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雨薇花一朵又一朵,自南阿无量高远湛蓝的穹顶悄然落下,和着沧浪海中生起的微凉清风拂去了几分盛夏浮躁。
一個小仙娥奉着茶神色匆匆地跑着,一路道儿两旁金光闪闪晃人眼球,她却早已见怪不怪,直到进了殿,這才逐渐缓了步子,大着胆子推了推白玉榻上静卧的神姬:“神姬,神姬,西坞帝姬回来了。”
睡榻上的人睁了眼,面上尤带着未能好眠的疲倦,轻烟似的眉随着眼睑的睁动而微微蹙起,顷刻又舒展开来。
她抬起了手轻打了一個比划,动作慵懒而不失优雅:“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小仙娥放下茶杯,垂着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四海八荒中,不论是哪路神仙都知道西坞帝姬被长生帝君溺爱惯了,谁都惹不得,明明是那般跋扈的性子,却偏偏又与在天界上最端庄安静的芷皙神姬交好,终日蜜糖一样粘着,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殿外,一個人气势汹汹地推开门一脚踏了进来,衣裙翻飞中扫来一股强劲的风:“我就不信了,那贱人怎么能如此猖狂,竟敢连我也不放在眼裡!”
芷皙将手搁到眼前,挡了挡门外一瞬闪耀的白光。
门前,那人咬着牙,面色铁青,赌气地撅着嘴,直直一站便是八面威风凌然桀骜的姿态,猎猎张扬的浮萍绿披风更是衬出了一身蓬勃朝气。
芷皙轻轻一笑:“哦?又是青鸾殿下惹了你?”
“啊呸呸!就她也配称作殿下?我看若非她那撑着门面的舅舅,她早就不知道在哪儿落魄呢,”西坞愤恨道,“今天她竟敢背着我說我的坏话,和着一帮小仙娥偷偷笑话我,還說我在盛世花典上获得的花名是倚靠了父亲的名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若不是仙魔之战在即,她的舅舅又是震天大将军,我又怎会容她這样說我?”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出细长的手指,狠狠地戳了几下桌子,几乎要戳出几個窟窿来。
芷皙的好脾气是天界出了名的。
西坞的坏脾气也是天界出了名的。
正如秦笙的温文尔雅潇洒多金是在江城中出了名的一样。
只是,西坞生气时从来不会像其他神女那般遮掩自己的情绪,随性的很,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也从来不怕旁人打击报复。
只是有一点,她一生气就喜歡戳桌子,为此還劈過好几次指甲,這种行为无异于自虐,长生帝君提醒過她好多次,可她却怎么也改不過来。
芷皙起了身,拿了把毛巾敷了脸,细眼笑道:“人家不背着你說,难道還要当着你的面說呀?”
“芷皙!”西坞铁青着脸气愤地捶了捶桌子,“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芷皙轻轻叹了一息:“西坞,身为帝姬,本就要扛着比旁人更多的东西,你要相信,该是你的东西他们谁都抢不走,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說些闲言碎语罢了,”芷皙用毛巾拂了把脸,道,“只是你這性子也该要好好改一改,将眼顶在天灵盖上看人,這是其一,锱铢计较,這是其二,再這样下去,难免会树敌太多。”
芷皙辞色绵软,却是针针见血,西坞面上的愠色缓了缓,终是垂了头闷闷道:“這南阿无量,也就只有你敢這样同我說话。”
芷皙淡笑不语。
西坞說完,似想起了什么,揪着芷皙的袖子捧着她的手,一双美目放出溢彩的光来:“我听說鄂君這几日也会从北辰荒泽赶来,与上苍天的那帮老神仙沟通计较,仙魔之战就要开打了,他是要率领他的族人前来参战呢,”又托着腮,灵动的脸上泛出了桃夭花痴状,“我常听其他散仙们說鄂君是這天上最温文尔雅的神仙,不仅温文尔雅,模样在這南北阿无量中也是长得最出挑的,风姿清隽神采翩翩,偏生又是战神中的第一人……”
西坞作幸福状晕倒在床榻上,心神牵萦到了北辰荒泽的云海苍天。
芷皙见她直接叫着上汤离渊帝君的名讳,并不惊奇,西坞就是這样,仿佛从来都沒有让她忌惮的东西,倘若哪天西坞乖顺地唤着上汤离渊帝君,那一定是她烧了脑子。
