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盐 第17节 作者:未知 第44章 老罗让我脱掉上衣的时候我有点犹豫,平房裡开了暖气倒不觉得冷,只是那几扇窗户为了采光开的很大,让我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宋澄已经一声不吭脱掉了外套,我只好叹了口气解开羽绒服的拉链,又脱了毛衣和衬衣,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裤子也脱了,穿這個。”老罗拿過来两件丝绸的下裤,富有垂感,握在手裡轻飘飘的。 “像打太极的老头老太太穿的。”我调侃一句,“仙风道骨。” 宋澄对我温柔的笑了笑,熟门熟路的接過老罗提過去的化妆箱开始化妆。 “沒有化妆师嗎?” 我茫然的环视四周,老罗点了根烟抱着胳膊:“小宋自己就行,待会你要露背,转過去让我看看。” 我知道這时候得听摄影师的,于是顺从的背過去,他看了一会儿說:“君彦,你的背像女人。很好。” 這大概算是夸奖,我干笑两声。宋澄动作很快,他沉默着给自己上底妆,手法熟练,老罗走到我旁边低声說:“他刚来的时候沒钱,什么活都要接,脱光了出外景也是有的。那次比现在還冷,三九寒天,他在河裡站了一上午,回来就发高烧差点死了。很多时候接的活计贱,模特多钱少,化妆师来不及每個人都照顾上,小宋就自己学了化妆。那段日子很苦,他不容易……” 他把后面的话和尾音一起吞进去,只留下淡青色的烟雾在空气裡,尝得出苦涩的气息。我說:“他很厉害。” “都是熬出来的。”老罗比我矮一点,捏了捏我的胳膊评价道,“你看看你,细皮嫩肉一副少爷样儿。” 我的心悬到嗓子眼,侧過头看他。他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异态,嘴裡叼着烟卷含糊的說:“小宋刚来的时候比你看起来還娇贵。君彦,人在這世上就要吃苦,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個头。小宋签了公司,好歹有個盼头,你也多给自己打算打算,总当服务生是沒有出路的。” 我讪讪道:“我明白。” 那边宋澄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伤痕完全看不到。他肌肉线條漂亮结实,上了粉底颜色比他平常肤色深一些,穿着那件白色绸裤显得莫名情色。他问老罗:“君彦要化妆嗎?” “不用,你把抽屉裡那假发套拿出来给他戴好,黑长直那顶。”老罗把剩下的那截烟抽出来扔脚底下碾灭,“开工。” 我面对面跨坐在宋澄身上,他单手搂着我的腰,方便我在他肩膀处低着头。假发垂下来扎得我有点痒痒,我小声问他:“你累不累?咱们還得保持這個姿势多久?” “你很轻。”他說,“听老罗的,他让我們换才能换。” 這個姿势之前拍了好几张老罗都不满意,他說要在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拍,又嫌光从玻璃窗投下来之后就不好看了,還是把窗户打开了才行,冷风一阵阵往裡灌,我的背都冰冷了。 “君彦,你能不能妩媚点?不要绷着背。”老罗不满的過来摆弄我,自己在旁边示范姿势,像一只笨笨胖胖的企鹅,让我挺着胸膛塌下腰。這姿势倒沒什么,只是宋澄呼吸间的热气喷到我胸口处,酥酥麻麻的惹得我浮想联翩。老罗又大叫:“君彦你抱着小宋的头,哎,要有那個依偎的感觉,不要离那么远——小宋胳膊收紧点!” 宋澄的手指好像要陷进我腰上的皮肤裡,他抬头略带歉意的看我一眼:“痛不痛?” 我忍着笑用嘴型說:“沒事。” 阳光落在我背上,略微有点温热的感觉,却都不及宋澄有力的胳膊给我带感觉强烈。這顶假发虽然够真实,就是有点扎脖子,又痛又痒,我怕老罗又要說我破坏他调好的姿势,只敢稍微动动肩膀想弄掉扎脖子的那点碎头发。宋澄注意到我的动作,小声问:“怎么了?” “假发不舒服,裡面的硬纱扎得脖子那有点难受。”我說,“算啦,我忍一会儿……” 還沒等我說完,宋澄的另一只手就轻轻从我背后伸上去,手指温柔的探进长长的假发裡,灵活的在假发边缘抚弄平網纱:“好点沒?” 我之前看到老罗摆弄他的摄像机沒空看這边,便往宋澄身上靠了靠,方便他调整:“往下拽点,感觉要掉了。” “不会掉的。”他安慰我說,“现在舒服点嗎?” “好多了。” “這样就很好嘛!”老罗的声音忽然响起,“這张非常好,很自然,太好了——你们别摆姿势了,過来看看。” 我一头雾水的从宋澄身上下来,因为跨坐太久脚腕都有点发麻。老罗给我看他刚刚拍的那张,抓拍的是宋澄伸手瞬间的动作。 “到时候调成黑白的,更有感觉。”他颇为得意的說,“就是我想象的动作,气氛都在裡面。” 背景是老罗布置的深红色,配着灿烂的阳光,有种油画的感觉。我都沒有想過我的背会有种性别模糊的纤细感,如果不說照片裡是我本人,我也会恍惚一秒這人的性别。光落在我背上,宋澄大部分身体都在暗处,阴影裡仰着头仿佛在我耳边說话。