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王二小娶媳妇儿 王孟香了心事儿
外表有些瘦弱的他,干起活来可不示弱,一般男人還干不過他。如果你看见他扛包,甚至会认为他是专业装卸工。面对50公斤的货包,他会10指用劲一抓,猛地往上一提,只听嗖的一声,货包就稳当地落在颈后肩上。他扛起包就一溜小跑,走楼梯凳时噔噔的脚步声会超過一個又一個空手上楼的人。他妈妈王孟香說:“搁家时我們還不知道他這么能干,沒想到他還真有点干巴劲儿。”又对我說:“教我們家二小学俄语的任务可是你的了。”
二小還真有一股子专劲,来了就帮他妈妈卖货,王孟香成了他首任俄语老师。他在用中学、学中干,弄不明白的地方时常過来问我。我看他虚心好学又懂事,就打心眼裡喜歡他,只要他问我一個单词,我就会举一反三地說给他听。我們两家只有一個摊床之隔,他一有空就過来站会儿,如果我听他发音不准或者语法上有毛病,就及时地给他纠正過来。后来,我把自己保存10年的大连外语学院的《实用俄语》课本和20盘老师讲课的录音带都送给了他。二小真是好样的,仅半個月的時間就学会了许多常用词语,自己能独立站摊卖货了。
王孟香有了二小這样的好帮手,发自心底裡的笑天天挂在脸上,看气色,她好像年轻了10岁。生意人对外常会說自己不挣钱,谁都知道王孟香要强儿子能干,如果說她家不挣钱沒人相信。有人和王孟香开玩笑說:“你要是不挣钱我們就得要饭吃了。”王孟香听了,只是抿着嘴笑。
莉丽喜歡与中国人来往,和我們都很友好,我們這块儿的几個人都喜歡她。她常问我一些中国的情况,她說她热爱中国,去中国看看是她的愿望。莉丽常用汉语和中国人說话,不会就過来问我,她很聪明,告诉两遍就记住了,然后,她转過身就說给别人听。现学现卖的中国话从她嘴裡說出来,像舌头上打了蜡——硬邦邦的,逗得大家直笑。莉丽虽然比较胖,却愿意买瘦身时尚的衣服。有一次,她穿上我的高领红毛衫,谁看了都說漂亮,她一高兴,索性脱掉了工作服,穿着红毛衫卖起货来。如果别人說她漂亮,她会自信地說:“当然了。”我刚把一款开剪的黑皮红毛仿裘皮半截大衣挂起来,莉丽就看好了,她买件穿上像模特一样给我做起了广告。她的摊位在我斜对過儿,比我的显眼,从两個门进来的人都能一眼看见她。她像托一样给我拉人,并亲自過来帮我卖货,每卖出去一件,她都会用中国话自豪地說:“我是好样的,”然后就伸過手来拿去我送给她的酬金。
王孟香只顾赚钱,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王二小早被人惦记上了。最近,我們经常看见莉丽到王孟香摊前找话說,她很幽默,常逗得王孟香哈哈地笑。
一天,王孟香過来匆匆忙忙地說:“郑姐,我有话跟你說。”
我說:“什么事儿把你急成這样,晚上回家慢慢說多好。”
她說:“我心裡搁不住事儿,有话就得說出来,你快帮我分析分析。”
我說:“看来這事儿還很重要,你說给我听听。”
她說:“這些日子,莉丽有事儿沒事儿都去找二小,让二小陪她出去溜达,有时還买东西给二小吃,你說她是不是看上俺家二小了?”
我不以为然地說:“不可能吧,莉丽的丈夫是中国人,而且她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
王孟香比我了解莉丽,她說:“那孩子不是中国人的,孩子她亲爹已经死好几年了,而且莉丽和那個中国人并沒结婚。”
我還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說:“不管咋的,人家還過着呢,再說莉丽比二小大好几岁呢,這事儿怎么可能呢。”
王孟香的想法被我断言地给否定了,她半信不信地說:“但愿你說得对,不過我還是担心。你看莉丽那個头儿,都能把二小装下。”
对于莉丽我有自己的看法,我說:“我看莉丽人不错,心眼好,又有人缘。”
王孟香看我给莉丽說好话,着急地說:“莉丽好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给儿子找個好媳妇儿。”
她的话把我說糊涂了,我追问道:“啊?难道你想找個坏人给儿子做媳妇儿不成?”
