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我好像,這一生都在离别 作者:未知 医院裡飘着中药味,也算是件新鲜事。虽然现在的医院都有中医诊室和西医诊室,但一般是以西医为主,所以医院裡飘着中药味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然而主治医生的亲戚在中医院当坐诊医生,所以托亲戚开了治凝血机制异常的中药给莫玦青,效果比较好。 喝完中药,看到电视裡播放着警察成功抓获又一個毒枭的报道,莫玦青放下药碗,突然喃喃:“毒品還真的是消不完。” 梁安歌正在找糖,转头看了眼电视又转過头继续找:“一個毒贩倒下了,還会有其他的毒贩顶替上来,就像是蟑螂一样,生命力顽强,繁殖更快。”說着从包裡翻出了一颗糖,剥开糖衣送到他的嘴边:“张嘴。” 莫玦青听话的张嘴,橙子糖特有的酸甜味顿时弥漫在口腔内,疯狂分泌口水。 正吃着糖,想到什么把糖挤到了脸颊边放着,开口:“不知道你哥哥知不知道自己有個儿子。” “就算生前不知道,现在在九泉下也会知道的。”梁安歌坐到他身前挡下他的视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沒发烧。” “如果他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梁安歌歪头看着他,灵魂一问:“這么羡慕?是不是刚开始方施施骗你說小念是你儿子的时候,其实你心裡是高兴的,只是怕我生气,所以才假装不开心。” 莫玦青微怔,半天才开口:“…沒有” “我要听真话。” “好吧,我說实话,但是你不可以生气。” 梁安歌点头,大度道:“好。” “起初我真的很震惊,也想下意识的厌恶,毕竟他也是方施施的孩子。但想到他的身体裡流着我的血,我就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包裹着,根本就讨厌不起来。” 梁安歌沉默着沒有說话。 莫玦青以为她是生气了,忙解释:“但是当我知道你怀孕之后,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想到以后我們的孩子身体裡流着我們两個人的血,长着与我們相似的脸,我就特别兴奋、高兴,還有期待。我热烈的期望着她的降临,甚至想好以后要怎么教育她、怎么宠爱她、怎么让她成为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听着她喊我們爸爸、妈妈,那种期待让我的心尖一阵阵的发麻。”說着,他的脸上竟然洋溢着慈爱、期待的微笑,但随着话落,神情转为落寞与懊悔:“可是因为我,连那個孩子都沒能看看這個世界。对不起,歌儿…都是因为我,让你经历了两次失去孩子的痛苦,我知道你比我更难受。” 他其实不必解释這么多,她并沒有生气,只是很想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看他现在对小念的态度,总觉得他当时应该也是真情实感的喜歡過小念這個假儿子。 “歌儿,虽然以前就說過,虽然你不相信,但是我還是想再解释一次。” “解释什么?” “那年我真的不知道你怀孕了,所以才对你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对不起。但是那场大火,真的不是我放的。”他說得异常认真。 想起那年发生的事,梁安歌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不要說了…” “不,我要說,我要說清楚。你父亲当年在安珺的指使下撞了我爸,其实我爸能活的,但是安珺沒有救。我给安珺的那一刀是替我爸捅的,但并不会致命,而你爸是突发心脏病,我根本沒有对他动手。他们对我爸做的事,比我对他们做的要恶劣千百倍,我沒有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的…只有你。”說着咳了几声,继续說:“当年我从梁家离开后就回了宿舍,梁家着火的事,我也是看了报道才知道。可当我再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和死亡通知。” 梁安歌低着头,难過的呼吸都在颤抖。明明過去了這么久,那些画面還是像高清电影般在她的脑子裡播放,而她依旧痛苦万分。 有时候時間冲淡的并不是疼痛,而是在长久的折磨中…让人学会了妥协,但那些痛却是分毫不减的在每次想起来时让人记忆犹新、刻骨铭心。 “对不起,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這次可以彻底消失在你面前,我可以的。”自从生病,他总是消极的把所有事想到最坏,可能真的是被病痛折磨的沒了脾气吧。 梁安歌低着头:“不可以…”說罢抬头看着他,歪头对着他微微一笑:“都過去了,那些悲伤的、难過的往事,就让它埋在那個时光裡,让它腐烂、沉寂、遗忘。