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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作者:河洛素以
秦笙避开了旁人的嘘寒问暖,径直执起身旁青衣女子的手穿门而入。

  走进庭院,院内布置得亦如湖光山色般的好风光,旁处坐落着一座假山,汩汩清亮的细流从假山上的泉石洞穴蜿蜒而下,与其下的盘山溪涧婉转相连,浑然是一片风物微缩的天地。周围桃木云集,树上开满了灼灼烂漫的桃花,簇簇深红挨浅红,很是赏心悦目。

  不远处,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鬟笑吟吟地走過来,在秦笙面前福了一礼,垂着眸,细语轻声道:“二公子,庄主和夫人前些日子就一直惦着公子的归期呢,昨夜恰接到公子传来的飞书,知道公子今天要回来,高兴的不得了,早早就在花厅处等着了,特意差渌凤前来知会公子一声,公子既然回来了,還是要早些過去才是。”

  秦笙不冷不淡道:“知道了,我和姝儿這就過去。”

  渌凤抬起脸,眸光漫不经意地扫過颜卿,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秦笙看到渌凤眼中的顾虑,又淡眼瞥過身旁的叶姝,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渌凤清水无痕般笑了笑:“公子,莫嫌渌凤管的宽,叶姑娘一直是二老的一块心病,公子這回若要再向庄主和夫人提起时可就要顺从小心些,莫要闹得跟上一回似的,得不偿失。”

  秦笙摸了摸鼻子,亦是一脸的莫可奈何:“渌凤费心了,母亲那裡一直都很看重你,這回你可要多帮我动动嘴皮子,若单靠我一人,這事儿怕還是难成。”

  渌凤抿唇揶揄道:“公子這說的是什么话,渌凤自然会帮着公子的,只盼改日喝到公子的喜酒,公子可别忘了渌凤。”

  秦笙笑了笑,道:“自然。”

  渌凤欠了欠身,盈盈退下。

  待她走得远了,颜卿摇了摇头,扶起额不免有些伤神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秦庄不仅园子大,连规矩也這么繁琐,你瞧瞧你瞧瞧,刚刚只是一個小丫鬟罢了,說话的口气竟和主子不相上下,真让人搞不明白!”

  秦笙执起颜卿的手,挑了眉道:“规矩么?无妨,鬼戏娘子连稽州的李员外都能应付自如,秦庄的這点规矩想必更不再话下,”說罢,又见她小脸上浓重得化不开的苦意,温软了语气道,“卿儿也莫愁,你看刚刚那個阿琅,在我面前不照样造次?那渌凤自小随我母亲出嫁跟過来,莫瞧她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倒很是伶俐,母亲对她很是喜歡,你若是想讨我母亲欢喜,自然要在她面前多說几句好话。”

  颜卿撇了撇嘴,见秦笙面上的坚持,只好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甫一进入厅堂,颜卿只觉得四周明晃晃的,入眼的尽是一些瓷罐子银器具,正搁在木架子上热情洋溢地昭示着自身的灼灼贵气,目光稍一流连,蓦然又发现连那木架子也是由成年的红松精制而成,上面還雕饰着繁复的镂空花纹,无处不金贵。

  颜卿默默低了头紧跟着秦笙,他一路上紧握着她的手,自打他们进庄时就沒再放开。

  她突然有点心不在焉。

  只管发呆想着心事,颜卿一抬脚正踢到一块儿硬物,猝不及防间,身体不听使唤地一下向前栽去,待她一個激灵醒悟過来时,脑门儿离朱漆的门柱早已不足寸许,而在此刻,身旁的人又不露痕迹地适时脱了她的手。

  秦笙你這個大……她心裡咒骂一声,又赶忙闭了眼自认倒霉。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撞到的地方却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坚硬,反而是柔软又宽阔。

  耳边飘进几個小丫鬟的细碎笑声,颜卿羞愤欲死,向来只有她嘲笑别人的份儿,哪轮得着旁人来笑她?

  不過,秦庄的柱子真的好软呵,究竟是什么材质做的?额头又蹭了几蹭,果真是相当的软和,疑惑间,她头顶有声传来,显得甚是无奈:“姝儿……”

  周围的小丫头笑得更欢了。

  颜卿睁开一只眼,看清楚自己撞的是什么,眼珠陡然瞪得浑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赶忙挣扎着站起,动作利索十分。

  秦笙看她脸颊红红的,一脸无地自容的模样,只觉有趣,便不再扶着她,却将脸凑近她耳边,低低一笑:“走路都走不好,鬼戏如何叫笙放心?”

