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君上终于肯在定一個地方等她,只是,他终究是不适合待在那裡的,那裡的地址与他气味不投,再待下去就会遭到雷炎天谴,雷炎天谴,诛仙之刑,他快沒办法了呢,”芷皙缓缓摇了摇头,又莫可奈何地笑了笑,“不過,即使遭遇的是雷炎天谴,他也沒想過要逃,我知道我很傻,他又何尝不是?”
茶泡了几泡,味道已经变得极淡,几乎是尝不出什么味道了,芷皙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茶具,眉目平静。
“我与他约了明日相见,”芷皙突然放下帕子,眸中柔柔亮亮的,“明天,我会和他把一切都說开,我会接受他的休书,然后,再无瓜葛。”
颜卿一时沒有反应過来,疑惑地看着芷皙,道:“你是說……”
芷皙打断道:“昨晚我做了一個梦,梦裡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他站在芬陀利池边对着我笑,轻袍宽袖,风动衣衫,”她望着颜卿,平静的面上如莲般轻轻笑开,“多少人求了一辈子,也换不回我這個梦,我其实還是挺开心的。”
颜卿道:“梦再美,也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你甘心只是做做梦嗎?”
芷皙垂了垂眼:“倘若還有其他法子,我又怎会贪恋這梦境?”接着又自嘲道,“你们凡界有句话說的好,命裡有时终须有,命裡无时莫强求。”
颜卿想了想,突然道:“芷皙,我记得你曾說過离渊帝君和桃妆仙子是因了仙魔之战才生的情,有沒有一种可能,离渊帝君其实是为了报恩才和桃妆在一起的……”
她望着芷皙,說着說着声音越来越小,在她的注视中渐渐停了下来。
芷皙淡笑一声,眉眼還是那般恬静,一如轻浮缭绕在這乌拉雪峰上的云烟:“這世上最难办的,就是想太多,想得太多,到头来却又不是真的,颜卿,我已经想不起了。”
晚上,颜卿思绪烦乱,一时竟睡不着。
明日芷皙将和离渊帝君见面,她其实還是想窥一窥的。
但她又有些害怕,倘若只是芷皙一個還好,芷皙性子好,心肠也柔软,颜卿觉得她应是天底下最温柔的神仙,但是那個离渊帝君……颜卿抖了一個哆嗦,他心中憋着一口闷气,况且已经憋了几百年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起疯来,径直把将整座乌拉给直削平移了。
在床上翻滚挣扎了两盏茶的時間,颜卿终于承认她只是很胆小,倘若,能把阿笙一道儿拖過去来窥?
反正他现在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天明显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了,這样也好,等到离渊帝君发起飙来,她先逃,阿笙殿后,也算是保护老弱妇残的好儿郎!
那怎么跟他說呢?
颜卿从床上坐起,摸着黑走到桌子边,点上灯,坐在凳子上,两手托着腮,脑海中立刻浮现连篇。
“阿笙,我這儿有個情况。”
“卿儿,你是不是又在多管闲事?”
“你,你竟然知道?”
“唔,是這样的,你哪次有事找我不是因为你多管闲事?”
颜卿拍了把桌子道:“瞎說,我哪次多管闲事后找過你?都是你硬要凑過来的!而且我也沒有多管闲事,我只管了如姬那一回。”
“唔,听起来還有些道理。”
“来来来,我這裡现在還有個情况,我跟你說叨說叨,這回和如姬的状况不太一样,其实我們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我想窥一窥,而且他们都是神仙,神仙是不会伤害凡人的,你也不用害怕什么……”
回了神,颜卿一敲桌子,深以为然。
正待信心满满地推门而出,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深夜,深夜……秦笙這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吧?颜卿又一下子气萎。
晨光熹微,颜卿躲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四处大雾弥漫,乌拉山上已经连续几天沒有下雪,這個情况在当地還比较罕见,颜卿倒沒觉得什么,只是有些奇怪,以她的能力虽然无法预知乌拉山何时会出现雪崩,但应该能够预知山上何时会下雪。
只是,她集中灵识时,竟完全察觉不出這雪的气息,仿佛這不是平常天上自然飘下的雪,而是某处有人在操持着這下雪的时序。
颜卿在树后等了好一会儿,几乎快要冻僵了,突然感到肩上一沉,她心上一悚,刚要挣扎,一個温柔的声音突然飘入耳际:“卿儿是在這儿看热闹么?”
