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眉眼還是那般沉静的眉眼,唇畔還是照样见了谁都含着三分笑意,只是一对着她,颜卿就觉得有些不一样,而至于具体如何不同,她却說不出。
语气仍是温温淡淡的语气,不過多多少少都有了些真心实意。
趁着秦笙正在书房看书,颜卿顶着個花盆蹑手蹑脚地趴在窗口,鬼鬼祟祟地朝裡面瞟了一眼。
秦笙惯爱在窗台上摆一些花花草草的,這点還真的和那些她平日见過五大三粗的男人不一样,又能和那些文弱书生区别开来。
且不說他们沒有這样的喜好。
倘若五大三粗的汉子在窗台边摆上几盆花,则会被人耻笑是附庸风雅沒事吃饱了撑的。倘若是文弱的书生在窗台边摆上几盆花,又会被人說怪不得讨不到老婆原来是個娘娘腔断袖子。
而他秦笙在窗台边摆上几盆花,那可就大不一样了,端的是风雅无边风流韵致,再配上花前月下的那一味笑,当真是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连神仙见了也要愣上几分。
“卿儿在這儿逗留了這么久,是有什么事么?”秦笙漫不经意地翻過一页书。
颜卿皱了皱鼻子,将花盆放回窗台上。
方才她端着個花盆,自以为藏得很好,沒想到当场被秦笙揭穿,尴尬非常,本以为他看书看得专心,沒想到他只是做做样子。
似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秦笙道:“你的头太大,花盆藏不住,還挡光。”
颜卿一拍窗台,愤然而起:“你,你竟然說我头大!”头一抬恰好撞到了支起的窗格上,疼得捂了起来,“哎哟!”
秦笙的唇畔上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颜卿出离愤怒了,她捂着脑袋,正要骂他不地道云云,低头忽而看见了那盆被如姬抚過的已经有些枯萎凋败的花,一下子气萎。
秦笙放下书,像是一眼看透她的心思似的:“若你想說的事和如姬有关,那就省些力气吧。”
“我只是陪你演戏,又不是卖身。”颜卿低头咕哝。
秦笙抬头,目光悠悠看向窗外的风景:“過几日我們就动身吧,百日莲的位置,我已经有了计较。”
颜卿抻起头问:“原来前些日子不见你,你是在忙着這件事?”
秦笙目光落回到书卷,沒有說话。
“你還真是关心她,我都不见你在找寻藏宝图一事上這么上心,”颜卿有些酸溜溜道,“我听人說百日莲世间罕有,不论是街边的寻常药铺,還是宫裡的最德高望重的御医府邸都沒有這味药材,难找的程度不亚于登天,不過嘛你秦二公子想要找到什么东西,自然是能找到的。”
“我也并沒有找到百日莲,只是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它生长的位置,姝儿需要用到百日莲,我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找到。”
“哦。”
秦笙见颜卿有些郁郁寡欢,不由一笑:“至于卿儿說的藏宝图,我已经差人去找了。”
“啊?”颜卿马上反应過来,疑惑道,“藏宝图不是你们秦庄很机要的东西嗎?难道不需要你亲历亲为嗎?”
她一直以为,像藏宝图這样贵重的东西,除了秦老庄主和他儿子秦笙就再沒人知道,就连秦初阳也不一定知道。
“我记得我曾說過藏宝图被一分为三,其实不是,還有第四份。我让三個人分别去找那三份藏宝图,不過即使找全了,少了第四份,還是一点用处也沒有。”
“第四份藏宝图掌握在你手裡?”
在颜卿迥然灼灼的目光下,秦笙点了点头。
狡猾,真是有够狡猾!奸商,绝对的奸商!满脑子算计,满肠子坏水!
颜卿暗暗腹诽着,又偷偷眄了秦笙一眼,见他正埋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并不知道自己在骂他,稍微放了放心。
书房的檀香味悠悠传来,与屋外盛开芍药的清甜香气混成一团,池塘裡不时有小虫在圆边荷叶上来回跳跃,水面上泛起细小的波纹。
六月入夏,本该是浮躁的季节,颜卿却觉的這段日子過得很平静,她已经好久不曾有過這样平静的生活了。
“卿儿,你怕不怕死?你怕不怕,我最后沒有将藏宝图交给七煞,夜泱她,也不会给你解药。”
颜卿低着头,想到了方才的对话,心沉了沉,脚尖一挪,又一碰:“你之前就說要去找饮恨华的解药,是不是早就打算了毁约,从来都不曾打算将藏宝图交给七煞?”
是啊,仔细想想又怎么可能?藏宝图乃秦庄至宝,也是秦庄的命脉所在,秦笙可以为叶姝费尽心思寻找药材,却绝不会为了一介女子而将秦庄至宝拱手相让。
更何况他的代价其实很小,叶姝不用死,他也只是背背骂名而已,而她……她从来都只是一個工具而已,生死之事,无甚关系,那日他冒着生命危险下幽冥去找她,不過也是她這個工具的使命還未完成而已。
男人的胸怀,向来都是志在天下,心游四方,尤其是像秦笙這种男人,他的心从来都不曾被任何事物所局限過,不论是叶姝,還是秦庄。
偶然间才发现,他真心实意想要的其实是這片江湖。
只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她竟然忘了。
原来,只要一见他,就会被表象所迷惑,被灵魂所出卖。
颜卿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生气,食指指向秦笙:“你……”
只這一個字,其他的话却再也說不出。她在他面前只是鬼戏,在他面前只是一個被夜泱威胁的筹码,在他面前从来都不過是一個陌路女子,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被他掂来唱了一段郎情妾意的戏而已。
从来都不曾被放在心上,她又有什么立场来斥责他?
