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顾小楼在下车的第一時間就认出他,本想赶紧跟荣三鲤通风报信,让她走人的,不料对方早就注意到他。
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跑掉不太现实,偏生大堂和厨房隔着距离,必须大声喊荣三鲤才能听到声音。
顾小楼身体僵硬,足足停顿了好几秒才走出柜台,却不是回话,而是赶人。
“抱歉,今天店裡有急事先打烊了,诸位改日再来。”
他催得急促,有些食客屁股還沒坐热,就被迫起身离开。
菜钱自然是不收了,今天又要亏一笔,顾小楼斜眼瞥着霍初霄,满脸都是不欢迎。
有些脾气差的食客,边走嘴裡边骂骂咧咧,嫌耽误他吃饭。
副官范振华拿眼睛一斜,一股从战场上磨练出的杀气迸射而出,吓得他们闭嘴缩脖子,快步跑出大门。
黄老头夫妇在门外赔不是,让他们明天再来,明天一定让他们吃尽兴。
不一会儿,锦鲤楼内就只剩下霍初霄這一桌。
顾小楼随手拿起鸡毛掸子,在他桌上扫灰。
“沒听见打烊了嗎?今天不做生意了,改天再来。”
霍初霄面无表情,范振华沉声道:“我們說了要找人。”
“這裡沒有你们要找的人,出去出去。”
顾小楼急着赶他们走,鸡毛掸子都捅到霍初霄的鼻孔裡去。范振华毫无征兆地往前跨了一步,夺走鸡毛掸子远远扔开,压住他的两只手。
等顾小楼反应過来,自己已经被他压在桌子上,冰冷的手.枪抵着太阳穴。
他努力挣扎,可惜空有一副骨架子,力气远不如一身腱子肉的范振华,被他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他的脸正对着霍初霄的方向,对方依旧是那副倨傲高冷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欠揍。
“放开我!你们這群土匪!”
顾小楼破口大骂,黄老头夫妇和跑堂慌到不知如何是好,想劝架又害怕对方手裡的枪,鹌鹑似的缩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顾小楼挣扎得太厉害,范振华把他的手朝反方向掰,他痛到惨叫出声,情况岌岌可危。
這时候,通向后院的门边传来一個清越而沉稳的声音。
“放开他。”
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荣三鲤端着一盘菜站在门边,面色严峻地看着他们。
“荣小姐,你知道我們为何而来。只要你肯跟我們走,别說放开他,伺候他都行。”
范振华对她說,手裡的力度沒有减轻一分。
荣三鲤等了很久沒见人過来端菜,以为前面忙不過来,打算出来帮忙才撞见這幕。
霍初霄的出现着实让人惊讶,但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沒有乱阵脚。把手裡的菜交给黄老头,她让他们去后院待着,谁也别出来。
等他们都离开以后,她才走到范振华面前,朝他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放开他!”
她重复了一遍這三個字,眼神凶狠,犹如一头护崽的母兽。
范振华被打得偏過脸,等抬起头来时,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可见力气之大。
他用大拇指指腹狠狠擦掉血迹,表情非常平静,好似被打的不是自己,嗓音却低哑得堪比恶魔。
“荣小姐,我知道你功夫好,不怕我,請问你怕這個么?”
他抬起手.枪,当着她的面扣住扳机,再次抵在顾小楼的太阳穴上。
只要他一松手,顾小楼必定脑浆四溅。
荣三鲤紧紧盯着那把枪,险些沒忍住出手抢夺。
可她知道,自己速度再快也快不過子弹,于是深吸一口气,選擇看向霍初霄。
霍初霄自进门就沒开過口,威严得像一尊阎罗王,英俊的五官和修长的身材,又好似外国画报上的男模特。
面对她的要求,他终于张开薄唇,并且冲她伸出手。
“跟我回去。”
荣三鲤冷冷道:“凭什么?”
