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素日清清冷冷的秦庄变得一团热闹,原是他许久未见的大哥秦初阳从关外回来了,還带来了一批互通生意途径此地的远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秦笙一眼瞥见颜卿,招手示意她過去。
颜卿磨磨蹭蹭地挪了過去,一脸的不情愿。
秦笙好笑又好气道:“都日上三竿了,我再不让梳禾去叫你,你是不是就准备一整天都赖在床上。”
颜卿埋着头,委委屈屈道:“哪有日上三竿,连两竿都不够……”牢骚還沒发完,余光中猛然瞥见秦笙伸過手来,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又见他的手停放在她的肩上,轻巧一拨,拂去了不知何时掉落在襟上的一两片海棠花瓣。
颜卿暗自吁出了一口气,正抬起头,见秦笙眼角透出的几分清浅的笑意,不禁有些发愣。
暮春时节,风裡飘着淡淡的桃花香。
秦笙盯着自己收回的手:“怎么你身上湿漉漉的?”
颜卿不禁后退了一小步,赧然笑道:“這一大早风湿露重的,你们秦庄又种着這么多奇花异草,穿枝拂叶间难免会沾到。”
秦笙古潭般的眸子扫過她的脸上,不置可否。
一旁,秦初阳突然探出头来:“姝妹,這些日子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颜卿歪了歪头,像是突然反应過来,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扑過去:“初阳哥哥!”
秦笙眉梢轻轻一动,转瞬又平复如初。
秦初阳倒是习惯了叶姝每回的猛扑,又顺势抱起她转了几個圈后将她安稳地放在地上,上上下下打量了颜卿一遍又一遍后,微笑道:“姝妹,你又瘦了。”
颜卿得意地瞥了秦笙一眼,一边亲热地挽着秦初阳的胳膊,一边提着裙子迈過台阶道:“初阳哥哥你有所不知,在你离家的這段時間裡,姝儿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天天茶饭不思,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就念叨着初阳哥哥回来的日子呀!”
听了颜卿的碎碎念,秦初阳笑如暖旭:“這些天一直在关外沒能及时回来看望姝妹,实在对不住,前些日子曾听姝妹說想要一只奇兽豢养着玩,便一直留着心,這不,還真在一片莽林中碰上了一只小白虎,特意把它拐了回来,现在正关在笼子裡,一会儿让姝妹看看,想必姝妹一定会喜歡。”
两人一說一答,不知不觉间已然走远。
秦笙正要說些什么,抬头一望正看见两人头上开得正盛的紫藤。
紫藤花架上,繁花似锦,坠玉成瀑,一枝一條都开得极近风华。
那两人一青一白,月貌花容,风姿雅秀,宛若从画裡生生拓下来的人像。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秦笙脚步一顿,双手背在身后,反倒不着急朝前走。
阿琅手中拿着一摞拜帖,在人群中挤得费力,千辛万苦终于挤到秦笙身边,将拜帖奉到秦笙手上:“公子,江城的富户都到齐了,只是延地青的葛老板好像還沒有到。”
一张一张细心检查過,秦笙沉吟道:“无妨,或许是葛老板在路上有事情耽搁了,阿琅,你先招待好其他客人。”
“哎,好嘞!”阿琅领命,又迅速钻回人群中。
秦笙向前进了一步:“大哥,姝儿。”
秦初阳和颜卿闻声回過头,颜卿的小脸明显一垮,似乎他方才的喊声打破了她好不容易生起的勃勃兴致。
秦笙一脸坦然道:“娘刚刚喊我們過去听戏。”
秦庄上下一团合聚,兄友弟恭,宾客盈门,自然是一团欢喜。
离西廊不远处的瑶春院有一大片空地,正好收拾收拾能搭成一個戏台,唱上几曲好戏为秦初阳接风洗尘。
回廊内处处挂着玲珑雅致的红灯笼,一列列丫鬟们端着一盘盘的瓜果点心自颜卿身边鱼贯而過,步子走得又快又急,却是极有秩序。
队伍的另一端,一個小丫鬟偏過脸对另一個丫鬟小声道:“這几年庄裡一直都沒有办什么喜事,今天這一装点,倒显得格外隆重了。”
另一個丫鬟快嘴回道:“那可不?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回来了,庄主和夫人能不高兴嘛?”
“可夫人以往并不看重大公子,怎么這回看她对大公子這般重视?”
“大公子虽然不是夫人的亲子,可毕竟现在庄中的事务都是由大公子在掌管,虽說二公子迟早会掌权,但大公子为了秦庄也算出過不少力气啦,我猜夫人這回呀是想……”
小丫鬟正說在兴头上,一個靛装女子快步走了過来,眸光一扫带着威严:“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個竟還有闲工夫在這裡說笑嗎?”