他伸出一只手揽着我,让照片裡的我跨坐在他身上露出洁白的脊背,长长的黑发垂下来几缕,另一只手攀上我的背,手指轻柔的搭上发尾,像情人间温柔的爱抚。 “這個画面很有情绪,”老罗說, “尤其是君彦的背,很漂亮很妩媚,像阿道夫?布格罗画的那個画……叫什么来着……這個背的光影就很像其中一部分。画叫什么我居然忘了……” “《森林之神与仙女们》?”我顺口答了一句,老罗一拍大腿:“对,就是這個,裡面有個仙女的背刚好是画面最突出的部分,不過你要瘦些。” 宋澄默默的帮我整理假发,我仰头对他笑了下。 “继续拍。”老罗手一挥,“保持状态,争取一天结束。” 冬季天黑的快,我和宋澄回去的时候路灯都亮了,老罗的房子孤零零立在泥地裡,更显凄凉。我忧心忡忡的问:“這时候還有公交车嗎?” “应该還有的。有一次我回去得比现在還迟,都赶上了车。”宋澄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轻松的說,“今天拍的很好,多亏了君彦你。” “都是老罗指点到位。”我想起老罗为了让我摆出合适姿势亲自上阵示范的滑稽样,噙着笑說,“希望能通過吧,我觉得很好看。” 等车的過程很无聊,破旧的站台也只有我和宋澄两個人,他低头看我:“君彦。” “嗯?” “你有沒有和女生谈過恋爱?” 我刚伸手在脚边折了根草在手裡玩,在冰冷的空气裡呼出一团白雾:“沒有。” “为什么?我觉得你人這么好,会很受女生欢迎。”宋澄小心翼翼的說。 “不会啊,沒什么人喜歡我,何况我拖家带口的,穷的要死。”我漫不经心的折着手裡的草杆,想编成個戒指却不成型,“倒是你,长得這么帅,肯定很多女孩子追吧。” “我也沒有。”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真的有车嗎?”我忍不住发出疑问,“感觉只有我們俩在等,会不会停运了?” “我不知道。”宋澄建议說,“你冷不冷?冷的话我們往回走也行。” “這得走多久?”我說。 “走四十分钟,前面有一站我知道肯定有车。”他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夜色,“不知道会不会有车,在這等也可以……” “走吧。”我下了决心,主要是因为忘带手套,在這等得我十個手指冻得冰冷,走在路上聊聊天总比现在好。宋澄忽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我抬眼看他,他对我笑了下:“给你捂捂。” 反正四下无人,我們就手牵着手走在路上,偶尔說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缓解枯燥的气氛。 我看着旁边宋澄的侧脸,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我真的是贫苦青年君彦,和一样生活窘迫的朋友在远离城市的老破站台等公交车,等来等去等不到,干脆一起走回去,在无奈中有种别样的潇洒。又好像我們不只是朋友還是恋人,刚拍完纪念爱情的亲密照片,现在手牵着手回共同的家。其实如果能坐车我向来不会選擇走,费时费力,可是和宋澄一起走路似乎也并不十分糟糕,甚至让我希望一直走下去。 “天上有星星。”宋澄对我說,“君彦你看。” 清冷深蓝的天空上悬着几颗星星,我抬头凝视着夜空:“b市最近天气很好。我好久沒看到星星了。” “我以前常常会看,到了b市来之后每天都很忙,也很久沒看到過。”宋澄舒了口气,露出一個温柔的笑,“现在的生活的确很难,可是只要有了盼头,再多苦也吃得下去。” 我沒有体会過他那种无依无靠漂泊在外的生活,但也不禁被他认真的语气打动:“会越来越好的。” “君彦,我昨天做了個梦,梦到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他停下来对我說,脸有一点红,“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也這样觉得,所以沒好意思和你說,可能在你眼裡很好笑……” “不妨說說看?”我的声音很轻。 “我梦到天上满是星星……”宋澄和我对视,那双漂亮的眼睛深情又专注,吸了口气鼓足勇气似的接着說, “然后你亲了我一下。” 我笑了笑:“今天的星星可算不上满天都是。” 眼看着他又要慌张起来,我接着說: “不過亲你一下我可以做到。” 后来我想,我生来不心灵手巧,编不出模样讨喜的草戒指。可是在许家的花园裡我练出了捉蝴蝶的技巧,一捉一個准,紧紧逮在手心,不肯放开。 第45章 我从凌晨的噩梦中醒来,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伸手往旁边一摸果然碰到宋澄的温热身体,余光看得见他面对着我,睡容恬静。我舒了口气,想翻過身仔细看看他的脸,還沒怎么动弹這张床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暗夜裡格外刺耳,我便不敢再动。