他站起身,以一种疲倦的姿态抱住她,宽大的手掌還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撸猫似的。
“别闹了,跟我回去。”
若有旁人看见,保不准還以为是老夫老妻在闹小性子。
但是荣三鲤一被他碰触,曾经与他颠鸾倒凤的记忆就隐隐浮现出来。
同时奔涌而出的,還有书中他杀掉原主的文字。
這不是完美的爱人,這是杀人凶手。
她條件反射地推开他,仿佛被火烫了一般。
当着下属的面被她拒绝,霍初霄沒有恼羞成怒,反而侧脸吩咐范振华。
“放人。”
“督军大人,她還沒有……”
“放人。”
范振华的担忧堵在嗓子眼儿,乖乖听话放人。
顾小楼得到自由后,下意识抱着差点骨折的胳膊躲到荣三鲤身后。想到刚才霍初霄的举动,又改为挡在她身前。
霍初霄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似乎在他眼裡顾小楼只是一條狗,不值得阻拦。
“這裡是酒楼,你们不想吃饭的话就請出去,否则我会报警告你们扰民。”
荣三鲤說。
流氓抓人叫扰民,督军抓人能叫扰民么?
下属们差点笑出声,范振华也讥讽地勾起嘴角。
霍初霄却点点头,坐回椅子上,吩咐道:
“上菜。”
“什么?”
“你们不是有道新菜叫游龙在野么?我要尝鲜。”
他老神在在的话语让顾小楼气愤不已。
“外面到处都是酒楼,干嘛非在這裡吃?我們已经打烊了,不接!”
“你是掌柜嗎?接不接客這裡谁說了算?”
范振华问。
顾小楼一怔,立刻推荣三鲤。
“快赶他们出去!”
荣三鲤一直在观察霍初霄,看他的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想了想,吩咐顾小楼:
“我去炒菜,你给他们倒茶。”
“什么???”
顾小楼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但她說完這句话就朝后院走去了,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看看她,又看看霍初霄,顾小楼忍着厌恶感给他倒茶。
霍初霄不喝,眼睛一直对着后院方向。范振华与几個下属忠诚地站在他身后。
荣三鲤来到后院,大家一拥而上问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想做什么。
“现在沒時間解释,待会儿再說,我刚才端出去的那盘菜呢?”
刘桂花忙递到她手上。
她正要端出去,迈脚时想起霍初霄的臭脸,就从盐缸子裡抓出一把盐拌进還热乎的菜裡,等它融化后才走到大堂。
“這就是本店新推出的菜——游龙在野。”
荣三鲤把菜摆在桌上,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
霍初霄沒有拿筷子,不动如山地坐着,淡淡道:
“既然是新菜,不应该介绍一下?”
荣三鲤忍着不耐深吸一口气,木偶般麻木介绍道:
“游龙在野有三种主料,龙便是黄鳝,刚从水裡捕捞的,粗壮鲜活,肉嫩味美。野则是野猪肉所制成的烟熏腊肉,以及村民新采摘的蕨菜。
野猪在山中生活需要自己觅食,肥肉少瘦肉多,肉质紧实却不塞牙,香味比家猪更浓。蕨菜乃初春时才爆出来的芽,叶柄幼嫩,新鲜脆爽……這三道主料加少许配料和油盐酱醋,就成了锦鲤楼春季第一款主推菜——游龙在野。”
“名字倒是好,不知道怎么做。”
霍初霄似笑非笑地說。
他堂堂一個督军,会对一道菜怎么做那么在意么?摆明了是戏弄她,拖延時間而已。
荣三鲤暗暗地翻了個白眼。
“抱歉,此乃商业机密,恕不外传。”
霍初霄勾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拍了拍手掌。
“好一個商业机密,那我便来尝尝你的拿手菜吧。”
他从桌上筷筒裡拿出双干净筷子,夹起一片腊肉放进口中,闭目细细咀嚼。
這道菜本该是鲜香口,又辣又下饭。但腊肉本就是咸的,她又特意往裡加了那么多盐,味道可想而知。
荣三鲤期待他撕掉和气的伪装,暴露出本性,最好能气得跟她动手,這样她就有理由赶他走人了。
可是等了很久,霍初霄慢慢睁开眼睛,表情還是那么平静,并未露出她期待的反应。
范振华好奇地问:“督军大人,味道如何?”
他那双鹰隼般狭长锐利的黑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荣三鲤,令人背后发凉。
“当霍家太太是绰绰有余了。”
“谁要当霍家太太,三鲤跟你的娃娃亲早在十年前就退了!”顾小楼忍了很久,冲上前說。
“当年退婚的人已经死了,退婚自然不作数。”
霍初霄站起身,走到荣三鲤身边,垂首看着她,目光竟是温柔的。
“這段時間我会留在锦州,直到你愿意跟我回去,结账。”
說罢他拿出一块大洋放在她的掌心裡,冲范振华投去一個眼神,带着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谁要跟他回去啊,太自作多情了!”
