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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 第146节

作者:未知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還是起身去后院回拨:“尹大少爷,怎么突然找我?” “今天你生日,我想问你要不要来都林,包场开個派对玩一玩。”他說,“全部费用算我头上,只要你同意,保管帮你安排得热热闹闹。” 這人总有办法让我乐出声:“又不是過八十大寿,你還打算請個仪仗队来?我要热闹做什么,在家吃碗长寿面,正好清净,也省得麻烦。心意我领了,多谢。” “卖我個面子呗。你一天天深居简出,多少人想见一面都沒辙。我要是把你請来,多有意思。”尹文君顿了顿,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人都是贱骨头,越看不着越往玄乎了猜。知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只差编排你是狐狸精下凡,把宋城杨沉迷得兜兜转,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挑了挑眉:“這就离谱了。我又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上学工作也沒离开京城,认识我的人不少,還能信這种瞎话?” “认识你的人是不信,不认识你的人多了去了。”他笑道,“来不来?一句话的事,我亲自开车去接你。听听關於自己的传說,不比在家窝着有趣?” 這份邀請固然热情,我可沒忘记身边的另一尊大佛,只好拒绝:“今晚真不行,抽不开身。况且,我也不在自己家。” “噢!是我忘了。”尹文君是何等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刚才在兴头上沒反应過来,眼下立即会意,从善如流道,“沒关系,改天也一样。你忙你的,有空随时联系我。” 等电话挂断,我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宋城走到我身边才回神。 “怎么?聊得不愉快?”他低头问我,眉眼被夜色模糊,依稀勾勒出温柔轮廓,“好不容易看你笑一下。” 我說:“這话讲的,活像我是個深闺怨妇。” 甫一出口,自己先愣了愣。我从未這样同宋城对话,都怪尹文君,跟他沒遮沒拦开惯了玩笑,调笑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出来。 晚风携着未消的暑气,拂上皮肤也微热。宋城对我微笑,宽大干燥的手掌抚摸我发顶:“俊彦,在我眼裡,你怎么样都可爱。” 他总在床上說我可怜可爱,导致现在被他這样夸赞,我的呼吸便有点不稳。宋城抬起我的脸,烙下一個深吻,空气被侵略性极强的唇舌夺走,我几乎要溺毙在他怀裡。 一吻结束,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肯定满脸泛红。 “晚饭做的全是你爱吃的。”他在我额头亲了下,“咱们俊彦品尝一下,看看我厨艺有沒有退步。” 我低下头沒有出声,被他牵着手回到屋内。 宋城做饭的水准一向高超,色香味俱全。以前拿菜市场最便宜的食材,他也能靠着掌握不同调味料的用量,炒出滋味十足的家常菜,更不用提现在。 总结起来两個字:好吃。 我夹了一筷子拔丝山药,咽下去后齿间還残留一点甜蜜。上回他做拔丝红薯,我在旁边看,脑子一抽,问他可不可以做不拔丝的红薯。他错愕了半晌,忍俊不禁道:那不就是炸過的红薯块嗎? 坐在对面的宋城忽然用手成拳挡在唇边,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他眼含笑意,分明是也想到了此事,试图忍住不笑。 我說:“不用装严肃,想乐就乐。我那天沒睡好,晕晕乎乎的,所以犯了傻。” 他双眼深邃,眉峰线條硬朗,不笑的时候几乎有些冷厉,笑起来便瞬间柔和:“我记得有一次冰箱空了,沒东西招待你,得临时去买菜。走之前怕你肚子饿,我想着先弄点什么给你垫垫胃。万幸還有两個苹果,熬糖浆也不算费时,着急忙慌地做了拔丝苹果,端给你做零食吃。” 我回忆起那时场景,宋城如何在厨房忙裡忙外,处处掩饰困苦的生活处境,不由心情复杂,低声說:“那是……很久以前。” 他顿了顿,点头道:“有四五年了。” 又自言自语似的說:“還和发生在昨天一样。” 尽管他开口时只是微笑,沒有叹气,我却直觉那句话裡含着一声深深叹息。 我岔开话题,說了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和他聊起近日的社会新闻。晚饭结束后,我原本准备帮忙收拾下碗筷,宋城拦下我:“這些会有人清理,不用管它。俊彦,你跟我来。” 我的表情十分茫然:“有什么事嗎?” 与此同时,大脑开始疯狂思索,难道杨沉那边不慎走漏了消息,让他听到了什么风声?