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船头坐着一個粉裳女子,她将袖子捋上了一些,露出了一截皓白的雪腕,一对桨橹在她手中灵活地摇摆着,桨板轻轻拍打在水面上,在湖中漾出了圈圈涟漪。
阳光很和善,照着湖面晶莹碧透,湖岸两旁花红柳绿,更添了几分旖旎的风情。
相隔不远处,秦初阳温温一笑:“姝妹摇橹這么久,可是疲累?大哥帮你可好?”
颜卿回眸,唇边梨涡攒起:“初阳哥哥,你就好好坐着罢,摇橹這种事只要掌握住诀窍,其实并不怎么费力,姝儿现在是觉得稀罕,想多多摇上几回呢,等一会儿姝儿觉得厌了,再给初阳哥哥摇也不迟。”
秦笙将身体斜靠在船边:“她喜歡,你就让她摇吧。”
秦初阳只得点了点头。
颜卿望着湖波,不禁心情舒畅:“都說這西陵湖的春水暖和又舒适,果然如此,姝儿现在就想一直待在這船上,再也赖着不走啦。”
秦笙道:“這個心愿倒很容易满足,若是你想,我往后就天天带你過来如何?”
颜卿翻了翻白眼:“算啦,素日由我一個人胡闹還好,阿笙那么忙,若要带着你一起来胡闹,肯定又要被姨母逮着好一通說辞。”
秦笙微微一笑:“是么?我看姝儿最近倒是乖巧了很多,母亲她要是听到姝儿這样說,想必一定会很欣慰。”
正說着,前方悠悠划来一只画舫,画舫上支起一盖伞,伞下坐着一個人。
那人正背对着他们举着一只鸟笼来回逗弄,行动作派甚是悠闲,旁边隔着几步立着一個彩衣童子,童子正捧着一把箫来吹,箫音缠绵又悱恻,让人不禁心生离思。
颜卿摇着撸,起初并不在意。
画舫越来越近,那小童吹箫正吹得起劲,箫声如泣如诉,声声不漏地钻入颜卿耳朵裡,颜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越发加快了摇浆的速度,准备快些逃离那魔音。
其实小童吹得也不差劲,可就像在一团喜悦的婚宴裡突然凑起哀乐,听到的人分分钟想跳起来揍他。
颜卿不由暗暗佩服起自己来,在秦庄待得愈久,就愈让人沒了脾气,她已经成功忍住了掐死那小童的想法,不仅忍住了,她還体恤地好脾气地想要绕开,以防止她会把持不住自己。
只是那画舫像生了眼睛一般,似乎是刻意盯着她的小舟,不论她转向哪裡,画舫都能及时地,不急不缓地,迎面撞上。
两只船相交而错,伞下的那個人似漫不经意地转過了头,见了他们,忽然惊喜道:“弟妹!”
颜卿手一抖,差点沒把手裡的桨直接摔出去。
那人站了起来,一身藏青随着他的动作铺展而开,衬出了那人颀长的身姿,一把描金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在他胸前轻摇款摆。
三個男人和一只鸟挤在小船上,空间顿时显得狭小了许多。
颜卿郁愁地盯着有着下沉趋势的小船:“叶如意你为什么要上来?”
叶如意眨了眨眼睛:“人多才热闹呀。”
說罢抚了抚依偎在他肩上红喙白眉的鸟儿,那鸟儿似有不满,它扑棱了一下翅膀,接着嘎嘎喳喳地叫了起来。
秦笙面无表情道:“你的鸟很吵。”
叶如意故作忸怩地将扇子挡在脸前:“啊呀,真不凑巧,今日为兄带着它在玉楼春吃得稍微多了一点,正在消化呢……师弟要有耐心,這养鸟呀就跟两個人培养感情一样,磨合磨合就好了。”說着又十分好意思地往中间挤了挤。
秦初阳默默地向旁边移开了一小步。
“你们這是要去哪儿?”叶如意展开扇子,微微挑起的桃花眼泻出几许风流意态。
一时沒有人答话。
小风轻轻的吹,叶如意也不觉尴尬,依旧将他手中的那把折扇摇得风流又快活,他肩上的鸟儿也突然乖巧了起来,噤了声开始闭目养神。
画舫随着小船悠悠游走,舫上的童子沒得令,将手裡的箫吹得悠扬而动人。
魔音,十足的魔音!
颜卿弃了桨,不堪忍受地捂住双耳。
一旁,秦初阳终于开口道:“叶兄可有心情随我們一同赏景?”
“有心情!当然有心情!”叶如意将扇子一合,扇柄径直托在指腹上,凑上去眉开眼笑道,“說实话,這么些天,我真是一直沉浸在浓重的悲伤裡无法自拔呀,唉,自从那個小娘子走后,我满心心心念念的都是她销魂的倩影。唉,相思之情,恐难再负,情深不寿,为伊憔悴……”眼皮微垂,眼看就要挤出几滴泪水。
小童吹箫吹得愈加卖力。
颜卿一身的鸡皮疙瘩无可遏制地竖了起来:“叶如意,你不觉得這箫声很不衬景嗎?”