顾小楼捡起鸡毛掸子掷向他们的车屁股,回头忿忿地问:“三鲤你怎么不把菜炒得难吃点呢?最好放一把巴豆下去,拉到他下次不敢来。”
荣三鲤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大洋不說话,他抽出一双干净筷子,吃了一口菜,還未细嚼就吐了出来,满脸难以置信。
“這么咸,他還說绰绰有余……他的舌头有毛病嗎?”
荣三鲤也觉得奇怪,但不只是舌头,更是他的表现。
霍初霄对她這么温柔有耐心,几乎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爱着她。
而在原书裡,霍初霄杀掉原主时可是毫不犹豫的,以他们之间的恩怨和性格,霍初霄也不可能爱上曾在他最需要帮助时,将他拒之门外的女人。
太奇怪了……
莫非霍初霄就是這样一個爱人的时候格外深情,翻脸的时候又立刻不念旧情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大洋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荣三鲤扔到柜台上,匆匆走进后院。
霍初霄的到来,让锦鲤楼的众人对荣三鲤刷新认知,拉着她问個不停。
“老板,你不是說自己只是普通人家出生,父母双亡的嗎?怎么会认识這种人啊?”
“老板,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好凶啊。”
“难不成你是他太太,跟小先生私奔出来的?”
眼看他们越猜越离谱,荣三鲤忙找了個借口,堵住他们的嘴。
“沒什么,我欠了他一笔钱而已。”
“欠钱?”
“对啊,所以我见着他得绕道走,你们也是。否则钱被他要回去,咱们锦鲤楼就要关门了。”
這番话令所有人惶恐不安,生怕突然哪一天自己就失业了。
毕竟像锦鲤楼這么好的待遇,荣三鲤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第二個。
荣三鲤看了眼天色,“你们把碗盘收拾收拾就回家休息吧,今天当做放假了,明日正常接客。”
众人按照她的吩咐,各自找事情做。锦鲤楼很快被收拾得焕然一新,接着人去楼空,剩下他们两個。
荣三鲤抱来账本坐在太阳底下,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盘。
還沒来得及吃完的黄鳝在大缸裡缓慢游动,带出极轻微的水波。
顾小楼把那盘齁死人的游龙在野倒掉了,刷干净碗,回来站在旁边看了她半晌,冲過去拉住她的手。
“三鲤,我們走吧,离开锦州。”
看着他殷切的脸,荣三鲤问:“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有多远走多远,到一個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荣三鲤轻轻推开他的手。
“這种地方不存在,存在我們也找不到。从平州到锦州,我們已经跑了一大半国土,他都能找来,還有什么地方去不了?”
“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他肯定要带你走的,我不想你跟他走。”
顾小楼心裡难受,又急,习惯性地蹲在她面前,恍惚间又变成当初那個无助的小乞丐,全然忘记自己现在比她還高。
他的样子像极了一條受到委屈的大狗,荣三鲤伸出手,纤细雪白的手指在他乌黑的短发上轻轻抚摸,他发质粗硬,扎得她手心痒痒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在這种时候,担心只会添乱。”
顾小楼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想急躁,但是我忍不住……”
“十七八岁的时候性格急躁很正常,不過你要学会长大,变成一個能随时保持理智的人。”荣三鲤小小地叹了口气,“小楼,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护不了你一辈子。”
他沉默地点点头,努力将鼻子裡的酸涩感压下去。
“他還沒有把我們逼到绝路,沒必要先断了自己的后路。从今天开始我們行事低调些,好好做自己的生意就行。”
“为什么?你怕他勾结锦州的官欺压我們嗎?”
“他是平州督军,更是经陈闲庭亲手提拔。哪怕来锦州养伤,這裡的官员也会卖他三分薄面,做起事来比我們容易得多。”
荣三鲤說着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展颜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他的招,我們也有我們的招,不必太過畏惧。”
顾小楼嗯了声,之后一天都沒再提霍初霄三個字。
楼裡的议论声是压下去了,可楼外還是议论纷纷。
当时在大堂吃饭的人太多,都看见了霍初霄,尽管平民百姓不知他身份,但那领章上的三颗金三角是明摆着的,沒有军衔谁敢這么戴?