所以不要再說什么离开的话,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治病。”說罢,手伸到眼尾处一下一下抚着。 沒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心与思想也是。以前,她真真切切的爱過,也刻骨铭心的恨過。 现在,她只想安稳、平静的過完剩下来的日子,不想再让自己那么累。 她也确实不想再被绑在那些不好的回忆裡,她想走出来了,放過逝去的人、放過他,也放過自己,活在当下。 莫玦青望着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沒想到這些话会从她的嘴裡說出来。 化疗過后,莫玦青实在是太疼,医生打了一针镇定剂才让他睡着。 梁安歌最后看了眼莫玦青,便悄悄走出了病房。 她去的地方是监狱,她来探视景云,因为方怀瑾之前說過景云很快就要执行死刑。 虽然他罪大恶极,但朋友一场,理当在他走之前過来看看。 梁安歌的桌前放着一個笔记本电脑一般大的方盒,她的手在桌子下紧张的绞在了一起。 自三年前那次围剿她朝景云开了一枪,甚至连他是生是死都无暇顾及便沉浸在与莫玦青漫无目的互相伤害中,自顾不暇。 多少对景云,還是存有愧疚的。 在焦急的等待中,监狱的门打开,从裡面走出来穿着狱服双手被拷在身前的景云。 梁安歌激动的从座位上弹起,看着沧桑许多的景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景云亦是如此,他不知道是梁安歌来探视自己,如果早知道是她来,应该好好整理一下外表的。 景云显得有些自卑拘谨,坐到位子上一直低着头,也不看她。 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一個人啊,如今怎么就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梁安歌有些不忍,虽然他是十恶不赦的大毒枭,但曾经也是善良单纯的人。 都怪毒品那东西害人害己。 梁安歌打开盒子盖,推到景云面前,又掰开筷子递到他面前。 景云看到盒子裡放着整整齐齐摆好队形的饺子,惊讶的抬头看到她递過来的筷子。 “這是我去人饺子馆亲手包的,是你最喜歡的馅。年都過完了,现在才有時間来看你,抱歉。” 景云沒說话,双手接過筷子夹起饺子放入嘴裡,嚼了几口突然停下。 梁安歌担心的问:“不好吃嗎?饺子馅弄的仓促,可能味道沒那么好。” 景云摇摇头,咽下嘴裡的饺子又夹起一個,就這么一口气连续吃了七八個,最后吃到哽咽:“真好吃……” 他终于开口說话,但始终低着头。 他已经很久沒吃過梁安歌包的饺子,上一次吃還是在意大利上学的时候,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我已经好几年沒包過饺子了,沒想到新年第一個吃到我包的饺子的是你。” 听到這话,景云有些惊讶,但很快又释然。 “還记得在意大利上学的时候,每年春节回不了家,我們几個中国留学生就自己在家包饺子。” 梁安歌勾唇一笑,想起了在意大利上学时的记忆:“是啊,包了那么多,最后都是被你吃了大半。” 景云盯着一处陷入了回忆,惆怅道:“真怀念啊,我最想回去的时光就是在意大利上学的时候,那個时候多快乐啊。” 梁安歌轻笑了声:“是啊,那时候多美好。” 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我的世界裡只有哥哥、缉毒,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 可是终究,那些美好只能成回忆,回不去的曾经。 沉默了会儿,景云开口:“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 景云勾唇一笑:“那就好。” “你的伤…那年我朝你开枪,你怪過我嗎?”這一直是她心裡過不去的一道坎儿。 于理,她身为缉毒警察做的是正确的選擇。 于情,她觉得伤害了朋友。 “于情于理,你做的選擇都是正确的,毕竟那时我也用枪指着你。而且是我自己不走正道入了歧途,落得什么样的结局都怪不得任何人。” “景云,我一直不解,你为什么会走上贩毒那條路?到底是为什么?”做什么不好,非得做這种吃人血肉的事。 景云一脸平静的望着她,眼裡是說不出的温柔。我又怎么会告诉你,我走上這條路其实是因为嫉妒阿玦比我优秀,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比他优秀了就能让你看到我。可后来发现,为了能得到你的关注,我竟然站到了你的对立面,成为了你最讨厌的那群人。 這让我情何以堪,让我怎么面对你? “沒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想报复社会吧。”他答得一点都不走心。 