她更急了,重新解释說:“我是說不想找她那样的好媳妇儿。”
我又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当然要找個年轻姑娘做儿媳妇儿,可莉丽是半老徐娘了,怎么可能做你的儿媳妇儿?”
王孟香紧张的心情這才放松下来,她說:“是啊,刚才我都让你给說糊涂了。”
這会儿我才想起应该给她点安慰,就說:“你放心,等我问问二小,劝他找個让你满意的儿媳妇儿。”
我說了半天,才对了王孟香的心思,她說:“這回說的還像個话。”
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是人们难以预料的。第二天,二小刚到我摊前站下,莉丽就走過来了。她来個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对我說:“列娜,我想换個丈夫。”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问:“你說什么?”
她重复地說:“我想换個丈夫。”
我和二小的目光下意识地对视着,又同时转向莉丽,我吃惊地问她:“莉丽,你在說什么?难道這是真的嗎?”
她认真地說:“我說的是心裡话,因为我喜歡二小,我想做他的妻子。”
话音刚落,只见二小的脸刷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我对二小說:“她在和你开玩笑。”
莉丽本来想求我帮忙的,這时她听懂了我和二小說的话,就索性把话挑明了,她深情地望着二小,用中国话对他說:“我不是开玩笑,我爱你。”
這会儿我和二小都沒词了,不知道下句该說什么。我知道這事是不可能的,二小根本沒那個意思,他也不知道莉丽有那個意思。“二小,赶紧過来去旅店取货!”王孟香的喊声把二小救了,他转身跑了回去。剩下莉丽呆呆地站在那裡。
我问莉丽說:“莉丽,我不明白,你家裡明明有個中国丈夫,为什么還要开這样的玩笑?”
她說:“列娜,我真的不是开玩笑,他不是我的丈夫。”
我不相信,以为她在說谎,就带着质问的语气說:“你们的人太开放了,他不是你的丈夫为什么住在你家?你以前为什么亲口跟我說你的丈夫是中国人?”
她解释說:“以前,我和他是朋友,后来,为了帮助他办定居,我答应和他假扮夫妻,同意他搬到我家来住。我的條件是他要交生活费,并每月替我支付房租钱。”
我說:“他在你们家住两年多,我就不信你们還沒变成真夫妻。”
“唉。”莉丽叹口气說,“列娜,那是另一回事儿,我知道他心裡沒有我。现在,他已经定居了,我們也就彻底地完蛋了。”
市场上的“帮忙干”讲汉语时习惯地把事情沒搞好說成完蛋了,如果你问她货卖得怎么样,她会說卖得好或者說完蛋了。莉丽說這句话时声音有些哽咽,并掉下几滴眼泪。
唉,可怜的莉丽,你毕竟是個女人,是自己领一個孩子過日子的女人,命运注定你要吃苦受累。我的心一软,同情起她来。莉丽性格开朗,颇像一個义气男人,市场上扛包的年轻人都和她关系不错。我担心莉丽会把他怎么地,就劝莉丽說:“虽然這样,你也不要难为他,更不要伤害他。”她說:“列娜你放心,我只要他从我家搬出去,以后我也不会再帮助他。”
莉丽的心還是在二小身上,有空沒空地往二小那儿跑,故意找话說接近二小。王孟香总是想法给二小找活干,有时還借口把二小支走。莉丽明白王孟香的意思,求我帮助她在王孟香面前說好话。這好话可不好說,因为我也觉得這事有些离谱,王孟香更是不爱沒商量。然而,由于我們顾及和莉丽的关系,谁也不便和她实话实說。
二小回满洲裡上货才走了5天,莉丽就沉不住气了,问我二小是不是不回来了。我告诉她不会的,因为乌兰乌德有二小的事业,站摊就是他的工作。
莉丽身不由己地走到王孟香跟前问:“二小来沒来电话?”