還是赵家提前对侯家动手了?不,时机還沒成熟,起码要等到陆长柏垮掉,不能给侯广岳的走私生意提供资金之后…… 他弯了下眼睛:“暂时不能說,不過可以猜猜看。” 径直走向书房的這段路上,宋城沒有再透露什么信息。我心想情况大约不至于糟糕透顶,否则他也不必等到吃完饭再說。 倏忽间灵光一现,我停下脚步,恍然大悟后恨不得拍自己脑袋一下:今天是我的生日! 一直冲错误的方向钻牛角尖,竟生生无视了這個最接近现实的主题。 他刮了下我的鼻尖:“想什么呢?在门口愣了半天。” 我讪讪一笑,迈步进入书房。 房间裡的家具摆设风格以庄重大方为主,我粗略扫了一圈,正准备收回视线,忽然注意到宽大书桌被一层玻璃板覆盖,下面压着一幅书法作品,字迹格外眼熟。 见我盯着那处,宋城难得的有些窘迫,低声道:“這……是你在金城写的字。我觉得漂亮,收在那裡,时不时看看……做個念想。” 光是听他說,我一時間還反应不過来,走近两步看清写的是什么后,顿时勾起那段遍体鳞伤的记忆。 一首沒写完的《凤求凰》。 落笔时我還坚信,他真的爱我。 字幅不大,有些折痕与边角破损,大约曾被人多次拿出又放回去。我垂下眼睑,笑着說:“以前的字写得挺好,现在不能了。” 宋城的脸僵了一瞬,闪過一丝难堪神色,右手无意识地来回抚摩食指关节。每当他焦虑不安便会如此,這個小习惯倒這一直沒改掉。 “当时我想有件你的东西在身边,才把它带過来。搁了几年,忘记你不愿意再看到這些……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伤心。” 我摇头道:“一幅字而已!我沒小心眼到這份上。可惜再也写不了,不然你喜歡,可以多抄几张送你。谈正事吧,找我要說什么?” 再次直面過往,我发现有些事本应该刻骨铭心,可现在只模糊知道那时候很痛。 很痛?有多痛?我不记得。 他缓缓扬起一個极其苦涩的笑容:“原本想给你個惊喜,现在恐怕不合适了。” 果然,被我猜中他要送我生日礼物。 這种东西我倒无可无不可,主要不愿在从前的事上纠结,于是耸了耸肩:“今天不送,你還要等哪天?明年么?” 宋城沉默良久,仿佛在和自己做一场旷日持久的艰难斗争。最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說:“是啊,再等下去毫无意义。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個懦夫。” 在后来接受调查的過程中,我被问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宋城为什么在這個時間点离开京城?两個月后,陆长柏将以诈骗罪、金融票证罪、故意伤害罪等多项罪名锒铛入狱;一百天后,牵连甚广的倒卖军需案被国家正式立案调查;再過五個月,把控海关煊赫一时的侯家彻底崩塌。我无数次用同样的答案回答:不知道。他沒有告诉過我。我一直在休养身体,和他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而此时此刻,宋城握紧我的手腕,凝视我的眼神有着令人心惊的认真:“俊彦,和我一起走,好嗎?” 第230章 听到宋城的话,我表情愕然,内心涌起惊涛骇浪,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惊愕只维持了短短一秒,我硬生生压下其他情绪,用不敢相信的无措语气问:“真的?不骗我?” “真的。”他上前紧紧抱住我,我察觉到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他在這边情深意重,我却快怄得吐出一口血。 毕竟是我向他表露离开的意图在先,又为了让他降低警惕,向来一副不想被各种关系拖累的姿态。按理說這样“如愿以偿”,即使不喜出望外,也不能断然拒绝。 但安德烈刚恢复沒多久,杨沉正在和陆长柏打擂台,這個节骨眼上,两边我都放不下,根本不能贸然脱身。 曾经我想着以宋城的掌控欲,他不可能舍得放弃手中权势,放下一切和我离开的可能性完全为零,才敢放言“等到只有我們俩,不用和其他人纠缠的那一天,再和我谈回到過去”。 前途,事业,父母的期盼,他真的可以全部不要。难道他不怕和侯广岳翻脸,不担心抛弃一切和我走后,我直接把他给甩了嗎? 本以为最不可能发生的局面摆在眼前,分明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中渐渐涌上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无力感。 比起思考破局的方法,我更想问一句:宋城,你是不是疯了? 可现实告诉我,他沒疯。 对常人而言,抛弃一切的确非常困难,可我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做出這個决定。 当初令我深深着迷的那個“宋澄”,就是這么個义无反顾的叛逆性格。为了追求演员梦,独自一人北漂四年,身无分文时宁可在冰水裡泡半天换取微薄薪酬,也不愿向家人安排好的人生低头。 