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由最恨到最佩服 作者:未知 张年发已经有了醉意,高强却头脑依旧清楚。 看来,做为师弟的张年发喝不過师兄高强。 高强趁着张年发坐在沙发上犯迷糊,就对刘万程說:“年发心裡的條條框框太多,而你沒有這些。也许,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你们两個配合好的话,二分厂還是有希望的。我們师傅当年带着我們的时候,很少去特意告诉我們应该干什么,怎么做?而是用他的行动、脾气和性格影响我們。我的一分厂,也沒有太多的规矩,我只是用我的行动、脾气和性格影响大家。我在一分厂十多年了,现在的一分厂也有脾气和性格,那就是随我!”說到這裡就笑了,“可是,你和我們不同,你有知识,有文化。說实话,你搞的那些东西,我也看不明白。但是,把生产過程和管理数据化,好像更科学。但不管怎么变,人心不能变。只要你心裡想着把事办好,少想自己,多想大家,就不会有毛病。”然后问刘万程,“我說的這個意思,你能明白嗎?” 刘万程就点点头說:“您是要我坚持一個原则,从细微入手,不急不躁,慢慢把大家的思想统一到我這裡来,习惯也统一起来,形成一种做事的独有风格。其实,這就是管理上說的企业文化,百年传承。然后,不管我执行什么样的制度,就都会畅通无阻。但是,前提是我的心不能长歪了,要不然接出来的,就是歪瓜裂枣。” 高强吃惊地看着刘万程,半天才說:“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你能把我的意思說這么清楚,连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刘万程也有酒了,就跟着笑說:“其实,伟人就是這么干的,到他那裡叫发扬传统。所以,他可以如臂使指,无论干什么事,大家都会盲目跟从。” 刘万程尽量顺着高强的话說,目的,就是寻找机会把心裡要說的话說出来。 公款私存,是违法的事情,虽然厂裡好多单位都在干,但一旦被查,就有被判刑的危险。 做事的人都会得罪人,像高强這样强势的性格,得罪人会更多,一旦有人告发,高强就要承担违法的后果。虽然,他出发的动机是为了方便分厂经营,但法律是不讲情理的。 高强心裡也明白這一点,可是,分厂的转型,需要积累资金。而一旦将所有资金都存到公家的账户上,资金的使用,就得請示上级。麻烦不說,上级每年都会划走分厂账户上的资金,然后分厂再想用钱,就得逐级申請。 高强已经想方设法积攒了不少分厂的盈余,顶多再积攒個两年,他就可以用這笔资金引进新的设备,彻底将一分厂改头换面,像南方所有的工厂一样,出产自己品牌的产品,真正带领一分厂走上正轨了。 他舍不得将钱交到公家账户裡去,舍不得丢掉自己的梦想。但刘万程的话還是提醒了他,他会让自己设立的這個私人账户,资金出入的时候,有一個完整的账目,把钱的来龙去脉记清楚。這样,即便像刘万程說的那样,将来出事,也可以有個清楚的交代。 三個人直喝到晚上過了十点,张年发和刘万程才醉醺醺地从高强家出来。临走,高强送他们到门口,還对刘万程說:“我看好你,你会成为水手。” 刘万程只有苦笑。他只想着挣钱改变自己的人生,永远不会成为水手。 张年发的酒量很怪,半斤就开始犯迷糊,可往后再喝,他始终就是那個样子,不算清醒,你說什么他也都明白,但绝对不是醉了。 起初刘万程打算把他送回家,可他走路一点事沒有,硬是不让刘万程送,自己溜溜达达地走了。 目送张年发走远,刘万程转身回自己的单身宿舍。他也喝的有些酒了,心裡依旧为自己对高强和张年发的新认识而有些激动。 刚转過一排平房,身后就响起一個声音:“假水手,還认识路啊,沒喝醉嗎?” 是高秀菊!這声音刘万程听了二十多年,太熟悉了。 他站住,转回身来,果然就见高秀菊倚在那排平房的墙角上,双手抱在胸前,斜眼看着他。 刘万程借着酒劲,嘿嘿一笑說:“谢大小姐关心,還行,能自己走回去。” 两個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刘万程在外面喝酒,回去晚了,高秀菊就在一個他回家必经之路的角落裡等着他。