  颜卿腾得一下炸开脑花,颊侧红似云霞,绵延至脖颈,她梗着脖子,半天,佯装镇定地吐出了一句话:“只,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秦笙轻笑了一声,仿佛什么都沒有发生,拂了袖子继续朝前走。

  颜卿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儿,乖乖跟了上去。

  刚转過一個宽宽阔阔的锦色屏风,還未走上几步,秦笙朗声道:“爹,娘,孩儿和姝儿如约回来了。”

  闻言,颜卿微微敛了下巴,连面前的人影都還沒看清楚,目光便乖顺地投到地面,看上去正是個标准的大家闺秀。

  秦笙說叶姝性子温婉良善,她便做出了這派温婉的样子来,又在心裡暗暗腹诽,大家闺秀大抵都是从一個模子裡刻出来的,行走坐卧无一不被那些泯灭人性的婆子细细教养過,终日憋闷在屋子裡描纹绣花,千篇一律的很,自己活得不痛快,旁人瞧着也很不痛快,沒有青楼女子的妩媚,又不得江湖女子的洒脱,到底是有什么好,竟让這位秦二公子如此喜歡?

  她垂手立着,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地面上曳着的一角华服,金丝纹理,蓝色底料,奢华又大气,华服之下隐藏着一双描着富贵牡丹的金边绣鞋,两只绣鞋平行并着,中间不露一点罅隙,依稀可想得座上人的端庄姿态。

  一個中年男人的声音洪钟一般从厅堂的一端悠悠传来:“笙儿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你娘可惦念你多时了。”

  秦笙笑道:“劳烦爹娘挂心,笙儿這趟出去平平安安,一路顺风顺水,未曾遇到险境。”

  “我們笙儿福运泽厚,哪裡会遇到什么危险?”绣鞋的主人站了起来,“笙儿,来,快坐下吧,這几日风尘仆仆的,你呀一定很累了!”

  秦笙严肃的神情柔软了下来:“娘,笙儿不累。”

  他還要再說什么,花厅那头又道:“爹听說你這趟出去转過不少地方,可长见识?可有心得?”

  妇人尴尬地站在那裡,看了一眼立在窗边的夫君,摇头轻叹。

  秦笙肃容:“這趟出行,孩儿沿途分别经過渝北、汝溪、淮安等地,听說了一些過去闻所未闻的故事,也见识了這些地方各样的习俗和传统,收获良多,想他日对秦庄与這些地方商户互通往来,大有裨益。”

  “笙儿长大了,也知道该为秦庄的将来作打算了,這点很好。”

  秦笙躬身一揖:“還是爹平常教训的是。”

  秦封转過身来,严肃的面容上透出一丝宽慰:“笙儿,往后搁你身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初阳過几日正好也要回来,那时你就跟他多学一学,毕竟生意场上的经,你大哥念得总比你多。不過,你這孩子不光头脑聪明,苦也是能吃得的,长此以往,将来必成大气候。”

  秦笙垂目:“父亲谬赞,孩儿记住了。”

  二人又来回推了几番话。

  颜卿不想听也听不懂,正觉得无趣,低头端端望着,晨光穿透窗户,水般晕开一地明亮的光,她不由玩心大起。

  绿袖下垂着的手不再安分,开始偷偷变换起各种姿态,地上的影子也灵活了起来,时而如飞鸽展翅,时而像蜘蛛踽行。

  扮作木架子的人终于活了過来,眸中灵动狡黠,死寂之气尽褪,野性幡然醒转。

  “咳。”绘着富贵牡丹绣鞋的主人细眉高挑,若有若无中带着一丝提醒意味。

  颜卿一吓,恭谨立着,继续做回呆板死寂的木头架子,然后,所有不想听也不愿听的又通通风雪般灌入她耳中。

  “孩儿记得爹曾說過……”秦笙言辞恳切,话還未能說囫囵,又被秦庄主毫不留情地打断:“塞北嘛,塞北的生意确实不大好做,不過你大哥现下正在那裡,我看你们两個兄弟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倒也便宜行事。”

  颜卿白眼一翻,說来說去還是那几番陈词老调,還让不让人活了?再打量起這稀罕花厅便如同看罐头般,再勾不起她半分兴致,想到秦笙此人自小便活在這让人生蛆发霉的罐头裡,她简直无法自抑地又嫌弃翻了一個白眼。

  只是,這白眼還未翻完,說时迟,那时快,她只觉胳膊被罐头室裡培育的秦笙猛地一拽,還未反应過来,便噗通一声沉沉跪在地上。

  那人头低低垂着,不能再低:“請爹同意孩儿和姝儿的婚事!”