众多揣测接连冒出,不過畏惧那位神秘来客,沒人敢去找荣三鲤求证。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常鲁易夫妇耳中。
入夜后两人在房间裡偷偷商量。
“你不是說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什么背景也沒有嗎?怎么突然冒出個這么厉害的人?”
黄润芝问。
常鲁易愁眉苦脸,“我打听来的的确是這样啊,平州人,家裡都死光了,就剩她一個,连身边那小子都是收养的。”
“那你說,她怎么会认识那個男人?”黄润芝怒道。
常鲁易无法反驳,低着头不吱声。
她展开想象,越想越害怕。
“三颗星,那得少将……不,上将才敢這么戴吧!要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男女关系,她再把我們的事跟他一說,他派手下来报仇,咱们是不是都要被枪毙啊?”
“我們的事?我們怎么了?”常鲁易道:“两家酒楼开在同一條街上,抢生意再正常不過,又沒故意害她,沒什么可担心的。”
“你是沒有,可我……”黄润芝欲言又止。
常鲁易追问了许久,她才不得不把开张那天自己指使杂役弄翻鱼的事情說出来。
常鲁易听完都惊了,“你干嘛做這种事?他们知道是你指使的嗎?”
黄润芝语焉不详,支吾了好半天突然发起怒来,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
“王八蛋,我還不是为了店裡的生意嗎?你居然敢质问我,你個死沒良心的!”
常鲁易好不容易涨起来的一点小气焰,被她一巴掌拍灭了,弱弱道:
“我不是质问你,只是……只是……哎呀,万一他们知道這件事了,找上门来怎么办?”
黄润芝转动脑筋,声音压得极低。
“要不……去试探试探?”
“我們俩去试探,人家又不傻,能說真话嗎?說不定来個瓮中捉鳖。”
黄润芝心想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灵机一动,推门将人拽了进来,正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常清廷,在外玩了一天终于回家,怀中還抱着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
黄润芝是想叫他进来說话的,被那捧玫瑰花给吓着了。
“你抱着這么多花做什么?”
常清廷目光闪烁,“我看它们开得美丽,就买点回家了。”
“是么?那你全都放在我們房间吧,你娘也喜歡花。”常鲁易冷冷道。
他明白自己的掩饰被看穿了,连忙赔笑,拖长了嗓音。
“爹,你别這样……”
黄润芝沒心情管這乱七八糟的,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清廷,你得帮我們一個忙。”
“什么忙?”
“去对面找那個女人,试探一下……”
黄润芝掩着嘴,对着他耳语一通,說完還摸摸他的肩膀,“好儿子,为娘得靠你了。”
常清廷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這還用說?我义不容辞啊!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到对面去。”
他抱着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把玫瑰往黄润芝手中一塞。
黄润芝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你真是送给我的?”
“晚上天太黑,送了别人都看不见,我明天再给她。娘,你帮我保管一下,记得给点儿水。”
常清廷說完大步出了门。
锦鲤楼内,黄老头夫妇和大厨杂役都回家了,顾小楼和荣三鲤一個在楼上一個在院裡,早已经吃完晚饭。
顾小楼晚上无事可做,早早就上了楼,荣三鲤则点灯先看了会儿菜谱,等到将近十一点才去厨房,将顾小楼早就烧好,一直用炭火保温的热水打来洗澡。
顾小楼睡在床上,窗户是打开的,這使得他对那些动静听得很清楚。
当初在荣府时为了避嫌,他的房间离荣三鲤的房间還挺远,但是每天都得看见她房间的灯熄灭才能睡着,還总赶在她起床之前就起床。
他从未开口說過,其实心中很害怕,怕美好的生活是個梦,一觉醒来对方就离她而去。
荣三鲤是個做事很有耐心的人,這两年愈发沉稳,洗澡时声音也非常轻。
听着沙沙的水声,顾小楼心裡格外踏实,打算关窗睡觉时,无意间瞥见围墙那边有個鬼鬼祟祟的黑影,踮着脚尖往荣三鲤卧房的窗户看。
有流氓!
顾小楼操起一把笤帚就往下冲,冲到一半时感觉笤帚太轻不好使,换成顶门用的又长又粗的实木棍子,从前门绕出去,悄无声息来到那人背后。
朦胧月色下,他看清了对方的脸,也将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尽收于眼底。
一股怒气从心底蹿上了头顶,他握紧棍子,猛地敲到那人后背上。
“啊!”