两個小丫鬟连忙低下头讨饶:“凤姐姐,我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靛装女子辞色严厉道:“现在倒知道错了,刚刚是干什么吃的?你们可不要忘了,秦庄可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为父母办事就要尽心尽力,不许偷懒,否则就通通给我滚蛋。”
小丫鬟们听了這话,更加害怕了,瑟瑟缩缩的举着托盘,头不禁埋的更深,几乎要哭了出来。
看到两個小丫鬟颤栗不已,女子微微和蔼了颜色:“罢了,這一回就先放過你们,下不为例,若下回再被我抓到了,可别怪我沒有提醒過你们。”
两個小丫鬟赶忙齐齐道了一声诺,谁也再不敢多說半句话。
单是望着背影,颜卿就知道這人是渌凤,见她教训小丫头,饶有兴味的看了几眼,正要走,只见渌凤盈盈转過身,面上带着真真假假的笑意:“叶小姐。”
她笑得古怪:“夫人方才在瑶春院摆了戏台,邀来庄的客人都過去听呢,像叶小姐這般身份尴尬的還是早些去为妙,省的被外人說咱们秦庄礼数不周全。”
听着這话裡藏针掖刺,又想起梳禾那日回来学给她听的话,颜卿心下了然。
渌凤会這样說,必是平日裡对叶姝刻薄惯了,而凡是秦笙在跟前,她必然不敢当着秦笙的面对叶姝說出這番狠话来,而秦笙若不在身边,以叶姝那般柔弱的性子,她必会百般欺负。
表裡不一的人,颜卿素日就看不惯,此时便更不用客气,她眄了渌凤几眼,不急不缓道:“哦?你通知的有点晚呢,不過沒关系,我刚刚都听阿笙說了,只是嫌身上穿的這件太過素净,正准备换身衣裳再過去,這样才好显得你们秦庄礼数端庄呢。”
渌凤看着颜卿,一时竟噎得說不出话来,眼前的叶姝绝非她所熟识的叶姝,放在以往,叶姝是绝然不敢公然和她抬杠的。
然而,自打前一段時間叶姝随二公子回庄,她就觉得叶姝有些地方不太对,长相倒還是那般长相,性格却变了很多,身上的气质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
夫人曾交代過,這趟回来,不论叶姝如何表现,庄裡的下人待她都要像主子一般,不得有半点不敬,而至于叶姝为何变了性情,夫人不說,她也就不好细问。
私底下嚼舌根的丫鬟倒也不少,她却不能好奇,反而做了回恶人,将那些嚼舌根的丫头都给打发走了。
不好奇不该好奇的事情,這原本就是下人应尽的本分。
又暗道一声糊涂,今日她沒留神延着往常的习惯与叶姝說话,委实不该,不過看叶姝這般变化,想必以后她是不会再犯這等糊涂了。
心思百转间,渌凤换了個和善口气,赔笑道:“叶小姐這說的又是什么话?哪裡分你们我們的……方才,方才沒能及时知会小姐,是渌凤考虑不周,還請叶小姐原谅。”
见渌凤变脸谱似的转了语气,颜卿心中冷笑,道:“算啦,我看你们正忙得很,一时忘了也很正常,再說了,我也不是什么心胸狭隘的人,哪裡会为這点小事计较半天?”
渌凤继续堆笑:“叶小姐雅量,渌凤受教了。”
颜卿神色清淡道:“那要沒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渌凤你也去忙吧,否则夫人那裡要有了什么差池,我可担当不起。”
渌凤低眉道了一声诺,眸中掠過一丝未能掩饰好的诧异,待退了一小步后,便朝着回廊外快步走去。
待渌凤走远,颜卿不禁冷哼一声,人情世故,她早已在摸爬滚打中学得明白。
只是她不是叶姝,受欺负這种事,她自然不会同叶姝一样默默顶着。
以往的鬼戏也许会按着主顾的指示行事,可這回却不行,她觉得她有必要为叶姝讨回一個公道,不为了什么,兴许是为了心安,若非要說個明白,或许只是因为那一点至亲血脉的维系。
這几日在秦庄,她听到的风言风语倒是不少,叶姝的性子也大概更了解了一些。
只是,這說好听一点就是温柔,說难听一些就是懦弱,有时候倒也很活泼,只不過這活泼起来沒头沒脑,還时不时有点孩子气。
什么时候叶姝的性子变成了這個样子,颜卿不得而知,而什么时候秦笙喜歡上了這种调调,颜卿更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問題,颜卿便自发自觉的自行绕過,人活一世,很多东西都沒必要那么较真,该来的总要来,该明白的也总会明白。
只是,凡事都有两面,叶姝得了秦笙的眷顾,自然不能過得如何省心。
就像是一堆饿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桌上唯一的一個窝窝头,如今正是僧多粥少的境地,可這窝窝头却是被一個野丫头抢到了,且這個野丫头在旁人眼中别无他长,仗着有几分姿色整天作出一副狐媚惹人怜的模样引得秦笙注目,江城其他的姑娘们心裡自然吃味。
而秦庄之内……秦庄之内则更是嫉妒的漩涡中心,那些丫鬟们终日不干正事,被自己的想入非非冲昏头脑,诸如渌凤之流,看叶姝的眼神肯定是加了几缸子醋进来的。
颜卿不免在心裡如此评论了几番,当然,怀着对這人世满满的恶意。
叶姝自然,是适合秦笙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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