首诗虽然是在描写少年游侠,但细细读来,却让人莫名地想起了汉朝鼎盛时期,那种举国意气风发的景象,让人神往不已。
反而是杨禹自己,沒把這些当回事,他好不容易才把外头那群嗡嗡叫的苍蝇给赶走,机会难得,得抓紧時間再去“拜访”一下崔浩才行。
杨禹已拜访過一次崔浩,对方避而不见,虽然杨禹是悄悄去的。
這也难怪,杨禹身为晋国使节,要是两国沒有冲突還好,如今两国剑拔弩张,大战随时发生,再私下见面一旦传将出去,崔浩难免麻烦上身。
杨禹反复权衡之后,决定给崔浩来個惊喜。
悄悄的爬窗你說不要,那咱们就光明正大的搞基吧,反正两国一场大战眼看是避免不了了。
至于崔浩会有什么麻烦,管他呢,反正崔浩你的麻烦一定比我大。
本着坑人坑到底的原则,杨禹把宁寿之叫来說道:“宁参军,魏主将我們晾在這,還天天有這么多二世祖来闹事,现在好了,咱们得抓住這难得的清闲,继续干点事才行。”
提起這個,宁寿之不得不暂时抛开文斗之事,警惕地问道:“杨使君有何打算?”
這一路過来,杨禹打完押伴使又搞文斗,宁寿之难免被弄得神经有些紧张,生怕他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见宁寿之如此反应,杨禹呵呵笑道:“宁参军,放松,放松,咱這次不坑自己了,還坑崔浩去。”
“坑崔浩?上次杨使君去不是吃了闭门羹嗎,還去?”
杨禹赶紧解释道:“当然要去,而且這回咱们换别的方式去。”
宁寿之一看杨禹又是一副要搞事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别的方式?杨使君欲待如何?這事我也想過,咱们现在去拜访崔浩,恐怕也沒什么效果。”
“有沒有效果总得试過才知道啊,宁参军,咱们出使鲜卑的目的是什么?說白了不就是争取一個对我晋国有利的结果嗎?崔浩学识過人,是北魏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要是能坑他一把,甚至把他爹崔宏也牵连进来,进而让汉人在北魏朝堂难以立足,那对咱们晋国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利好啊。”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杨使君說說你的详细计划吧。”
一說到国家,宁寿之毅然决然,杨禹却是本着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至于能不能坑到崔浩,嘿,管他呢,先把坑挖了再說,坑不到就当给花花草草松松土呗。
和宁寿之商议一番之后,由宁寿之去拖住驿馆官吏,杨禹带着张勃几個人,抬着两個箱子“悄悄”的出门。
一路上,杨禹他们小心张望,鬼鬼祟祟,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似的。
可你一個晋使,带着這么多人,還抬着两個大箱子,又不会隐身术,别人会看不见?
嘿嘿,杨禹要的就是這种做贼心虚的效果。
北魏平城自天赐三年始建,方圆二十裡,百堵齐矗,九衢相望,歌台舞榭,月殿云堂,自有一番气象。另外還从城北引入浑水,从城西引入武州川,使城中流水潺潺,水旁弱柳、丝杨、杂树交荫。
天部大人府坐落于天街西侧,府傍大池,虽不是壮丽恢弘,显得有些低调,但占地不小,府中亭台回廊,风帘翠屏,自有一番书香门第的味道。
這天崔浩刚刚散朝回府,其妻郭氏带着两個侍女迎上来,为崔浩解下梁冠,换上常服。
崔浩的正妻出身太原高门郭氏,温良淑蕙,知书达礼,崔浩刚一坐下,郭氏便忍不住拿出几本线装书对崔浩說道:“夫君,翰林书苑来了新書,多为河西大儒所注,品类齐全,妾身今日共买三十多本呢,夫君請看,這是郭瑀所注的《春秋墨說》和《孝经综纬》。”
对于线装书,崔浩已不是第一次接触了,這些书据說是印刷出来的,几年前突然从关中传過来,风靡一时。
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后,虽使纸张得到大量普及,但一直并沒有书本一說,大家写文章时,還是习惯像竹简那样,以轴卷的形式书写保存。
印刷一說更是无从谈起,所有的书都是手抄,因此市面上从来沒有专门出售书本的店铺,因为手抄费时费力,想抄一本书太难了。
崔浩接過妻子递上来的线装书,并沒有立即翻开来看,反而是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以前沒有印刷术和线装书,高门世族很容易垄断知识,像他们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之所以能累世不坠,人才辈出,原因之一便是家中有大量藏书。
而普通百姓想读书就沒那么容易了,你想买书,沒地方买,想抄一本,谁借给你抄?
现在突然冒出這么多线装书,据說還是印刷而成的,而且书中還加了一些所谓的标点符号,以方便断字。
以前一個人要读书,识字难,断字更难。如今這线装书一出,必将极大的促进知识的普及,目前虽然对他们這些掌握着方方面面资源的世家大族還构不成威胁,但长此以往就不好說了。
人脉也罢,财富也罢,官位也罢,說到底都是要以知识为基础,只有垄断了知识,其他的才能长久保持优势。
一旦知识被世家大族垄断的局面被打破,大量的寒门子弟得以读书,以其庞大的人口基数,其中将会有多少英才涌现呢?到时他们這些名门望族還能累世把持优势嗎?
想到這些,崔浩眉头皱得更深,郭氏奇怪地问道:“夫君,你不是时常感叹,河西以边陲之地,在永嘉之乱后保存了儒家根脉嗎?为何今日似有不喜?”
郭氏所言确为属实,永嘉之乱后,异族纷纷杀入中原,整個中原都成了修罗场,尸山血海,腥膻遍地。
其时中原世族纷纷逃命,一部分逃往江南;一部分逃往了河西走廊,因为当时控制河西走廊的是汉人张轨,局面比较安定,当时在长安就流传着這样一首歌谣:秦中川,血沒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逃往江南的士族后来颇有去儒家化的倾向,更崇尚老庄,喜歡谈玄,有些人连礼仪廉耻都不要了,赤体为乐。
倒是逃往河西的這一支,在郭荷、宋纤、郭瑀等一個個大儒的推动下,儒风盛极一时,像郭瑀等人,在山中收徒讲学,有弟子上千人。
正因为有河西走廊的护佑,儒家根脉得以保存下来,汉武帝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所开拓的河西走廊,竟成了他所独尊的儒术的最后庇护所。
现在很显然,有人看上了河西這片儒家沃土,正在大量印刷河西大儒的典藏著作,倾售于天下。
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說,這自然是好事,但对于世家大族来說,這未必是好事。
崔浩敏锐地觉察了這一点,但却不愿对妻子郭氏說這些,他十分好奇,是谁发明了這印刷术?又是谁在背后推动着儒家经典的印售?此事对整個天下将会形成何样的影响?
崔浩正闭目思索着此事,门外忽有管家来报:“大郎,晋使杨禹在门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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