  颜卿打眼瞟過,赶忙比葫芦画瓢一道儿照做。

  她低着头,虽然不敢正眼去看秦封反应,但仅凭空气中渐渐粗重的喘息声,便已经能想象到此刻他的面色该是多么难看。

  秦笙顺服地伏在地上,谨小慎微,面色冷静:“孩儿不是故意要惹爹生气,只是孩儿实在很喜歡叶姝,况且爹曾经答应過,只要孩儿能促成与渝北的绸缎生意……”

  啪嗒一声,瓷盏碎裂声打破了一室安静,分外刺耳。

  一片碎渣径直飞来,颜卿稍微一偏,瓷片险险贴着她面颊飞過,又打在身侧桌角上,粉碎成沫。

  “刚夸了笙儿几句,笙儿就想气死为父嗎?”

  秦庄主的脸色急转直下,语气也冷冽到了极致,颜卿不禁抖上几抖,又有些奇怪,方才還是一团父子和乐的景象,怎么现在突然从三月裡的春光径直堕到了数九寒冬的冰窟?

  她疑惑看去,厅堂的窗子边,秦庄主逆光站着,只展现出一個高大的轮廓,似乎正蕴着滔天的怒气,颜卿怕触了他的霉头,瞄了一眼后又赶忙低了头。

  秦笙神色不变,眼皮连抬也不抬:“爹,孩儿不是有意冒犯您,只是爹之前既然答应了,现在就该有個交代。爹,您也知道,孩儿等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秦庄主铁青着脸,缓缓抬起右手,手指有些发颤地直直指着在地上跪着的秦笙,半晌,嘴裡狠狠迸出了两個字:“逆子!”

  秦夫人再也端坐不住,站起来,三两步走到秦封身边,攀着夫君的胳膊好言好语劝道:“哎呀,你们父子俩這是在做什么?笙儿刚刚回来,连歇息也顾不上就匆匆赶了過来,你不体恤他就算了,可哪有儿子一进门就劈头盖脸来骂的?”

  秦庄主心中憋着一股邪火,见夫人又上来說這些,气得浑身战栗,怒不可遏道:“哼,妇人之仁!你看看這都是被谁惯出来的?!”

  秦夫人一腔的话被生生堵到嗓子眼。

  秦笙敛眉,姿态越发坚硬:“爹,這不怪娘,要怪您就怪孩儿的任性!”

  秦封咬着牙,面色白了又白,冷了又冷:“好,好,你们母慈子孝,就我這個当爹的绝情,啊?我還不是为了谁好!”說着,烦乱地将身旁的秦夫人一把推开,望着自家儿子死不悔改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你真糊涂啊!”說罢,长袖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

  秦夫人望着夫君一去不回头的架势,轻轻叹气。

  秦笙和颜卿依旧长跪不起。

  秦夫人走到他们面前,停下,弯下身,深深凝睇着秦笙,柔若芟夷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温声细语道:“你這傻孩子,放着好好的官家千金不要,偏偏喜歡上了姝儿,随便给她的名分罢了,却非要娶她做正房,你爹生气也是应该的。”

  秦笙神色痛苦,恳求道:“娘,您知道的,孩儿自小就与姝儿情投意合,心中除了她再容不下旁人,若爹强令孩儿另娶他人,孩儿怕是万万做不到的,望娘成全!”說罢又狠绝地将头砸地上,再起来时,血顺着额角流下,他恍然不觉。

  秦夫人痛在心中,同样无法,她看着自己引以为傲一脸倔强的儿子,又瞟了瞟跪在一旁身姿单薄瑟瑟发抖的叶姝,柔声道:“你和姝儿這些年的感情,为娘又何尝不知,只是這吃人的世道,不光贫贱的人容易遭殃,像咱们家這样的富贾其实也很难为……”一低头,微微一顿,手落在他肩上,轻轻拧了一下:“你這傻小子,去试着多劝劝你爹吧。”

  秦笙听到這裡,大喜,紧皱的眉头终于展平:“多谢娘!”

  颜卿见他如此,亦翘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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