王孟香說:“来過了。”
莉丽又问:“他提沒提我?”
王孟香說:“他谁也沒提,只问關於上货的事。”
莉丽有些遗憾而多情地說:“他为什么不问候我一声?我很想他,因为我爱他。”
王孟香忍不住說:“我家二小還小,以后要找也得找個姑娘。”
莉丽听了马上反驳說:“难道我是老太太嗎?”
“莉丽—”我听见她们的对话,把莉丽喊過来了。
莉丽失落地坐在我身边问:“列娜,你看我老了嗎?”
我說:“不!你很年轻,很漂亮。”
听到我的赞扬,莉丽露出了笑容。她又问:“为什么王孟香嫌我老,要给二小找個姑娘?”
我想,该把实话告诉她了,省得她想二小想得神魂颠倒的样子。我告诉她說:“莉丽,你是我們的好朋友,大家都喜歡你。可是因为我們的家在中国,迟早我們会有回国不再来的那一天。我們上乌兰乌德来是为了赚钱,我們人在乌兰乌德,心却在中国。因为是那一方水土养育了我們,那裡是我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那裡有我們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那裡有我們赖以生存的一切,是我們永远的家。王孟香說要给二小找個姑娘,是指找個中国姑娘。如果中国男人娶個外国妻子麻烦就多了,生活习惯不一样,互相很难适应,又有语言障碍,家人之间不能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关系难以协调何谈幸福?”
听我這么說,莉丽的心情好多了,她說:“這么說,王孟香和二小并不是不喜歡我?”
我說:“是的,大家都喜歡你。”
莉丽又提出一個問題,她說:“那么二小能和乌兰乌德别的姑娘结婚嗎?”
這個問題我心裡也沒底,可是在她面前我只能這样說:“不会的,二小迟早会和中国姑娘结婚,你等着吃中国的喜糖吧。”
莉丽如释重负一般,轻松地笑了。她埋怨我說:“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差点儿得了精神病。你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中国人的好朋友,是王孟香的好朋友。”
那日春光明媚,大清早的就有人来批货了。二小正高兴呢,又過来一個布裡亚特姑娘领着妈妈来二小的摊前买货。二小认识這姑娘,两個人问候過了,妈妈就装作买货的样子,问问這個看看那個,二小自然是耐心答复。好样的,老太太连连夸奖二小,却什么也沒买,领着姑娘姗姗而去。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许佩英的“帮忙干”索尼娅。当天,她就把心事毫不隐瞒地对主人說了,并诚恳地請求许佩英帮忙成全她和二小的婚事。
爱說爱笑的王孟香听许佩英讲了事情经過,心裡很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向索尼娅解释。原来,早在二小来乌兰乌德之前,王孟香见许佩英的“帮忙干”干活很实在,人又懂事,就挺喜歡她。有一次,王孟香和她开玩笑說给我做儿媳妇儿吧,并告诉她自己有两個儿子,你看跟谁好呢?索尼娅听了王孟香介绍的情况,表示愿意跟她的二儿子王二小。王孟香還高兴地答应了,并說自己回家過完春节就把二小领来,于是索尼娅开始了期待的日子。過了年,王二小真的来了,可是王孟香只顾赚钱,早把這事忘到脑后去了。索尼娅见二小又能干又漂亮,就动了真心。她经常主动和王孟香說话,并有意打听与二小有关的事,想唤起王孟香的记忆。她喜歡二小,一天不见二小的面,感到吃饭都不香。为了能看见二小,她每天上厕所的次数也增加了,为的是从二小摊前路過好多看他几眼。她白天想着二小,夜裡梦见二小,二小占据了她的内心世界。索尼娅左等右等,等不来王孟香的动静,她着急了,就把這事跟妈妈說了。妈妈很高兴,扔下手裡的活儿不干,就陪着女儿市场相亲来了。有了妈妈的支持,她才大胆地求许佩英为媒,說她喜歡二小,愿意做二小的好妻子。
