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都是算计
崔浩进殿行礼时,拓跋嗣见他還带来两個箱子,不禁奇道:“伯渊,你這是……”
伯渊是崔浩的表字,君臣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加上一向亲近,是以拓跋嗣私下常称呼其表字,放眼整個北魏,能得拓跋嗣以表字相称的還真不多。
崔浩见過礼,正想說明来意,殿外却先传来一串柔婉悦耳的声音:“陛下。”
拓跋嗣闻声,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望向门口的佳人說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西平公主一身华丽的宫装,步态娉婷,端着玉碗走进来說道:“陛下为国事操劳,臣妾担心陛下龙体,亲手炖了些参汤,還請陛下趁热先喝了吧。”
喜歡一個人,她撒泼闹腾都是好的,何况佳人关怀备至,体贴入微,還亲自下厨做了羹汤。拓跋嗣這個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心裡一時間充满了温柔。
拓跋嗣向崔浩先摆了摆手,目光很快又流淌到西平公主身上,佯恼道:“朕這宫裡养着那么多人,怎么還能让爱卿亲自下厨去操劳呢?回头朕非得好好整治整治這些人不可,哼。”
“陛下,你别怪他们,是臣妾要去的,陛下日理万机,夙兴夜寐,相比之下,臣妾下厨为陛下熬点参汤算得了什么呢?陛下快别說了,先趁热喝了,可别辜负了臣妾一番心意。”
人家小夫妻卿卿我我,崔浩再沒点眼色,那就是找抽了,在拓跋嗣摆手之后,他匆匆向西平公主施了一礼,只得无奈退出。
他不放心,在殿前回廊等着,想等西平公主离开后再請见,当面向拓跋嗣說明晋使送礼之事。
结果等了许久,却不见西平公主离开,眼看宫门关闭的時間快到了,崔浩只得向小太监吩咐一番,怏怏出宫回家。
崔浩刚刚离开,老太监余福便从回廊转角处走出来,望着崔浩远去的背影幽幽一笑。
大殿内,西平公主素手纤纤,亲自喂拓跋嗣喝参汤,拓跋嗣喝不完她便不依,娇嗔之态,真是我见犹怜,拓跋嗣忍不住搂着她,好一番温存。
为了让拓跋嗣放松一下,西平公主還主动叫来乐工,亲自给他跳了一支舞。
殿中放着的两個箱子碍事儿,被小太监抬了下去。
等一支舞跳完,西平公主贴心地說道:“能让陛下放松一下,臣妾心愿已足,就不耽误陛下处理政务了,不過陛下您也要爱惜龙体,别太劳累了,臣妾告退。”
拓跋嗣有些不舍,但确实還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只得将佳人送出殿去。
西平公主刚转過殿角,老太监余福就贴上来,轻声道:“公主,就两箱丝绸,根本不用掉换。”
西平公主一怔,忍不住說道:“奇了,难道那杨禹和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老奴一时也想不明白,按說杨禹来借道,眼下能求的也就崔家了,该是向崔家下重礼才对,算了,不管那杨禹是何用意,反正咱们都省事了,他和崔浩都要想办法尽快除掉才行,眼下圣意摇摆不定,留着這两人终究不妥。”
西平公主点了点头道:“你尽快安排下去,先在陛下面前坐实两人暗中勾结再說。”
“公主放心,老奴会安排妥当的。”
处理完政事,拓跋嗣又看到门外放着的那两個箱子,便问身边的太监道:“崔祭酒呢?”
“回陛下,崔祭酒出宫去了,留下两個箱子,說是晋使杨禹送他的礼物,他不敢收,就送到陛下這儿来了。”
“原来如此,哈哈,朕正奇怪今日他为何带两個大箱子进宫来呢。”
崔浩怕收了晋使的礼物引发不必要的麻烦,這個拓跋嗣能理解,把礼物原封不动的给晋使送回去就是了,现在把礼物送到他這儿来,自然是有意表忠心。
“打开看看,晋使送的都是何物。”好奇之下,拓跋嗣吩咐身边的太监道。
箱子沒锁,打开一看,两個箱子全是些绸子,华丽倒是华丽,但实在引不起拓跋嗣的兴趣。
开箱的太监忍不住嘟囔道:“這晋使也太小家子气了,送這点东西,把我大魏当什么了,崔祭酒家沒衣裳穿怎的?”
太监的话,让拓跋嗣也不禁想笑,這晋使确实小气了点,他找崔浩,有可能是听說崔浩曾在朝堂上反对出兵過,想拉拢一下崔浩替自己說說话。
晋使這么做倒也不奇怪,只是這求人办事,送出的礼物却如此小气,還真是让人不知怎么說才好,哈哈哈。
過两日,崔浩再次入宫,一见面拓跋嗣就对他說道:“伯渊来得正好,朕听說晋使与京中子弟斗诗,闹得沸沸扬扬,此事伯渊怎么看?”
