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二兒女私情

作者:浮樹
韓高靖聽見聲音,才從沉思中醒來,擡頭卻見雲津將廳門緩緩推開,走了進來。淡淡的夕陽照在她蜜合色纏枝雲紋灑線的外衫上,泛着溫潤的光澤。雖然她父親的孝期早過了,但她難得穿這些顏色衣服,今日這樣一妝扮倒別有一番味道。

  她向他一笑,復又轉過身去關門。他目光交纏在她身上,未曾片刻離開,只見她蜂腰鶴脊,隨着關門的動作,身姿緩緩律動遊移,十分窈窕。

  像她這樣容貌秀麗卻又智慧過人的女子真是世間少有。不過這樣的女子恐非隨意哪個男子可以匹配的,當年那個慕容平原恐怕就不會懂得她的美好。便是迫於他的壓力娶了她,只怕也絕不會珍惜。還是她明白通透,果斷給自己退了婚,如今倒成全了他。

  他這樣想着,雲津已經走到面前來,挨着他跪坐下來,將手中所持的一卷縑帛繪製的地圖擱在他膝前,笑意盈盈:“想什麼呢,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韓高靖道:“想着你會給我帶來什麼驚喜。”說着伸手去取那捲地圖,便要展開。

  誰想卻被雲津伸手按住了:“昨日喬主簿從豫州回來了?”

  韓高靖點點頭,主動說道:“豫州牧對他很是禮遇,這會兒虞壽常被楊灝打怕了,自然巴不得與我們結交。”

  “豫侯是個狐狸,只怕不會空口白牙的便願與我們結交。他沒提什麼要求?”雲津看起來有些不信。

  “自然不是沒有,無非是希望若楊灝再打邯鄲的話,我們能出兵共同夾擊晉州。”韓高靖笑看着雲津:“怎麼,還不信?這可是攻守同盟,比其他的一切都來的實際。他還讓喬主簿帶回了給我的親筆盟書——喏,就在那桌子上,你不信可以自己看。”

  雲津瞟了一眼靠窗的桌案,上面果然有一卷帛書:“那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些虛僞的言辭罷了。他憑什麼相信你到時候會出兵呢?”

  韓高靖伸手摟過她,拍了拍她用絲帶束攏,垂在肩背上的秀髮:“他自然相信,趁着楊灝和他打得不可開交我去攻襲晉州不是很好嗎?倒是你,該把頭髮挽起纔是。”

  當今之世,未嫁之女只以一半頭髮簡單盤起髮髻,另一半則散落下來,用絲帶或金銀髮箍將散發的尾端束起。而婦人則將一頭秀髮全都高高盤起,並不留散發。他和雲津,已有夫妻之實,只差一個儀式,她早該換髮式了。

  雲津盯着他的眼睛,輕笑出聲:“不過是個虛禮形式罷了,世人就都看重得不得了,難道將軍以爲我也如此?”

  韓高靖便湊過來,笑道:“我知道,顧先生雲山之風,本不爲俗禮羈絆。是我想要這些形式,難道顧先生不能滿足我這小小心願嗎?”

  雲津倒拿他沒辦法,敷衍道:“行,我明日便換了髮式,好昭告全天下人,將軍是我的人,誰也別打主意好了吧。”

  韓高靖瞠目結舌:“你說什麼?誰是誰的人?”

  說着便去撓她的腋下,雲津一邊躲一邊道:“韓高靖,你別胡鬧,一會令狐校尉來了看見不好。”

  韓高靖哪裏肯,仍舊去撓,又趁機抓了一把她的腰肉:“別說令狐,就是令豹、令獅子來了也不怕,倒是你,說明白了,誰是誰的人。”

  “好好好,你的人,你的人,別鬧了……”雲津觸癢不過,嘴上告了饒。

  韓高靖和她四目相對,見她一雙黑漆漆的瞳眸水汪汪的,滿是綿綿情意,忍不住上前吻住不放。雲津閉上眼睛,仿若飲了甘醴瓊漿一樣,暈乎乎地一腳踏進一個豁然開朗的世外仙境之中。

  眼前彷彿花開絢爛,彷彿春雨窸窣;又聞鳥語泉泠,聆聽琴聲鼓浪,水石相和;鼻間點染木葉清香,口齒頓含世上奇香。瞬間又彷彿變換了天地,一陣旋轉,旋即周身置於奇異境地,日月照耀,金銀高臺,霓衣風馬,鳳鳴龍遊,仙袂飄飄,自由飛舞,又於往古未來,穿梭其間,只見洪荒宇宙,春風化雨,此樂何極!

  直到她漸感呼吸不暢,這才驚覺適間的一瞬萬年,伸手推他卻無力,不推卻又委實難以忍耐。倒是他察覺了她的不適,這才放開,兩個人互相凝望,都還帶着喘,久久無言。

  門外卻是一聲咳嗽,想必是令狐嘉樹來了。韓高靖反應奇快,登時神色攝然,氣定神閒地,故意向外面傳語道:“戍衛令,派個人去看看令狐校尉來了沒有?”