叶如意一拍扇子道:“啊呀,弟妹是不喜歡這個曲子呀?好說好說!”回头对着童子招了招手,“你這莫思归吹得忒悲伤了,换個忆旧游,吹得要让大家尽兴才好嘛。”
童子停了吹箫,一脸委屈道:“公子,您要是点個喜庆点儿的曲儿也成,可您点的這些都是悲凉调子,奴就是吹得再好也吹不出一朵花儿来呀!”
叶如意面带难色,略一思忖,敲着扇子道:“要不這么着,再来一曲乐中悲?”
颜卿终于把持不住自己,暗暗攥起了一個拳头,打算一不做二不休。
叶如意突然拍头开了窍道:“算啦,我瞧你也吹不出什么好听的来,先停了吧,”扭過脸笑吟吟道,“你们這是要去哪处地方?赏什么景?”
颜卿看天,秦笙看地。
秦初阳淡淡一笑:“随意逛逛罢了。”
“這怎么能随意?”叶如意一下子坐直身,“俗话說赏花赏月赏美人,赏景可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又微斜了眼,扶着扇面缓缓道,“我听說江城有四景,其中有三景都与一位美人有关。”
十句话中有八句不离美人,颜卿撇了撇嘴,放下拳头,似已习惯了叶如意這副德行,只是仍敌不過好奇:“美人?”
叶如意展了扇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怎么看都显得分外猥琐的眼睛,嘿嘿一笑道:“只是听說。”
红喙白眉的鸟儿跳在叶如意的手上轻啄着他的手指,不时仰起小脑袋看看他,见叶如意露齿一笑,又羞涩地低下了头,继续轻啄着他的手指。
秦笙扶起额,颜卿别過脸不忍再看。
两個人同时在心裡咒骂了一声。
秦初阳神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道:“是位娘娘,已经故去将近四百多年了,這位娘娘倒是個奇女子,只是姓名已经无法查到了,不過大家都把她唤作如姬。”
“原来都已经成了死了几百年的干尸了?”叶如意分外遗憾道,“我還当此行能会一会這位传說中绝世无双的美人呐,唉,可惜可惜!”
秦笙忍无可忍道:“你這脑子裡除了美人都還装了些什么?”
叶如意眯起眼道:“师兄這脑子裡到底装了些什么,师弟当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秦笙冷哼一声。
小船悠悠行過湖面,划出两道水痕,周围景色葱茏,渐渐进入了繁华地界,湖畔边隐隐有歌姬清唱着时下正流行的小曲儿。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靡靡的调子,透着慵懒的气息,明明是個喜乐的曲儿,却偏偏唱出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叶如意手裡的破鸟儿突然又嘎嘎扎扎地叫了起来,翅膀扑棱得比方才還要厉害。
叶如意眼睛一亮,合了扇子道:“相思相思,你這回可找到了個好去处啊!把戏唱得這么动人,一定是個妙人,甚好甚好!”說罢猝然站了起来,几步踏上船头,一连串动作惹得小船随之晃了几晃。
颜卿扶好桨,只见叶如意轻轻巧巧地立在身边,后面的画舫刚一追上来,他一跃便蹬了上去。
站定,叶如意安抚着激动不安的破鸟儿,对着船家发号施令道:“我瞧那风月楼建的甚是巧妙,楼裡的姑娘想必也是十分的可人儿,今日本公子哪儿都不去,就到那儿去逍遥快活吧!”
船家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无言地摇船。
叶如意又含笑望向童子,童子捧着箫可怜相道:“叶公子……”
“這回给本公子来個凤栖梧。”叶如意风度翩翩地摇起扇子,望着风月楼,露出了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
童子小脸一皱,不情不愿地将箫放在唇边,乖顺地吹了起来。
清箫竹管,百顷良田,丽日好景谁夸?更有美人佳酿,十裡繁华。
听箫听到兴头上,叶如意以手扣着船舷拍打起来,相和了几句。
依旧是鬼哭狼嚎不堪听。
颜卿正想再次捂住耳朵,恍然间忽然看到一個美人束着宫装踏波而来。
湖面上波光涟漪,暮光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了一件霓虹羽衣,华丽而盛大,如一株气盛雍容的牡丹。
似感知到了颜卿的视线,美人转脸望過来,煞白的脸上缓缓漾开一個笑。
霎时,周围的桃花开得愈加妖冶了起来。
秦初阳长吁了一口气,秦笙冷着脸看风景,仿佛完全沒注意到這异样的场景。
颜卿揉了揉眼睛,又睁开。
湖面平平一览无余,只有远天一浮紫霞轻烟,将粼粼的波光映衬的煞是好看。
哪有什么美人?
颜卿只当是方才自己眼花了,并无在意,又回头对着身后的两人笑盈盈道:“公子,咱们是去念吾桥,還是攀墙柳,是去落枫林,還是游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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