上次他借达奚洛的事,外放了在鲜卑八部中具有很大影响力的达奚斤,顺势推了一把汉化改革;這次他還想借文斗之事,在鲜卑贵族子弟中推一把汉学之风。
当然了,這两件事其实是二而一,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加强皇权。
不得不說,這位晋使杨禹還是挺有意思的,总是能无意间给自己创造出可用之机,拓跋嗣都不禁想见见此人了。
崔浩常伴拓跋嗣左右,对拓跋嗣的心思拿捏得非常准,拓跋嗣這么一问,他便大致猜到拓跋嗣想干什么了。
于是他再拜道:“陛下,京中子弟好勇斗狠,不喜习文,想一下子改变他们旧有习性甚难,這次与晋使斗诗可谓是机缘巧合,他们如此热情高涨,正是因为此事触动了他们好斗的本性,陛下大可利用這一点,与晋使的文斗若赢,陛下不妨予以褒奖,若输,则激励他们知耻后勇,努力习文。此后,陛下也可以举办一些文会,奖励优胜者,如此一来,有陛下亲自推动,京中子弟习文必蔚然成风。”
拓跋嗣不置可否地追问了一句:“還有嗎?”
崔浩低着头,应道:“陛下,此事臣未及细想,暂时只想到這么多。”
其实崔浩很清楚,此事的关键不仅在于怎么引导這些鲜卑贵族子弟,最大的阻力是来自于整個鲜卑贵族既得利益阶层。
這些鲜卑贵族弟子家中的长辈肯定知道,拓跋嗣這么做是为了加强皇权,皇权越强,各部首领的权力就越小,此消彼长是一定的。
另外那些鲜卑贵族也很清楚,他们是马背民族,子孙辈靠军功就能晋升,這是他们的最佳選擇,若是弃长取短,转向习文,他们根本玩不過汉人。所以,他们一定会极力阻止此事。
你让他们的子弟进太学,读点书,识点字,這沒問題,但你想让他们改变晋身的方式,那绝对不行。
崔浩深知其中的重重阻力,所以不想說得太深,以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拓跋嗣是比较温和的人,见崔浩如此,倒也沒有過分勉强他。
拓跋嗣想推进汉化,是不得不为之,拓跋部曾发生過许多血淋淋的内乱,比如追封为平文皇帝的拓跋郁律就死于部落内斗,在那次超级大内斗的浩劫中,光是各部大人就死了数十人,鲜卑拓跋部几乎就此消失在草原上。
诸如這样的事情可以說上几天几夜,到拓跋珪称帝,皇权虽然得到了加强,但到现在仍受各部大人极大的掣肘,比如這次,拓跋嗣其实并不想与刘裕开战,但各部大人一致要战,他也只能妥协。
不推进汉化,這样的皇权有什么保障?然而這次崔浩不肯多說,拓跋嗣也不能逼他太甚。
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油盐酱醋這些调料要恰到好处,還要掌握好火候,火力過猛便糊了。
但拓跋嗣的沉默,反而让崔浩有些惭愧,感觉有负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他想了想說道:“陛下,当年苻坚征服整個北方,在這過程中,把大量鲜卑、匈奴、羌人迁到关中,乍看這么做有利于对這些部族的压制。但肥水战败,這些部族纷纷自立,使得苻坚转瞬间便失去了对关中這個根本之地的控制,這是前秦迅速灭亡的原因,前车之鉴不远,陛下应避免重蹈覆辙。”
拓跋嗣点了点头道:“伯渊所言甚是,你继续說。”
崔浩說道:“我大魏立国至今,各部依附于我大魏的也不在少数,诸如独孤部、贺兰部、高车等等,如今我大魏圣主在位,国力强盛,這些部族自然顺从,可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再者,平城偏于塞外,并州還好說,但对太行山以东的冀州、幽州等地,控制起来未免有些吃力。”
“以前有姚秦挡着,還不会有太大的問題,如今刘裕挥军北伐,一举占据了中原,臣料想,一旦刘裕荡平关中,接下来定会觊觎冀州之地。”
“综合考虑之下,臣以为应将高车等诸部迁往冀州,编户分置,令其屯垦,一来,可以慢慢分解消化這些部族,消除其对我朝根本之地的威胁;二来可促进农耕,增加朝廷岁入;三来還可以在短期内加强冀州防卫,若刘裕真要举兵来犯,可迅速将這些部族组织起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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