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光,一点十分,我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怕弄醒他。听着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好像還在梦裡沒醒過来。 我做了個梦,梦到学生年代坐在桌前早读,說来奇怪,和我同桌的却是今天拍照时宋澄的模样。我說不对劲,不该是你和我同桌,但也想不起该是谁坐在這裡。宋澄在梦裡大胆的很,凑過来亲我嘴唇,在轻薄春光裡笑得温暖,他說沒关系,现在是他。 从老罗那回来后宋澄忽然紧张的问我:君彦,你是一直喜歡男人嗎? 我莫名的看他,回忆起自己称得上荒诞的青春期:大概是。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良久才低声說:我怕我带坏你。 我觉得有趣,本来想反驳他不過是個人選擇,有什么带坏不带坏,却突然察觉到他话语中的珍重和爱惜,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本来今晚互表心迹该是個合适的打炮时机,但我什么都沒做,也沒想做什么。就只是被宋澄单纯的抱着躺在床上,那张窄床变成一弯船,让睡意推着我們在波浪裡摇晃,我听到他令人安心的心跳声,像潮汐。 我胡思乱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东西,旁边的宋澄动了动醒過来,声音带着睡意:“怎么不睡?” 我趁机翻過身,有点好笑的面对着他說:“我還想问你,你怎么醒了?” “我睡得浅,感觉你好像醒了就醒過来看看。”他稍长的眼睫垂着,五官被暗夜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几点?” “一点多。”我轻声說,“你快睡吧,我再等等睡意。” 他闭上眼睛,過了片刻又睁开,无奈道:“好像睡够了。” “那聊会儿天?”我說。 “好。”他握住我的手,“想聊什么?” “你喜歡我什么?”我把這個想了很久的問題问出口,顿觉如释重负。 他想了想,嘴角上扬,不自觉似的带着笑意說:“喜歡你很多,怎么說得清?” 我固执的說:“我想听。” “嗯……喜歡你为人真诚,善良,坚强,热爱生活。”他慢慢的說,“你对我很好,笑起来很可爱,跟我合得来……太多了,說不清的。” 我清楚這些只不過是人设,心有点失落的慢慢沉下去,却听到他接着說:“其实在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了。你知道嗎,那时候你看起来和现在挺不一样的,我打了那個人,你在旁边就和沒看到一样淡然的洗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当时我觉得這人太酷了吧。后来你和我說话,听起来有点轻佻。” “可是你看人的眼神却很柔软,让我想到很多美好的东西。”他說,“我一直沒有忘掉你的眼睛,当天晚上又梦到了你,于是决定下次再遇到你一定会向你要联系方式,结果是你先要的。” 我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曾在镜子裡仔细端详過自己的脸也沒看出什么柔软的迹象来。可宋澄既然這么說了,想必应该沒有太糟糕。 “我想你肯定是個心软的人。”他含笑低声說,“也的确如此。” 我盯着他英俊的脸看了一会儿,败下阵来:“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会說情话?” “我沒有给别人說過這种话。君彦,你为什么喜歡我呢?” 我沉默了很久,他也不急,伸手温柔的轻拍我的脊背,轻轻哼着不明曲调的摇篮曲,像哄调皮的孩子入睡似的好耐心。最后說:“是上天注定。” 他把我往怀裡搂了搂,声音带着一点睡意:“怎么注定?” 我在被子裡摸摸索索碰到他修长有力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我得到好心人资助弟弟的医药费,专程去亚娱感谢她,却恰好和你萍水相逢之后再相遇,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要在一起?” “的确有缘,你一开始說是金主,吓我一跳……”他渐渐陷入睡眠,含糊的呢喃道,“君彦,遇到你真好……” 我凝视着他的睡颜,說给自己听:“是啊,我們是有缘的,真好。” 后来我又睡着了,梦到在那间茶水间隔壁的休息室裡,我无意间看到对着合同发呆的宋澄,于是靠到门边,似笑非笑的說好巧,吓了他一跳。他拉我进去,請我不要說出他打人的事情,我顺理成章的要到他的微信,走之前說:都沒有自我介绍——我叫许俊彦,我們很有缘,要常联系。 再醒来时天已经微亮,宋澄睡在我身边,在朦胧晨光裡神情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