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颜卿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秦笙背对着她坐着,手裡正捧着一卷书,看上去已经翻過不少页。
他正看得入神,眼睛盯着书卷一动不动,似乎丝毫沒有觉察到背后有人靠近。
颜卿弓着身子往前一凑,還沒瞥到秦笙读得是什么书,只听秦笙清朗的声音悠悠道:“从母亲那裡回来,還不晓得收敛?”
颜卿撇撇嘴:“反正她教训的是叶姝不是我,叶姝须按照她的吩咐做事,鬼戏可不用。”
“胡闹。”
“嘻嘻,”颜卿十分亲热地勾住秦笙的脖子,“叶姝何时能回来?”
“待婚事定下来,姝儿自然能够回来。”
“那我們的婚事何时才能定下来?”颜卿将脸靠在秦笙肩上,她问得暧昧,温热的气息轻轻轻吐在秦笙颈上,像夏日漫空飞舞的飘絮,一时竟搔的人心痒难耐。
“颜卿!”秦笙耳根一红,低低一吼,神情间似有恼意。
“人家只是想心裡先有個谱嘛。”颜卿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你這样子,姝儿永远别想回来。”
這话撂出来,颜卿果然规矩了不少。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颜卿抬眸望向庭院,春日已過了大半,桃花依旧夭夭灼灼,她脑海裡不由浮出了一個粉衣少女的脸。
她的眼睛是深秋时灵溪泉中最清澈的一泓泉水,她的双颊沐浴着蔷薇花般美丽的玫红,当她望着你时,你会觉得這世间所有的钟灵毓秀加起来都及不上她,无须任何言语来赞美,她天生就是上苍的宠儿。
“阿笙,我听闻叶姝的风评不错,等她回来时,你该要好好珍惜她,切莫再让她受委屈。”
秦笙对上颜卿的目光,她的眼睛亮亮,像早春清晨叶尖上最清澈的露水。
他抓住了一個词:“风评?”
颜卿亮亮的双眸弯了弯,眼角牵起了一個笑:“我记得有一首诗来着,专门来歌颂叶姝的月貌花容,诗的名字虽然忘了,但是內容应该還能记起。”
她直起身,以手托腮走了几步,似是思索,又突然转過身,笑眼看着秦笙,清了清嗓子道:“叶相庭中一枝花,盛压春|色小芳菲,洛城年少千金掷,易得锦罗难掇仙。”
“都說這十四五岁是婚嫁的好年龄,在叶相未出事之前,叶家的這位小女儿還不足十四,但她姿容秀丽城倾一时,追求者围着洛城都能绕出個十圈八圈!阿笙呀阿笙,要我說呀,若非叶氏家道中落,叶姝花落谁家尚未可知,当年可真是被你捡到一了個大便宜,你說是也不是?”
她笑得别有深意,眼神透着一丝狐狸般的精明狡黠。
秦笙轻轻一滞,道:“当年的事,你又从何得知?”
叶姝乃是当朝叶相叶萧君之女。
世人皆知叶家世代忠良,只是這宦海沉浮仕途险恶,几年前叶萧君被扣了一個子虚乌有的罪名满门抄斩。
多年的经商已为秦庄在朝中也攒下了不少人脉,秦笙费尽心机从中斡旋,才将当时年仅十三岁姝儿救了出来,以“远房表妹”的名义寄居于秦庄,至于北庭,最后居然也沒再追究什么。
這本是秦庄的一则秘辛,如今被颜卿明明白白地抖了出来,秦笙不由皱了皱眉头。
颜卿审着秦笙的神色,笑嘻嘻道:“你放心好啦,這件事目前除了我,沒有外人知道。”
她拿起桌上的酒杯端至眼前,微微一晃,迎面而来的气息清爽而可口,不禁教人想起远天外的那片深山翠竹,风一吹,满山尽是竹子香。
“這天下虽大,却难有我鬼戏娘子不知道的东西,你信不信?要不,我如何知道叶姝的相貌,又如何知道你会来找我?”
秦笙沒有說话,只是目不转瞬地看着她。
“算啦,原来也不指望你能如何夸我,”颜卿百无聊赖地抚弄着花盆裡葱绿的叶子,“只是我有些想走了,我看秦庄主现在对你也莫可奈何,這一场赌我們還是赌赢了的,你让你的姝儿寻個日子早些回来吧。”
秦笙猛然抬起头,他审着颜卿的脸,眸光微微一动。
她费尽心思隐瞒自己的身份待在秦庄,必是有所企图,而现在,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那句交出藏宝图的承诺。
一诺千金,秦庄向来不屑于毁约。
秦笙眼神一黯:“你现在身中剧毒。”
“這個你大可放心,饮恨华从来都不是用来威胁你的,這只是七煞妄图控制我的手段。”
說完,她看着秦笙眼中的一瞬惊愕,笑吟吟道:“我好歹也算是個人才,”手大大咧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不過你放心好啦,我认识的朋友多,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隔着一层布料,秦笙只觉得一股冰凉沁入身体,那是属于颜卿的温度,一向都是。
他眸色复杂,心中突然生起了淡淡的莫名的情绪,却来不及细想,径直将那些蠢蠢欲动的情绪一并压了下去。
“也好。”他淡淡道。
颜卿抬起头,柔顺的乌发下藏着一双温柔清澈的眼,唇角微翘,漾起点点笑意,一身素衣如兰,使她女子婉转中又带了丝清冷,突然想到了什么:“咦,這几日怎么不见叶如意的踪影?”