西坞大大咧咧地躺着,蝶一般的眼睫毛浓密而轻灵:“他呀,听說辈分同我爹爹平齐,清心寡欲的很,曾经那贱人也想勾引他来着,可惜姿色不济,這回倘若我能抱得美人归,定会气死那贱人,哈哈……”
趁着芷皙拨香点熏的空当儿,西坞转了個身,也生起了一丝困意,却不忘絮絮叨叨道:“芷皙,你好容易跑来探我這么一回,這次可要与我一道儿去上苍天好好瞧瞧,咱们就躲在般若花的花枝后面,准不会有人注意到……”
数日一晃而過,上苍天风物秀美,悬天雨幕自崖顶的一线天倾泼而下,玉珠四溅,白练似的玉带长河悠悠徜徉,周围处处环绕着琼花玉叶,美不胜收。
西坞欠下身,蹑手蹑脚地穿過重重般若花影,又从花枝间探出头来:“芷皙,你再快些,像你這样磨磨蹭蹭,鄂君早就走了。”
芷皙低下身,一脸为难:“這样不好吧,青苍灵始帝君要我今日给他抄些阿含部送去,我怕……”
“哎呀,怕什么!早抄晚抄都是抄,可是见到鄂君的机会指不定就這么一回!”西坞一把挥开横在身前的枝叶,胳膊肘径直拐過芷皙的胳膊,“我看青苍灵始老儿也是糊涂,那么多仙娥仙童放着不用,偏偏就找到了你,還不是图你字儿写得秀气好看,不過好歹你也是一介女君,怎么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看啊,就是芷皙你心肠太软,好欺负……”
西坞一路走一路絮叨,按她的话来說,她从小到大为芷皙操碎了心,愣是個张扬的個性,偏对着芷皙就显得婆妈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想不清是为了什么。
旁人都說芷皙温婉如玉,对弈对的好,佛理学的好,尤其善吹一把好笛,任是最无情的毕方鸟听到也要落下几滴泪来,是四海八荒中再难寻到的妙人。
可西坞总觉得芷皙這性子太過沉静,不是描纹绣花就是看顾着她的那方莲池。西坞自小仗着帝君的宠爱,性子乖张活泼,摸鱼打鸟的事儿样样精通,插科打诨更不再话下,虽說不像個女君的样子,可毕竟性子灵动又活泛,口齿也伶俐,在外還是讨得不少神仙喜歡。
好容易得了個由头把芷皙拉出来,這回怎么着也要带她出来透透气,省的整日闷在屋裡发霉。
想到此处,西坞忧虑地摸了摸芷皙的头,確認上面沒有长草,才又眉开眼笑地挽了她胳膊亲亲热热地向前走。
颜卿看着芷皙,看着笑意一点一点从她扬起的嘴角蔓入眼眸:“她当时的心思,我又怎能不知道?”說着,笑意缓缓褪去,“自小在天宫,我沒有身份,也沒有名位,只有神姬這個称呼,才让我有了在上苍天安然行走的理由,沒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莲池裡化出来的,他们只会远远地隔着莲池嘲笑我,只有西坞肯同我在一处,她是我年幼时唯一的玩伴,也曾是我最亲的亲人。
雪簌簌而下,从天上掉到地上,颜卿甚至能听到雪轻敲地的咂砸声。
不负西坞的一片苦心,她们终究還是见到了鄂君,一如传闻,隔着重重淡雅的般若,诸神之中,上汤离渊帝君轻衣宽袖,眸中却不似传闻中那般温柔,反倒带了几分清冷,只是唇畔上挂着一抹笑意,风动衣衫,风华绝代。
旁处的仙娥也都时不时瞟向他,瞥了一眼后又纷纷害羞地垂下头,面红耳热不敢再看,顿时,河水中生起无数缠绵的眼风,引得悬天雨幕也撩拨出无数水花下来。
西坞搓了搓脸,想要稍稍放松一下,面上的红晕却更红了几分,像一只熟透的红苹果。
透過上苍天缭绕的云烟,她的眼珠转也不转,深深凝睇着那人,激动地抓住芷皙的袖子,目光裡是掩不住的爱慕:“芷皙,芷皙,他真好看!”
“芷皙,我从来沒见過這么好看的人!”
“芷皙,你說他会不会突然回头来看我?”西坞一脸痴痴道,前额的发被风轻轻撩起,眉目间似含着羞怯的情意。
芷皙半蹲在西坞身后,再加上做贼心虚,只能模模糊糊窥见一個模糊的身影,转头看着西坞,倒還是头一回见到她這個样子,暗自偷偷一笑,正想拿着话来打趣儿,突然,西坞一把拽過她,脸颊依旧红红的,声音竟有些发怯,“芷皙,我們快走!”
芷皙的胳膊被她一把抓得生疼,身子连带着被西坞拽着挤进后坛的花丛,就要发足狂奔,她有些奇怪地扭過脸。
隔着悬天雨幕,众仙纷纷推杯换盏,鄂君亦端起酒盏,似发现了她们,眸光径直探過来,含着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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