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他放下笔,见箭头蒙着一块白布头,不紧不慢地将其取下,正要展开,房门前倏然掠過一道黑影,他稍一思忖,匆匆追了上去。
入了落枫林,那人走得并不快,秦笙追得也十分悠闲。
满园的三角槭深绿浅绿,尚未着红,亭亭如盖。
那人背对着秦笙站定,秦笙也逐渐放慢了脚步,直到距她五六步的距离,堪堪停了下来,单看着她的背影,无来由觉得熟悉:“夜泱?”
那女子转過脸,并不作答,她白衣白裙,头上带着兜帽,面上蒙着纱巾,捂得一派严实,只露出了一双明丽娟致的眼。
秦笙道:“前些时日姑娘大闹秦庄,秦庄上下对姑娘很是忌惮呢,笙已经派人去取姑娘所需之物,不知道姑娘今日造访秦庄所谓何事?”
女子勾起唇角:“哦?秦公子甘心就這样将你们秦庄的至秘之宝交出来嗎?”
秦笙听到女子的声音,倏然笑了:“姑娘不是夜泱。”
一只黎鸟从树上飞了下来,径直落在女子的肩上,毛茸茸的头蹭着女子的颈项,似在讨好,女子抚了抚黎鸟:“我是谁并不重要,不過你若想整垮七煞,我倒有的是办法。”
秦笙漆黑幽静的眸光微微一敛:“秦庄只经营买卖,从来不想与江湖有什么牵扯。”
女子歪了歪头:“是嗎?”
薄暮将至,枝叶飒飒,女子着着的纱巾飘来荡去,偶一被风掀起,還未能细瞧,又飘然回落,朦胧中只觉得纱巾下扬起的唇带着一股子讥讽的笑意。
秦笙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女子扬了扬脸,咯咯笑了起来:“秦公子,在我這儿你就别搞那些虚头八脑的,秦庄与屠七同盟,在江湖中早已不算是什么隐秘了。”
秦笙微抿了唇:“姑娘,七煞可不是好惹的,我奉劝你离它远点。”
女子笑得更欢:“哈,那你怎么不知道它现在只是一副空架子?”
哗啦一声,黎鸟儿突然从女子的肩头振翅飞走了,夕阳沉入山坡,只露出半暮残红,青翅灰羽的鸟儿消失于天际晚景,不留半点痕迹。
秦笙笑了:“姑娘到底想說什么?”
“我会不定时给你传送情报,诺,就是你拿的那個东西,”女子抬了抬下巴,目光却顿在箭头刺穿的那块碎布上,“而秦公子你所要做的,是把這情报透露给屠七盟。”
“這可是一桩好买卖,七杀倒后,秦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可就是无上尊荣了,等到了那时,秦庄在江湖上权势滔天、呼风唤雨,有什么事是办不了的?又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我說的可有些道理?”
秦笙捏着白布的手紧了又紧:“姑娘既然对七煞恨之入骨,为何不直接去找屠七盟?”
女子承认的爽快:“我是七煞中人,屠七盟又怎会相信我說的话?”
秦笙讶异,沉吟半晌,道:“姑娘为何会相信笙?
女子明眸微转:“我只是在赌,赌你秦二公子的一颗真心。”
暮霭沉沉,夕阳已完全消沒于苍茫远山,偶有飞鸟盘旋,也尽归树林山野。
秦初阳要远走漠北的消息在秦庄中不胫而走,只是真到了分别的這日,颜卿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她斜靠在石狮子旁,拿着包松子仰头抛着吃。
烈日当头,倩影依依如细柳。
不到三尺之地,一個白团儿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脑袋耷拉,四肢大张,很是无精打采。
秦初阳和秦笙二人素来兄弟情深,别過父母后,此时更是脑袋挨着脑袋手挽着手惜惜话别。
又不是参差烟树灞陵桥,又沒有二月春风杨柳枝,颜卿偷眼一觑,若是全天下兄友弟恭的如那哥儿俩,哪有那么多兄弟阋墙,夺嫡纷争?