上回见他匆匆忙忙回到秦庄,手裡抱了把沉重乌黑的剑宝贝似的护着,谁都不让碰。
莫非他改了习性不爱美人爱上了囤剑?
后来,颜卿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仅是想多了,還想得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這几日虽是再沒见到叶如意那猥琐的身姿,但坊间關於他的流言却如萧萧黄叶漫天狂舞。
官方传言只說叶如意情有所钟相思不得人比黄花瘦。
坊间那些杜撰野史小报的无聊小儿却讲得更为详细,称他這些天一直在蛮力追一個姑娘,天天往风月楼跑,還在那姑娘的闺墙外含泪刻上大把大把的酸诗。
据說那姑娘并不待见他,也从来不曾主动邀他会面,但他脸皮自比城墙定然不是一般的厚度,白日裡逼着龟公眼含热泪将花成捆成捆地运进楼去,夜半還趴在姑娘的墙头不甘寂寞地嚎上几嗓子。
因他原本也是豪门阔拓子弟,且出手大方,所以老鸨也不好随意将這位财神打发走,只是养成了一到深夜就按点起床向外奔逃的习惯,一般情况下還能碰上同样四散溃逃的龟公和不堪忍受的姑娘们。
叶如意并不知道风月楼有朝一日也会因了他這位恩客而变得空前团结,全楼似乎除了那位不动声色的姑娘都上下一心眼巴巴地盼着他的离开。
但往往事与愿违,他们還沒能等来他离开的日子,却先等来了一拨拨治疗神经衰弱的郎中。
秦笙听闻后沒說什么,只道叶如意本性好色一向猥琐,他追姑娘的手段层出不穷,且追到的姑娘手拉着手能环绕江城足足两圈,足见其還是有一定的魅力,所以他相信那姑娘迟早会被打动,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颜卿听闻后喜忧参半,喜的是叶如意并未对白蔷认真,那日跳出来也只是随口說說,忧的是叶如意并未对白蔷认真,那日跳出来只是随口說說。
不過,像叶如意這般不靠谱的,倘若何时突然能一收浪荡之心规规矩矩成家立业,倒是会让人匪夷所思了。
颜卿在息兰苑做了一只简易的秋千。
秦笙来的时候,她正晃晃悠悠地进行着第一次试荡。
双脚着地猛然一蹬,颜卿仰起头,闭了眼,风从耳畔缠绕而過,发出呼呼的声音。
树上的玉兰花瓣掉落如雪,有的掉到她的裙上,她倒毫不介意,继续高高荡着。
树荫下,一头小白虎追风而過,踩着纷纷掉下来的花瓣,不时低头猛嗅着,跳来跳去欢腾不已,情不自禁时還嗷嗷嚎上几嗓子。
秦笙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挺秀高颀的身姿割裂开身后的阳光,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
荡了足足有一刻,颜卿睁开眼睛,见秦笙依旧在身旁站着,便一下子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小白虎飞奔着追了過去。
颜卿弯下腰,青丝软软垂在肩膀,瀑一般坠了下来,她的手指细腻而白皙,温柔地搔着小白虎的脖颈。
秦笙一步步走過去,阳光清艳而明亮,洒在他身上有如披了一层清辉铠甲,俊朗非凡。
小白虎似乎很是受用,不断拿着皮毛上下蹭着,偶一睁眼,瞥见秦笙,全身的白毛潘然竖起,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欢愉光芒,登时柔软而乖巧地跳出颜卿的怀中,亲昵地蹭着秦笙的腿,腻在他身边不肯再走。
颜卿直起身来,有些气萎道:“你看,我养了它這么长時間,供它好吃好喝,還给它房子住,给它地方睡,每天坚持不懈地早起陪它一道儿遛弯,好不容易才培养出這么一点微末的感情来,可它好像還是更喜歡你。”
秦笙挑眉道:“感情上的事,有时候是說不清的。”
颜卿转過脸,灼灼的目光如瞪着血海深仇的仇敌,几乎要在秦笙的脸上戳出两個血窟窿来。
接着,她弯下身,拍了拍小白虎的头:“崽崽,你先到那边去玩去,我和你笙哥哥有话說。”
小白虎腻得更紧。
“不听话,一会儿你就吃不到红果糖葫芦。”
小白虎扭過脑袋,犹豫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开了略微发福的身子,又望了秦笙一眼,颓然又落寞地离开。
秦笙似笑非笑道:“笙哥哥?”
颜卿望着树下继续追捕蝴蝶的那抹白影,道:“别看它是一头白虎,可是它很孤独。”
秦笙嘴角一抽。
颜卿道:“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再過几日是江城一年一度的掌灯节,卿儿可有兴趣?”
“掌灯节?”颜卿歪头,反应了一会儿,眉眼弯弯道,“過去曾听說掌灯节是你们江城最盛大的日子,我一直比较好奇,在江城有什么节日竟比過年還要隆重喜庆?這回好不容易来到這裡,要是能够赶上真是再好不過。”
“隆重是格外隆重,喜庆倒還不至于。”
颜卿咦了一声,眼珠转了一转:“隆重而不喜庆?”想了想,有些嫌弃,“你可别告诉我這是個鬼节。”
秦笙微笑道:“也不算是鬼节,不過确实是为了祭奠一個先人而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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