王孟香觉得索尼娅是個好姑娘,不忍伤她的心。同时她也后悔自己不该和索尼娅开玩笑,弄得自己无法面对她。仔细想想又不想给儿子娶個外国媳妇儿,想和她唠嗑都說不明白,那怎么行,還是娶個中国姑娘好。可是怎么拒绝索尼娅呢?王孟香一时沒了主意。我說:“這事儿早晚也得挑明,快告诉她吧,省得她一味地单相思。”王孟香說:“我也想告诉她,就是不知道咋說好。”我想了想說:“你就說個善意的谎言吧,你說二小在国内自己处了個对相,你原来不知道不就得了。”王孟香觉得這個主意挺好,就這样跟索尼娅把话說了,结果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說自己的幸福不见了,反复說她喜歡二小,愿意叫王孟香做她的妈妈。王孟香被感动了,心裡也很难過,她說如果索尼娅是中国人,她肯定会同意這门亲事。
索尼娅想嫁给中国人做中国媳妇儿,是有她的道理的。她跟主人许佩英說過,自己的姐姐未婚先孕,现在一個人领着孩子過日子,姐姐受累不說,孩子沒有爸爸更可怜。她可不想那样做,她要明媒正娶地嫁人過日子。她看好了中国男人有钱又能干,对媳妇儿也好,渴望自己成为中国人的媳妇儿。
3天后,索尼娅亲手交给二小一封信。二小看信封上一個字沒写,刚想发问,索尼娅却羞答答地转身走了。二小打开信封,见裡边有一张折叠的纸,他翻开一看,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3個中国字——我爱你。24岁年华的二小,第一次收到的情书是外国人写给他的這3個字。可惜沒有打动他的心,因为他還不想结婚,更不想找個外国姑娘做妻子。
索尼娅是個自尊心很强的人,二小是她第一個喜歡的男人,然而却是单相思。她感到丢了面子,于是她辞去了许佩英“帮忙干”的工作,离开了瓦特尔中国市场。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从此,我們再也沒有见過她。
两個布裡亚特姑娘都沒有感动二小的那颗中国心,二小可真够個中国男子汉,他受到了人们的称赞。有人說這事要换個主事情就简单了,既然有人喜歡自己,不想和人家结婚就当朋友处呗,做個情人更是人之常情,送上门的好事哪能不要呢?可是二小不那么想,婚姻大事嘛,不能当儿戏。
终于有一個中国姑娘走进了二小的视野,她的出现扰乱了二小的心思。這個中国姑娘叫金梅,比二小早两年走进乌兰乌德,现在已经是卖货能手了。金梅比二小小两岁,长得很秀气,個头儿也比二小矮点,称得上是窕條淑女,她跟二小還真挺般配。两個人不知是哪世的鸳鸯情未了,自从介绍人把金梅领到二小眼前那一刻起,他们的心就飞到了一起。那才叫一见钟情,对二小来讲,金梅就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王孟香原以为二小還小,想让他先干二三年,积攒下足够的银两再娶妻生子。是二小的执著說服了她,使她明白了,儿子20好几也该处個女朋友了。她說:“该着我儿子二小今年动婚,外国的姑娘不成就来中国的,只要孩子们自己高兴就比啥都强啊。”
到2003年春节,他们都回自家過团圆年去了。两家老人一商量,认为赶晚不如赶早。虽然两個孩子认识不過几個月的時間,可是看他们情投意合的样子,就给他们把喜事办了吧。王孟香巴不得如此,结了婚金梅可是俺家的人了,跟我儿子一同做买卖,那可是人财两旺了。于是,他们为二小和金梅举行了婚礼,把儿媳妇儿金梅接进了家门。在王孟香家的大门上,贴上了這样一副对联:喜迎二儿结婚添人进口,感谢财神到家进宝招财。横批:双喜临门。
王孟香给儿子二小娶了媳妇儿,也了了自己的心事儿,這是老儿子娶媳妇儿——大事完毕了。王孟香来乌兰乌德创业3個年头,每年多一個帮手,去年领来了儿子二小,今年娶了儿媳妇儿金梅。眼看自家的日子越過越兴旺,王孟香创业致富的劲头自然越来越足,人家的生意当然越做越红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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