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小白虎轻轻叼起她的衣角,如姬却毫无知觉似的拿着红花轻盈盈地朝前行走。
秦笙微微皱眉:“她是怎么了?”
颜卿看着在前方疯疯癫癫不复往日到处乱逛的如姬,手扶着额,笑得有些无奈:“有些事情,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阿笙你還是不要知道了罢。”
秦笙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好像了猜到什么,面上渐渐生起愠色,却什么都沒有挑破,只是闷头不理她,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
“我知道你是在气我,你气我又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去了幽冥,”颜卿倒是挑得清楚又明白,她看着他握着书的手指渐渐收拢,轻轻笑道,“只是我自认为咱们之间的关系還沒有熟络到這种地步,阿笙,我的生死,到底与你无关。”
她說得洒脱。
半晌,秦笙安稳地扶着书,唇角缓缓绽出一抹笑意:“卿儿情寡欲淡,我等俗辈,比之不及。”
颜卿一愣,虽是平和语气,秦笙的這句话却怎么听怎么别扭,思来想去,這些日子相处下来,秦笙应该是把她当做朋友来看待的,而這两日她不顾生死的在幽冥与凡界来回穿梭,他自然会有些生气。
想到此处,颜卿不由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幽漆的瞳孔带着片春光拂柳般的明媚笑意:“阿笙,你对我很好,我会一直记得。”
阳光跳跃在她的头顶,为颜卿垂下的直发镀上了一层光晕,她不說话的时候看上去很乖,也很服帖,眼梢扫過一抹淡淡的水秀红,眉目清秀的样子惹人怜惜。
秦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你這副面具制作的倒很精细,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真假。”
颜卿俯下身,手抚着前来寻求安慰的小白虎,微微笑了:“可那终归不是我的皮面,我总不能指着戴上它過一辈子不是?”
据传百日莲浴雪而生,向阳而长,是一株极不寻常的莲花。
可是再不寻常,也只是凡间的俗物。
秦庄二少摇手一指,乌泱泱的一众人便踏上了去乌拉雪山的不归路。
“只是寻一朵莲花,就搞得這么大的阵仗,”看着一队队马车和整箱整箱已经装车的行李,颜卿掀起帘帐,怀疑整座秦庄已经被掏空了一半,再私下和秦初阳走的时候一对比,不禁又是一番感叹,“你是凭着什么理由征得你爹同意的?”
马车内,那人一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上,正在闭目养神,闻得颜卿的话,倦倦地抬了一下眼皮,淡淡道:“百日莲本身药用价值极高,从中得利,应该也不会少。”
颜卿本来准备好的滔滔崇拜之情立刻堕入谷底,只能在心裡暗暗腹诽道:你们這些唯利是图的奸商!
放下帘帐后,负重的车队几乎是一路快马加鞭飞奔而去,辘辘车轮响声不绝,行過处尘烟滚滚,仿佛透出了几许主人的焦急心迹。
半個月后,一行人已经到了乌拉山脚下。方圆百裡唯有一座简陋的客栈,柴门霏雪,偶尔還响起几声孤清的狗吠,已经能够感受到那股来自山上的寒意。
一地素净中,颜卿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面上红扑扑的,清丽俊逸的眸中映着一片高远寒天,苍山雪色。
“這种地方真的会有百日莲嗎?”颜卿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也许。”
“你……”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只是赌一场罢了。”秦笙轻描淡写道。
一旁阿琅凑過来问道:“公子,我們何时上山?”
秦笙抬眸,望着云雾中若影若现的一峻青峰,顺手将大氅解下递给他,淡然道,“告诉大家,今晚先稍作休息调整,明天一早我們就准备上山。”
“好嘞!”阿琅欢喜地应了一声,又从袖中摸出一支细而短的卷轴:“公子,這是刚刚信鸽儿从家裡捎带来的。”
秦笙接過来卷轴,打开盖子,又轻轻一拨,一纸素笺便从中掉了出来。
阿琅识趣地退了下去。
秦笙拿起沾雪的素笺抖了抖,手指拈着它的一端,慢慢将它展直铺平,目光一扫,瞥见了一行蝇头小楷。
颜卿见秦笙的神色开始凝重了起来,感到有些好奇,却也不好去探头去看上面說了些什么
良久,秦笙缓缓道:“如姬不见了。”
颜卿心中一咯噔,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口流出,又渐渐消散了。
她有些难過,眉眼却仍旧带着笑:“早该料到的,她沒准儿已经清醒過来了。”
“卿儿可知道如姬的去向?”
颜卿摇了摇头:“苏珩已死,她便沒有理由待在西陵湖,或许诚如鬼兄所說,她会再入轮回,成为一小户人家的女儿,一生守得一位夫君,沒灾沒祸,善始善终。”
她知道她說的是句谎话。
偶尔,疯癫的如姬也会突然沉静下来,躺在床榻上,浑身脱力一般,汗濡湿了她淡紫的衣襟,她眸中亮着点点萤火:“我从沒想過我們两個的缘分竟然那么早就开始了,只是姐姐她代我入了宫,這才有了之后那么多阴差阳错的事……想来四百年前,我最终知道了這一切,一时接受不了,就尽然忘了罢。”
颜卿用绢帕擦拭着如姬额上的薄汗,沒了胭脂涂抹,她的脸比起以往显得愈发惨白了:“你不恨他了嗎?”
“恨?”如姬双眸怔然,复又惨淡一笑,“怎能不恨?”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冰凉的墙壁,眉目上尽是哀愁:“珩郎,自从你走后,你可知,我活得有多寂寞?時間对于我来說,不過是漫长的折磨我的毒|药,我宁可不要往生,也要在夜忘川陪着你……”
颜卿担忧地看着如姬,不由有些庆幸,庆幸如姬還沒能够完全清醒過来,恍然间又想起,似乎有這么一夜,她的眉目垂得也是這么低,煞白的面上抹了嫣红的胭脂,小女儿家一般娇羞。
“冷漠大抵是因为心中荒芜,自从有了他,我已经觉得暖和了许多。”
颜卿抬头望着高远而不可触及的清淡天空,道:“阿笙,我們先到客房安歇吧,有好多东西要打理,而且我也有些乏了。”
离别二字,自古以往,說的轻巧,做的也轻巧,挥一挥衣袖,道一句来日方长,這动作便做完了。
然而,折磨人的从来都不是动作,而是人心,最讨厌的也从来都不是看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而是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你伸手探向身旁,触得的却是一片空荡,早沒了当初习惯的温暖。
然后就疑惑,曾经的依依相伴,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曾经的情深义重,怎么說断就断了呢?
况且她最爱惜的一個又一個,从来都是静悄悄的走,连句离别的话也不說一声,自此,经年又经年,别后无期。
過去的苏珩,现在的琉璃,是如姬心间的一颗朱砂,抹不掉,剜不去,深入骨髓,连着血脉。
而如姬她,偏生又是個痴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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