问他喝的怎么样的时候,刘万程也好用這句话开玩笑。但接下来,总是要挨高秀菊一顿数落,或者一顿臭骂的。 這回高秀菊沒有骂他,也沒有让他走的意思。她看着刘万程:“我就不明白了,我和吴晓波在一起,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干嗎要处心积虑地拆散我們啊?” 這一次,借着酒劲,刘万程沒有回避這個問題,正面回答她說:“因为吴晓波不是個专一的人。你和他在一起,贫穷了,他不会照顾你。富贵了,他会动花花肠子。這两种情况,你都不能和他過好。” 高秀菊再问:“我和他過的好過不好,碍着你啥事儿啦?” 是啊,碍着他什么事呢?可是,高秀菊過不好,刘万程心裡会疼。 他想想說:“我敬佩高厂长的为人,就不忍心看着他闺女将来過不好,让他操心。”嗯,這主意說得過去。 果然,高秀菊听了,半天沒找到回击的话语。 刘万程指指前面的路:“一起往前走走?老杵在這儿,让人家以为咱们谈恋爱呢。” 黑暗裡,高秀菊瞪刘万程一眼,竟然走過来,和刘万程一起,沿着宿舍区的街道往前走。 季节已经进入深秋,空气凉爽起来,人们早已经不用在街道上乘凉。十点過后,好多人已经进入梦乡了。夜晚的宿舍区狭窄的街道,陷入了淡淡的黑暗当中,基本沒有几個来往的行人。 刘万程约了高秀菊一起走,主要還是担心高强一年后要发生的事情,他想让高秀菊劝劝她爹。 高强不是他原来给他做女婿的时候,认识的那個高强。真正了解了,他才明白,高老头其实蛮可爱的。 和高秀菊一起走着,刘万程就拐弯抹角,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高秀菊。却不料,高秀菊和她爹一样,也看不到問題的严重性。 经济转型以来,厂裡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高秀菊在理化计量室,知道的比刘万程都多。像她爹這样的就算是守规矩的,比她爹不守规矩的多着呢!为什么法制部门会盯上她爹而不盯别人呢? “刘万程你是不是沒安好心啊?”到后来,高秀菊竟然开始怀疑刘万程這么关心高强,有其他目的了。 刘万程哭笑不得。這一晚上,他从高强那裡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怎么对付突发状况,如何对付处心积虑的小人,這都是经验之谈,足以给刘万程做为将来二分厂机构改革的参考了。 他就突然站住了,沉默半天說:“在江山机器厂,能让我刘万程佩服的人不多,你爸是我最佩服的,我不想看到他出事。” 這句话說出来,刘万程自己都愣了。他前世最恨的高老头,怎么就变了他今世最佩服的人了呢? 高秀菊忽然在他身后笑了,說:“听听你這說话的语气,老气横秋的,好像跟我爸岁数差不多似的。” 刘万程无可奈何地在黑暗裡笑了。他现在的身体是年青的,可内心已经四十多了,可不就跟你爸差不多?要不我会为你的婚姻大事操心? 两個人又一起往前走,高秀菊就說:“其实我爸吧,就是一傻冒儿!這年头谁不为自己的子女家庭考虑呀?他就不,好像卖给一分厂了。家对他来說,就是睡觉吃饭的旅馆。当初我进厂,让他去找劳人处裴处长帮忙,分個好单位,他死活不肯去,還是张叔帮我去說的。有一回,家裡水管“哗哗”地漏水,我急了,跑到他们机修组去喊两個人来修水管,他知道了,要不是我是女孩,他能打死我!你說這都什么年代了,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可倒好,标准活lf一個!” …… 一路上,高秀菊說了许多高强不为人知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這也符合高秀菊那個碎嘴子,絮叨的毛病。 可是,就是這些小事,一個人格高大的高强,竟在刘万程眼前站了起来。 高强這样的人,才是江山机器厂的栋梁,如果這些栋梁多了,江山机器厂這座大厦就不会倒掉。但,最终,江山机器厂倒下了,而先于它倒下的,是高强這样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