  令狐笑吟吟走進來的時候,韓高靖正在展開雲津送來的圖卷,細細看着,頭也不擡地對他說道:“令狐過來坐,今日內廳議事,不必拘禮。”

  令狐嘉樹瞧見雲津也是神色自若,但他卻覺得這過分的一本正經反倒不尋常,但他又不是不知趣的人,也假作不知,便即趨行上前。他當然不會真的和他們兩個人湊那麼近,卻也不拘幕府議事時的禮數,在離韓高靖不遠不近的地方,盤膝坐了下來。

  “令狐校尉,聽說豫侯之子和荊侯之妹已定下婚約?”雲津問道。

  “是,明年一開了春,便行婚禮。”

  “豫侯這是急了,剛好荊侯也有宛城之恨,兩下里一拍即合啊。”雲津笑道:“只是我們大約遲早也要與晉州有一場大戰,豫侯想必也知道。他那個女兒有沒有說要嫁給誰?”

  令狐嘉樹原本笑着聽雲津說話,此時也不由目光一滯,倒也不動聲色:“那我倒沒聽說過什麼。怎麼,顧先生這是又有什麼奇謀?”

  “令狐,你過來看看,這是雲津幾個月來殫精竭慮做出的圖。”韓高靖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令狐嘉樹巴不得似的,忙探身接過那帛繪地圖來,看了看,滿眼疑問地看着雲津:“這是什麼圖?”

  雲津便正色道:“入蜀之道十分艱險,無論走褒斜道還是子午谷,糧草都是最大的難題。且不說糧草輸送,二十取一,途中消耗過大,只說蜀道難行,待大軍出行之日,若糧草難以爲繼,只怕過不了葭萌關和劍閣。天機難得、兵貴神速,我想讓令狐校尉利用在蜀地的佈置,在我圖上標紅的三個地方,預先設下糧草。到時候我們大軍到了此處,即可取糧自用,少了輜重拖累,又無飢餒之患,便可以虎狼輕銳之師,迅速過葭萌關和劍閣,只要過了劍閣,整個蜀州再無關隘可守。屆時倒不必擔心糧草問題,蜀地屯糧,儘可就地取食。”

  令狐嘉樹倒吸一口涼氣,略帶調侃道:“我的先生呀,你說的容易,在蜀州佈置我們的糧草,你當蜀州那些人是瞎子呢!”

  雲津道:“我當然知道此法難行。可如果不這樣,等我們拖着糧草進發,萬一蜀州那對孤兒寡母反過味來了,或者他們撐不住了,到時候我們不但糧草成問題,還得一路上鑿山開道,行軍龜速不說,只怕萬一過不了劍閣。蜀地再亂,只要有一支幾千人的兵馬守在劍閣,就連個蒼蠅也難飛進去。”

  令狐嘉樹便轉頭看向韓高靖,卻見韓高靖無所表示,只得低頭去看那圖:“爲何在這幾個地方設糧草?”

  雲津道:“這幾個地方在關隘之間,且地勢平整,利於駐紮修整,另外這都不是重要的城邑,不會引人注目。蜀州如今亂成一鍋粥,這幾個地方都快成了三不管的,我們做起來也少些掣肘。”

  令狐嘉樹目光灼灼:“那你打算讓我怎麼做?”

  雲津道:“自然是派你在蜀州的密史暗間們,以商業囤積的形式在我指定的地方祕密囤積糧草。”

  “那屆時我們出兵多少?”令狐嘉樹問韓高靖。

  “最多三萬,多了只怕囤積不了那麼多糧草。”

  令狐嘉樹道:“最多兩萬,否則絕難實行。要知道這兩年蜀州糧食因戰亂而減產不少,且各方勢力也都虎視眈眈地盯着那些糧草,去年許夫人母子和黃平都還從荊州買進過糧食才得以支撐。”

  韓高靖道:“兩萬兵馬就想收伏蜀州?”

  雲津搖搖頭道:“這兩萬兵是否還需要分出一支設在沿途阻擊漢中守軍?萬一漢中郡從後面殺過來該當如何?”

  韓高靖道:“這兩年蜀州之鬥集中在成都平原和大婁山一帶,漢中地倒是消停,他們的守將是許夫人的兄長,暫時應該不會威脅到我們。何況,漢中這邊我自會佈置兵力,糧草運送總比蜀州容易,所以這邊你們不必擔憂。”

  “也好,等到蜀州那邊控制住局面,將軍這邊可同時出兵漢中。”雲津沉吟說道:“兩萬兵力確實少了點,但如果能先期挑起黃平及其追隨者的內訌,藉機消耗他們的力量。以此耗其國力,使其疲弱。而我們這兩萬兵皆選戰鬥力強的精銳,也差不多夠用了。屆時我們做三種準備,最上控制蜀州牧黃琰所佔據的蜀州北部,然後徐圖黃平等人佔據的南部;其次控制成都,站據要衝,逐步蠶食;最次控制劍閣、葭萌兩關。無論達到哪種戰略成果,都等待將軍攻克漢中後,再續發兵裏應外合。到時候無論是成都還是巴郡、涪陵,乃至於劍閣、葭萌關,必然人心渙散,一攻即潰,那便可奪取整個蜀州。”