颜卿难以置信地回過头,秦笙正目不转瞬地盯着她,唇边衔着一丝笑。
仿佛一瞬回到了冥府初见的时候,颜卿哆哆嗦嗦道:“阿,阿笙。”
秦笙笑意尤深:“卿儿每次看热闹都不叫上我。”
颜卿撇了撇嘴:“我昨晚悄悄跟你說了,只是阿笙你沒听见……”突然灵台清明過来,“你,你怎么知道這儿有热闹看?”
秦笙扫了她一眼:“我今天与人有约。”
“哦,”颜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杏目圆睁,“你說什么?你竟和别人……呜呜呜呜……”
秦笙适时地封住了她的嘴。
一团雾气灰蒙中,芷皙依约出现了,她一路款款走来,风佩水裳,墨发披至脚踝,芙蓉色的衣裙随着山风摇曳,衣袖蹁跹,仿佛一朵盛放的淡雅莲花。
直到走到一棵孤独立着的树下,她才慢慢停下脚步。
颜卿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不知道是被惊的,還是被气的。
秦笙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她要等的人又不是我,你急什么?”由于靠得太近,秦笙唇间散发的丝丝热气搔得她的耳朵发痒。
听了這句话,颜卿望着他的目光顿时变得灼热起来,似能喷出两束噼啪的火焰。
秦笙的喉咙动了动,最终,叹息一声道:“你自己掌握好分寸。”随即将手从她唇上缓缓移开。
颜卿含恨地瞥了他一眼,知道现在還不是发问的好时候,只得将脸转過去继续进行她的偷窥大业。
這边,芷皙倚在树边,依旧静静地等待着。
晨光束束穿透雾气,渐渐在雪域上攻城略地,灰蒙蒙的雾气已经开始有了褪去的迹象,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清晰。
颜卿有些担心道:“怎么办?雾快散了。”
身边的秦笙面上一派云淡风清:“散就散了,卿儿怕什么?”
颜卿看着秦笙的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一個头脑不正常的人:“散了,我們就暴露了……”又要說什么,嘴又被他匆忙覆上的手一瞬封住,這回竟连发出呜呜声的机会也沒有给她。
秦笙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看。”
颜卿偏過头,芷皙已经变倚靠为站立,似乎是因为局促,她刻意将手缩藏在裙裳后,面上却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君上。”
道路的另一端,雪面上嘎吱嘎吱响起细碎的声响,一個高大的身影踏着雾气渐渐显露出来,他脚步行過处,灰蒙蒙的雾气似避之不及,争相向两边退了下去,接着,又有什么窸窸窣窣地从雪地中长了出来。
放在人间,就是天潢贵胄的王者之气。
雾气终于尽数散去,待颜卿看清了那人影,突然一下子愣住,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秦笙察觉到她肩膀的颤意,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怎么了?”
颜卿将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那人,眼睛瞪得很大,依旧有些不可置信:“鬼府,鬼府成王,冥府之主。”
秦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手指的方向。
天清日朗,彼岸花株株招摇而生,迎风而展,在素净的雪地上迤逦出两道艳丽的花影。
颜卿突然明白芷皙为什么对如姬的故事那么感兴趣了,但凡故事中牵扯到幽冥,芷皙雾一般的眸子就会耀出一种往日不可见的光彩来。
她又想到,芷皙說西坞逃到了凡界,凡人总会有生老病死,倘若她变成了凡人,离渊帝君最有可能等到她的地方,应是幽冥。
他所有的情感随着西坞离去的脚步而远走,最终成了无情无欲的幽冥之主。
只是,一個是温文尔雅的鄂君,一個是冰冷阴暗的冥主,這反差委实大了些,颜卿有点消化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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