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颜卿不得不又躺回床上,拢好裡衣的领口,又扯了被子盖到身上,惨兮兮地应道:“进来。”
不曾想,来人竟是多日不见的秦笙。
春日渐暖,秦笙一身冰蓝衣裳,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碧玉发冠高高束起,衬着他原本风流俊俏的容颜愈加俊美。
他大步走进来在床边站定,墨色的双眸深深凝望着颜卿苍白的面容,教人猜不出半分情绪。
颜卿望着他深不可测的双眸定了一定,而后咧开嘴缓缓绽出了一個笑容,歪头问道:“阿笙可是有什么事?”
秦笙将旁处的藤椅移到床边,坐了下来:“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又随手提起桌旁的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递向颜卿,白雾袅袅升起,贴着茶椽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颜卿接過茶杯,心底闪過疑惑,而后了然,又轻轻笑道:“你說這個啊,你该庆幸還好我不是叶姝,”低头啜了一口茶水,“昨儿去拜访一位多时未见的朋友,一高兴就贪了几杯酒,沒想到回来就生生挨了几個板子。”
秦笙眉头微皱:“秦庄家法一向严厉,然而這事儿也轮不到姝儿,她是万不会沾酒的,哪個女人会像你這样一身酒气横躺着回来?”
颜卿干干一笑,小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犯。”
他望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逡巡,忽然发觉面前的女子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金刚不坏。
颜卿的唇色微微发白,几缕碎发凌乱地散落在瘦削的肩上,再加上不自然的潮红面色,竟显出几分撩人的病态美。
恍然间好似看见了姝儿,她也常常是這样柔弱的样子,让人无处安放,不知要如何去怜惜。
秦笙有些发怔,他手指微曲着不受控制的触向颜卿的脸庞,就像曾经安慰姝儿一样,却在最后一刻醒悟似的生生停住,悄然垂下,覆在颜卿微凉的手指上。
“茶凉了,我再给你热壶茶。”說着拿過颜卿手中的茶杯,语气已经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晨光透過窗户落在他眉目清朗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似无所觉察,举止行动依旧悠然随意,娴熟中蕴着骨子裡剔除不掉的优雅。
甫一抬头望向颜卿,秦笙奇怪道:“卿儿不舒服嗎?脸色怎的這般难看?”
颜卿用袖子捂住嘴角,间或发出几声干哑的咳嗽:“许是刚刚一沒注意染上了风寒,沒多久自己就慢慢好了,不打紧。”她微微一笑,接着偏头问道,“阿笙以前可一直待在這江城?我看你虽然是這裡的公子,平日饮食的口味倒不同于此地,反而更偏近于北人。”
“都說戏子察言观色的本领上等一流,倒也不是空穴来风,”秦笙赞叹了一句,道:“小时候我的确不在庄中,我爹在我出生后不久将我交由北滦真人抚养,此后我就随北滦真人修行于寒缈山上,五年前才回来。”
听到寒缈山时,颜卿心间一动,疑惑道:“虽說北滦真人在江湖中乃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但毕竟是個外人,阿笙当时才那么小,秦庄主也舍得?”
“爹那时自然不舍,然而他听我师父說,如果我不随他去就会早夭,不舍也无法,”秦笙将茶杯复递给颜卿,笑道:“后来我才知道,哪裡有什么性命之虞,不過是师父他老人家玩心一起,信口胡诌的罢了。”
“啊?”饶是颜卿见惯了這世间的稀奇事,此时也不禁双目圆睁,惊讶地张大了嘴。
秦笙手指一弯,敲了敲她的头道:“江湖中的事哪有那么多正经?像我师父,或许是這么多年一個人太過寂寞,新收的徒儿大抵都不满意,又统统被他撵回去了,云游时经過秦庄,手一痒,突然有了养活婴孩的念头,恰巧那时我娘有了我。”
“原来竟是這样,”颜卿喃喃道,眼睛一转,又追问道,“那你爹娘他们现在知道這些嗎?”
秦笙似想起了那日情状,唇角溢出了一丝笑:“岂敢,师父他是在一次和不理道长的小聚中酒后失言坦露的,清醒后比谁都后悔,我自然也不好再追问他老人家什么。倒是這么些年了,师父待我一直向待他的亲生儿子般,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我一直很感激他,更何况若不是师父带我去寒渺山,我后来也不会遇到姝儿。”
“姝儿……她不是你的远房表妹嗎?”
“那只是对外人的說辞罢了。”仿佛回忆到了什么,秦笙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面上的笑容轻轻浅浅,却很真实,去了不少初时的疏离和淡漠,“姝儿是我在寒缈山上遇见的山灵。”
梳禾在這时端药进来,秦笙便深情地望着颜卿,温声道:“你先好生养着,我平日有事要忙不在庄裡,過几日再来看你。”說罢顺手帮颜卿理了理额前因发汗而微湿的碎发,动作温和体贴,恰如這世上最好的情人。
秦笙站起身,向梳禾叮嘱道:“姝儿這几日须好好养病,她想吃什么就吩咐厨子给她做,闲时无事也不要一直闷在屋裡,等到她可以行动自如,你就陪她多出去走走。”
梳禾连连称诺,嘴角止不住要向上弯,却又不敢弯得太畅快,只得绷着脸色,又偷偷地向颜卿眄了一眼。
秦笙交代完事,正要离开。
颜卿忽然唤道:“阿笙。”
秦笙偏過头,疑惑地看着她。
颜卿坐在床上,面上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歪头看着他,眉眼一弯:“记得带把伞。”
窗外,丽日晴空,白云万裡。
秦笙讶异,见颜卿认真地看着自己,神色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
待秦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梳禾端着铜盆在一旁吃吃笑道:“小姐真是有福气,公子可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小姐,這等痴情,就连含一块儿石头在嘴裡也怕是要化了。”
颜卿淡淡道:“被秦笙爱着的人,是顶有福气。”
“前些日子二公子一直不怎么来咱们這息兰苑,梳禾還怕小姐会受不住,现在亲眼见二公子這么挂念小姐的伤势,梳禾就放心啦。哼哼,那些沒头沒脑乱嚼舌根的人,也不知道现在他们的脸疼不疼。”
颜卿见梳禾這副模样,不由会心一笑:“目前我這裡也不需要你打理,你且回去休息吧。”
梳禾应了一声,正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转過脸,一脸欲說還休的样子。
颜卿道:“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就一并說了罢。”
梳禾听了這句话,满脸的殷切:“我之前打扫小姐的房间时,发现小姐的衣箱内置有好几件粉衣裳,都很漂亮,却从来沒见小姐穿過,怪可惜的。”
“我不爱穿那些。”
“咦?這就奇了,”梳禾拍着自己的脑袋,“梳禾曾听人說,小姐原先时特别喜歡粉色,所以也特别喜歡与粉色相关的事物,這庄裡的每一株粉桃树啊都是公子亲手为小姐栽植的,那些粉衣裳也是公子送给小姐的。虽說小姐這些天不知为何不再穿那些衣裳了,可是梳禾觉得粉色更能衬出小姐的容颜出挑,将它们就這样放着不动怪可惜的,如果小姐能再穿上那些粉衣裳,想必公子看见,也是十分高兴的。”
颜卿听了,面上攒起一味笑,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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