  韓高靖道:“如此便先定下這取蜀三策吧。具體用兵之策再看那時實際情況來定。”

  令狐嘉樹沉吟道:“雖說早幾年我就在蜀地精心佈置好了,但你說的這些,沒有個一年半載的根本做不到。”

  雲津心下先是一驚,又是一喜。喜的自然是精心的佈置可使她的計劃順遂。驚的卻是,天下那麼多的州郡,令狐嘉樹爲何偏偏去鄙遠的蜀地佈置?難道韓高靖早在得雍都之前就圖謀蜀地?

  這心思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卻並不使她有絲毫遲疑,她接下令狐嘉樹的話,道:“那就半載,不能再多了!”

  令狐嘉樹怔怔地看着她:“這也太狠了吧,這是要用火烤死我啊?”

  雲津笑道:“天下間誰不知道,沒有令狐公子做不到的事。”

  令狐嘉樹搖搖頭,外面言過其實的傳言,她也拿來激他,他看了韓高靖一眼,深覺這位主帥的確與衆不同,竟然會喜歡這樣一個可怕的女人。

  “如此甚有難度,畢竟是兩萬人的糧草,不是兩千人啊。還要挑起他們內訌,我只能說試試。”

  “令狐校尉,這可是建立奇功的良機。”雲津粲然一笑:“糧草是有點難爲人了,但如果令狐校尉都沒辦法的話,天下間便無人能做成此事。至於內訌,他們本來就有,只是讓你的人再去點點火,讓他們更亂一點罷了。”

  見雲津一個勁的撮火,關鍵時刻,韓高靖便向令狐嘉樹笑道:“令狐,你不必擔憂,即便不成,我們最後大不了大軍出行,穩紮穩打終究要滅蜀。一切都有我來承擔。唯有一點,你在蜀地的行事,一定要隱祕,萬不可露出風聲,讓蜀人有了防備。另外,我最擔心的就是楊灝身邊那個石英,表面上是負責晉陽治安的射聲校尉兼世子灝的武職屬官,實則暗中養死士,他的眼線也遍及各州,不要讓他們壞了大事。”

  令狐嘉樹道:“這個我倒是查過了,將軍可放心,蜀地是他們的密使細作最薄弱的地方,偏巧是我們經營多年的地方。當日楊灝回到晉州便大肆在各州佈置密使。但唯有蜀州,他一來沒看上這個地方,二來實在鞭長莫及。畢竟蜀地實在是個閉塞鄙野的所在,楊灝暫且還沒顧上。若再給他個三二年,只怕蜀州也被他染指。”

  韓高靖被射一箭,九死一生,雖刺殺之人至死不肯吐口,但也基本可鎖定是楊灝的人所爲。世間恨不得韓高靖死的人大有人在,但能夠打造如此強悍而又忠誠的暗探密使的卻唯有楊灝一人。至今,每到陰雨涼風的天氣裏,韓高靖的傷處便會疼痛麻癢,實在難受。若說不恨楊灝,那自是不可能,但若說不佩服這個對手,卻又更加違心。

  楊灝由質子十年,到回到晉陽,不過一二年間就取得父親信任,數年就輔佐楊晟嶽將晉陽治理成爲天下第一的都會,手下兵強馬壯,屢戰屢勝。這楊灝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實力雄厚,在天下英雄中罕有其敵。是以對楊灝,他是時時提防,萬分小心。

  但說到天下間的這些密使暗間的事,令狐嘉樹比他更瞭解,令狐嘉樹如此說,自是有把握的,這樣才放了心。

  韓高靖收了圖過來,轉頭向雲津道:“你方纔所言取蜀之策可行。你且先回去,改日再詳議。我和令狐還有點別的事。”

  雲津遲疑了一下,便起身卻行幾步,纔開門離去。直到她走的遠了,令狐嘉樹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將軍,你還沒有告訴她嗎?”

  韓高靖搖了搖頭,疲憊地閉上眼睛。

  “總是瞞不住的。”

  “能瞞一時就瞞一時吧。”

  令狐嘉樹沉默着,終於說道:“其實她有可能已經猜到了。”

  “那也沒關係,我終究不會辜負她。”

  令狐嘉樹只覺無能爲力,十分艱難地開口:“將軍,我們走到這一步已如逆水行舟,早就沒有退路。兒女私情又怎能及得上天下大業。”

  “令狐,她對於我,不僅僅是兒女私情。”

  令狐嘉樹終於無言,他不相信韓高靖會不明白,雖然於韓高靖而言,顧雲津不僅僅意味着兒女私情,但在天下人眼中,尤其雍都所有的文武屬員而言,兒女之間就只有私情,並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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