对着如今的他太久,我几乎忘了這张八面玲珑深藏不露的面具下,還有一颗倔强决绝、孤注一掷的心。 深呼吸几次,我从宋城怀裡挣出来,不动声色道:“不能說走就走,你得告诉我详细情况。手头的事都安排好了?” 他点点头,温和耐心地說:“不用担心,侯大哥对我不错,我肯定不会半途撂挑子,叫他难做。你第一次告诉我這件事的时候,我回去考虑了很久,觉得你說得对。” 他对我笑了笑:“不提别人,以杨沉的性格,只要我們俩還在這裡,他估计会隔三岔五来找不痛快。我倒无所谓,怕你总被打扰,心裡膈应。反正早晚要走,不如快点着手筹划,现在也准备得差不多。” 沒想到他那么早就开始安排……我一阵失神,看来借口让他处理侯广岳的事,从而拖延几天時間的算盘落空了。 宋城觑着我的表情,顿了一顿:“俊彦,你好像兴致不高?” “不,不是。”我赶忙摆手,“你的消息太突然,我有点……惊喜得過了头。而且,我不知道你這么重视我的话。” 怕他再起疑窦,我抛出一连串問題:“我們去哪裡?怎么避开人?大概什么时候?” 他似乎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脸上笑容格外明朗:“你想去哪?我定了几個,都是国内适合修养身体的地点。或者我們每個地方住上一年半年,多去几個看看,在你最喜歡的地方定居。” “我……也沒什么偏好,听你的。” “沒关系,我們以后有的是時間,大不了挨個选。” 除了京城和s市,我长久住下的地方不多,多是出差和旅游的短短一段日子,难以深入了解各地风土人情。宋城口吻轻松,仿佛我們讨论的不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是出门踏青郊游。 我又问:“我們在外面用自己的身份嗎?那不是很快就会被人找到?如果不能用,日常花销怎么办?全靠现金?” “我托朋友了两個全新的身份来,档案履历都齐全。拿去公安部门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毛病。”宋城說,“钱的事你不用管,我又不是当年那個穷模特,不可能让你在這上面受苦。” 他方方面面想得周到,我忍住内心翻江倒海,做出一副事无巨细认真過问的模样:“你還沒告诉我要走多长時間,从此以后不回来了,還是過個三四年?這是件大事,匆匆忙忙的多不好。” 宋城沒有正面回答,将問題抛還给我:“俊彦,你想待多久,我們就待多久。” “万一我再也不想回来,你要隐姓埋名一生?”我故意扯出一個苦涩笑容,击中他承诺裡最薄弱的部分,“我倒无所谓,你呢,不管父母了嗎?” 除非他失去理智,不然不可能舍弃为家庭付出一切、将儿子视如珍宝的母亲。 宋城的神色果然凝固,過了片刻才开口:“要說我心甘情愿一辈子在外,未免有点虚伪,你也不会相信。我原本就沒打算永远不回来,只是想用几年時間陪你,三年不行,那就五年;五年不行,那就十年。即使真要花上十年,到时候我也才三十来岁,沒什么输不起的。” “但如果我一直逃避,骗自己现在這样很好,我会后悔一辈子。”他的视线直直投向我,目光坚定,沒有一丝逃避,每個字都掷地有声,“俊彦,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那天。” 倘若他用甜言蜜语来搪塞我,我心裡還好受一些。可他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将真实想法袒露出来,反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勉强嘲道:“哪裡用得了十年,你心裡算准了,以我的性格,顶多一两年就能被你收服。” 宋城怔了下,眼底忽然染上些许笑意:“我从沒這样想過……” 他說着,伸手揽住我的腰,一双眼睛温柔又深情,呼吸时的热气轻轻扑在我脖颈间:“不過,你已经收服了我,我也会努力让你尽快被我‘收服’的。俊彦,谢谢你這么——嗯,這么认可我。” 我沒想到自己的话被他曲解成這般模样,但只好顺着台阶下,装作窘迫地低头,也挡住冰冷的表情。 宋城显然心意已决,推诿下去只会使他怀疑。 “你那边准备好了,我還有事要做。安德烈的病情根本沒有起色,我不能随便找個疗养院就把他赛過去,至少找几個老实稳重的护工盯着他日常起居,還有合适的医疗团队……太多东西等着操心。” 我已决心送安德烈回法国,只是不得不提前一些日子。小汪是肯定要带去照顾他的,再找一個翻译以备不时之需,也方便随时向我汇报安德烈的情况。 万幸安德烈恢复了部分记忆,也省去我许多麻烦。但此时此刻,我必须借他的名头,为自己争取一点活动的机会。 宋城拍了拍我的脊背,轻声說:“如果忙不過来,我可以安排两個人帮你。” 再抬起头时,我還是那個沒有主见、软弱无助却偏要强撑的许俊彦:“不行,既然我是他哥哥,這些我分内的事,必须亲力亲为才安心。再给我点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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