一盏茶又一盏茶的時間。
颜卿放下手裡的松子,突然叫道:“崽崽。”
小白虎像上了发條似的腾得跃起,一摇一摆一脸谄媚,急切地蹦到秦初阳身旁,在他腿边来回厮磨讨欢,并伴着嗷呜不断的幽怨。
动作表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颜卿微微叹息,哪天该给它颁一個最佳影帝奖。
马车旁,秦初阳捡了小白虎抱在怀裡,温柔抚摸着。
小白虎的主人抢先一步:“初阳哥哥,此行漠北路途遥远,姝儿亲手做了些点心,初阳哥哥不妨路上带去一些,无聊时尝上一尝,权当消遣。”
秦初阳接過包裹,面上浮上暖意:“姝妹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這几日在庄中,姝妹做的桃花饼就格外香酥可口,前行又得這些点心作伴,大哥真是有口福了。”
“那就太好了,初阳哥哥若是喜歡,姝儿就多多给你做些桃花饼寄過去。”颜卿快口快舌,說完,不由有些心虚,倘若秦初阳知道她惯爱做桃花饼无非是想借机把秦庄那些個碍眼的桃花给拔了,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秦初阳笑了,随之,眉目含忧道:“姝妹身上的毒至今未解,大哥心中总有些担心,好在药王谷那边也有了一些眉目,只是,在解药沒到手之前,姝妹可能還要再委屈些时日。此次大哥北上,定会好好打探那解药的消息,若能顺利拿到,便差人快马加鞭送回来。”
颜卿见秦初阳還记挂着自己身上的毒,心上只觉温暖:“好,姝儿在這儿等着初阳哥哥的好消息。”
秦笙在一旁淡淡道:“大哥放心吧,姝儿的毒我会找办法解开,无需大哥挂碍,”說着,他牵過缰绳,对着马夫喊道,“季白,我把我大哥交给你,你可要照顾好他。”
季白坐在车前朗声应道:“二公子請把心放在肚子裡吧,此去漠北,我定会尽心尽力陪护大公子,护他一路周全。”
秦笙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秦初阳:“大哥,此行路途遥远,有季白陪着還是让人放心一些,若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你尽管托付给他。”
秦初阳温润一笑:“我明白。”
四目相交,一时无话。
低头正要钻进马车,秦初阳微一停顿,漫不经意道:“笙弟,浮生不過两三事,手中的权柄,怀裡的女人,你可要好好珍惜。”
秦笙一怔。
褐色的车帘放了下来,不华丽,亦不张扬,完全看不出這竟是秦庄的排场。
季白拉着缰绳,扬起长长的鞭子对着马背痛快一抽,口中高声一喝:“驾!”
车轮辘辘,向西驶去,行過处,空余烟尘伴落红。
最终,湮沒于城市喧嚣的尽处。
秦笙望着地上留着的两道车辙印子,目光平静如水。
日头高照,已经有了些夏日意味,他额上早已涔出点点汗水,却恍然不觉。
颜卿一拍他肩膀,故作轻松道:“喂,连秦初阳都走了,我瞧這几日庄主和夫人也沒再刁难我的意思,這厢是不是也该向你請辞了?”
秦笙正眼看着她,突然像是不认识了一般,稍一作想却又合情合理,眉头一拧,怒极反笑道:“竿木逢场,卿儿无人能敌呢。”
轻飘飘的几個字,砸进颜卿耳裡却重如千钧。
暮春时节,惠风和畅,秦笙脚步一转,拂袖离开。
颜卿敛了表面的嘻哈神色,微眯着眼,凝视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既不前进一步,也不后退半分。
终究不是那铁打的心、钢撑的骨。
她缓缓蹲下身,缓缓抱起膝盖,然后,发怔。
不多时,脚边有什么东西一拱一拱,毛绒绒的,感觉好有温度。
她伸出手,将正在舔着自己绣鞋的崽崽抱起来放在怀裡,直端端地望着它的眼睛。
深黑如墨,目如点漆,還带着一股子木愣。
她有些恍惚。
小白虎愣愣望着她,伸了舌头舔了一下她的脸颊,不愿意再舔,两只爪子受了钳制动弹不得,只得仰头嗷嗷地叫着,微微挣扎了起来。
“這种兽类一般都不大喜歡吃咸的,你還不如下一些金豆子银豆子来哄它开心。”
颜卿吸了吸鼻子,想也沒想道:“我又不是那深海鲛人,哪能给它变出這些值钱的东西来,倘若真的能变出来,又怎会待在這個地方受气?”
袖子往脸上狠狠擦了一把,還未扭头,面上突然浮上一丝古怪。
“青天白日的,你,你搞什么鬼?”
那人白衣秀发,碧玉稚巧,梳着高高的飞仙凌云髻,手中擎着一把素色纸伞,袅袅婷婷地走到她身边,行過处花朵凋零,碧草枯萎。
那人眉毛一拧,有些不满地纠正:“你应该叫本宫娘娘,”接着,她唇畔勾起一味笑,“不過本宫今天心情好,就不追究了,且這肉身一事,不再劳你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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