梁安歌并不相信:“你說谎,明明你不是這么想的。” 景云动容的看着梁安歌,嘴唇微颤,差点就把心裡话說出来。然而下一秒握紧拳,压下冲动,冷漠道:“我到底怎么想的,别人怎么会知道。” 梁安歌失望的看了眼景云,垂眸不再看他。 他最看不得她委屈,可他不想在死之前還给她留下遗憾与愧疚。 “阿玦呢?他過得怎么样?”景云适当的转移话题。 “他病了。” “病了?” “胃癌晚期,现在正在住院治疗。” 景云突然感到心裡一颤,瞬间如鲠在喉竟一句话都說不出来。他是恨過莫玦青,但同时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听到他病了,還是觉得难過。 “我以为至少像他那么狠的人,会有好的结局。” “世事无常,谁会想到会有這样的事。”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還有孩子…” 梁安歌勉强一笑,故作坚强:“我现在在医院照顾他。至于孩子…早就沒了。” “对不起,我沒想到会這样。” 梁安歌莞尔:“沒关系,是我跟孩子无缘。” “孩子…還会有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梁安歌笑笑沒說话,眼裡的落寞让人忽视不了。 孩子,注定要与我无缘吧。 他以为她是难過莫玦青的病,安慰道:“兜兜转转,在你们俩身边的還是原来的人。别太难過了,都說祸害遗千年,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 “或许吧。” “看来你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 梁安歌有些懵:“什么误会?” 景云有些诧异:“你的记忆…?” “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那你也知道了当年梁家着火,并不是阿玦所为?” 梁安歌的瞳孔突然放大:“你說什么?!” “你不知道?” “快說,快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当年放火的人是方施施,连阿玦都不知道纵火犯是她。” 梁安歌不相信的问:“连他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偶然间听到的,只是沒想到从小就维持乖乖女形象的方施施,竟然会這么心狠手辣。” 论比狠,他真的比不過方施施,连莫玦青都不是她的对手。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哥不是她最爱的人嗎?她怎么可以這么对我的家人,怎么可以……”梁安歌激动的拍着桌子站起来,看守的警察出言警告她不要冲动。 她這才重新坐回原位,受打击的不知所措,嘴裡一直念叨着“为什么”。 “因为方施施這個人本来就是变态,只要有人不顺着她,她很容易走上极端,做出常人想象不到的丧尽天良的事。放火烧梁家,也是因为梁西泽卧底在她身边搜集证据的事败露,她舍不得动梁西泽,所以只能打击报复你和梁家。她想梁西泽痛苦,但不舍得他受皮肉伤。” 梁安歌感觉脖子上像是插着刀,每做一次吞咽的动作都感觉疼的想落泪。 原来他說的是真的,原来是真的… 這一事实给了她不小的打击,沒想到她竟然误会了這么多年,恨了這么久竟然也恨错了人。 平静了很久很久,久到景云的探视時間结束才勉强缓過劲。 “這一别,真的就是永远了。安安,你要好好活着,即使阿玦出了意外,你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他笑得灿烂,一如第一次相见时那样,只是眼底再沒了光亮。 景云释然的勾唇微笑着:在你的世界裡,我甘愿做個配角,只要你的结局是好的,我的结局怎样,无所谓了。我這辈子做了太多错事,是时候该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占据了我整個人生的人啊,這下我终于要把你彻底送走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真的不想再遇到你了,可能…我也不会再有下辈子,毕竟罪孽深重。 梁安歌,再见,我們后会无期。 合上盛着饺子的盖子,抱着盒子起身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远,穿過监狱的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梁安歌起身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门重重合上還沒缓過劲,都沒来得及与他好好道别。 她突然泪眼模糊,感觉心都快被掏空了。 我好像,這一生都在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