想到這裡,颜卿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活又如何?死又如何,反正鬼戏這几年都活够了,连幽冥地府也去過,比别人长了不知多少见识,早就知足了。”
幽冥地府,人死了都能去,颜卿突然觉得自己說出来的话很蠢。
秦笙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卿儿在想些什么?你放心吧,终究,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颜卿略微抬眼,只看见秦笙扶着书的手指,那手指如雨后春竹,细长而又骨节分明,比好些女子的手都要细腻白皙,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女气。
让人不禁想起這双手的主人,嘴边总挂着三分微笑,乍一见如春风拂面,随和又好相与,只是结交的久了,才发现他其实胸怀乾坤,绝非池中之物。
“与秦兄交,如饮醇醪,令人不觉自醉。”庄外的人常常這样称赞他。
颜卿突然产生了一种挫败感,凉凉道:“哦?不会让我有事?不知道阿笙到底能有什么法子不让我有事?”
她不信药王谷能破了饮恨华的解药,她亦不信拿到藏宝图自己便能性命无虞。她其实早就不看重自己的生死了,就像那日在幽冥地府裡对他說的那样,她对他袒露的是她真心所想,而现在,她只是想向他讨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关心也好,不关心也罢,只要不是那些雾蒙蒙的、暧昧不明的,敷衍的。
他们中间总是隔了太多东西,他不說破,她便看不透。
“卿儿……”秦笙幽幽叹了一息。
颜卿走得飞快,几乎步步生风。
她還沒能从那人欠扁的态度中挣脱出来,人家都說大喜大悲都不算什么层次,而秦笙那样终日不咸不淡的才是境界。
去他的境界!
颜卿揪着莲池裡的含苞带粉的荷花发泄了一通,可发泄完,她终于静下心来,看着眼下被暴虐過的几朵残荷,心中生起了小小的愧疚。
本来沒几天日子,它们說不定就能开出一池美丽的荷花来的,可被她方才這么一折腾,這個夏天便再沒了开花的机会。
心念一转,她连幽冥地府都见识過,沒准這世上還真有妖魔鬼怪什么的,那么,這一池被她揪過的几朵花会不会化成一個個花妖,今天晚上保不齐都要跑到她房裡报复她来着?
有了這個认知,颜卿心上一悚,也沒注意到莲池的另一边還蹲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灰衣,尖嘴猴腮,瘦弱身板。
“叶小姐,你怎么也在這儿?”那人瞪圆了眼。
颜卿向那人望去,他头上正插了一朵大大的提前盛开的荷花,粉色的莲花瓣在风中弱不禁风可怜兮兮的招摇,和他灰色的衣衫成了一個鲜明的对比。
颜卿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你在這裡干什么?”
“来這池子裡清一清杂草呀,快到开花的时节了,再不理会這些可恶的杂草,莲花的养分就被它们给夺了。”
“莲池裡面還有杂草?我以前還以为只有灌木裡才会经常长杂草。”
阿琅从荷叶中探出头:“当然有啊,哪裡都可能长杂草,而且杂草生命力很顽强的,你一不留神,它冒出個头就会悄悄的长出来,叫你防不胜防。”
颜卿支着腮,斜身倚在莲池旁看着阿琅哼哧哼哧的拔着杂草,沒多久,又本性毕露地跳到池子裡去调戏水裡的小鱼,嘴上哼着小曲儿,面上一团开心,仿佛永远都不会存什么心事。
她突然很是歆羡。
感情這种东西很奇怪,淡淡的出现,淡淡的存在,她以为它会一直這样平淡下去,直到往后某一日,再看秦笙时,她的心裡便不会掀起半点涟漪。
可她沒料到,总有一天,它不会再這么淡然。
总是有這么一天。
秦笙,就是她心中的那团杂草吧。
她眼睁睁看着它在心裡长大,却沒有狠心将之拔出剔除。
阿琅正在人戏莲叶间,突然扭過头来扯着嗓子道:“叶小姐,听說你第一次见叶如意那家伙就是在這儿啊?”
颜卿一怔,好久不见叶如意,她几乎都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是呀,怎么了?”
阿琅深情地望着周围一株株打着骨朵儿的花苞:“還好,你们开的时候他不在,要不然我真的很为你们担心,他可是辣手摧花中的翘楚啊啊啊……”
阿琅抹了几把眼泪,抬头仰望天空:“天是蓝的,花是红的,空气是清新的,真好!”
颜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知花开的时候他不会来,万一他又来了呢,你不還是防不胜防?”
阿琅在塘中欢快的捉虫子,听了颜卿的话,一脸不介意摆摆手道:“听說那人去了漠北,沒個個把月才回不来呢,哼哼,敢动我的花,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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