对方倒地,发出一声闷哼。
荣三鲤听见了,忙穿好衣服跑出门,只见围墙外面常清廷倒在地上痛得打滚,顾小楼高举木棍,還要打他。
“小楼,住手!”
她低喝一声,快步跑過去,夺下木棍远远扔开。
顾小楼骂道:“這個臭不要脸的,居然半夜裡来偷看你洗澡!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常清廷忍痛解释,“救命啊,我沒有偷看你洗澡……我只是有话想找你们說,看看你睡觉了沒有而已。”
“放屁!来找人不知道敲门,去扒窗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弄得街上狗都叫起来了,常家饭庄三楼的窗户也推开一條缝。
荣三鲤发尾還湿漉漉的,身上又沒擦干,被风一吹凉得打哆嗦,让他们别吵了,进大堂說话。
顾小楼翻着白眼,看他一眼都嫌费事,捡起棍子跟她回大堂。
常清廷差点沒被他打折腰,扶着墙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還对窗户做“OK”的手势。
荣三鲤让顾小楼翻下几條凳子,点亮大堂的灯,自己回房间拿毛巾擦头发。
灯光有点暗,她的乌发随意微卷地披在两肩,擦拭时折射出柔和的光泽,皮肤细腻得宛如刚点好的水豆腐,眼中雾气氤氲。
由于出来时有点急,衣服的最后一颗纽扣沒扣好,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精致锁骨,水珠顺着洁白的皮肤滑下,诱人垂涎。
常清廷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完全忘记背上的痛。
砰!
顾小楼一棍子敲到他面前的桌上,警告道:“你再看她一眼试试。”
常清廷被他吓得险些弹起来,一动背上生疼,想骂他又打不過他,何况還带着任务而来。
“小楼兄弟,你别动怒,我真沒有偷看她洗澡,我能是那样的人嗎?”
顾小楼冷哼,收起棍子。
荣三鲤终于把头发擦了個半干,在他对面坐下问:
“找我什么事?”
“……是這样的,我听人說你们店裡来了一個大人物,還打了小楼,請问有這回事嗎?你们是不是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了?如果有的话跟我說,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
常清廷把黄润芝教他的话,原模原样說出来。
荣三鲤道:“的确来了這样一個人,但是谈不上招惹,你不必操心。”
“三鲤,咱们是朋友不是嗎?你不要瞒着我,有什么话就說呀,我很关心你的。”
为了套近乎,常清廷企图去摸她的手。
顾小楼拿起棍子,他立刻触电似的收回来,不敢再有肢体举动。
荣三鲤笑了笑。
“关心我的恐怕不是你,是你爹娘吧?你回去告诉他们,這人我认识,不過不至于用来对付他们。酒楼這种小打小闹的人家也看不上,要是真害怕,那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别招惹事,比說什么都强。”
常清廷勾搭起姑娘来一套一套,对正经事则一窍不通。荣三鲤的话他沒听明白,還想再问,对方却站起了身,要送他出门。
顾小楼更是身体力行,直接用棍子把他捅到门口。
常清廷双臂护着脸,冒着被他捅死的危险问出一句,“三鲤,你明天有空嗎?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沒空,有空也不跟你看!”
顾小楼用力关上门,彻底将他隔绝在外,任由他怎么拍都不开。
荣三鲤已打定主意低调行事,自然也懒得搭理常清廷,看着顾小楼用木棍把门顶牢后,拿起毛巾說:
“時間不早了,你去睡觉吧。”
顾小楼答应,当着她的面跑上楼,很快传来关门声。
可是等荣三鲤回房睡觉,睡到凌晨起夜时,却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她以为是常清廷死性不改又来偷看,于是推开窗户打算抓個现成,沒想到却看见顾小楼裹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坐在窗外,抱着木棍在睡觉。
夜裡這么冷,他坐在窗外睡觉做什么?
荣三鲤皱眉喊了他一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意识到是谁在喊自己后,猛地起身回头,吓了一大跳。
“三、三鲤……”
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荣三鲤冷冷反问:“還知道不好意思啊?半夜不在自己床上睡,跑到我窗外做什么?”
顾小楼不想被她发现的,头都快缩到衣服裡去了。
“我怕他又来偷看你,所以打算在外面守着,让你睡個好觉。”
“你觉得你受风寒生病后,我睡觉還能睡得好?”
荣三鲤的問題使顾小楼彻底不敢說话,身体僵硬,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說:
“那……我再去拿两床被子来?”
他看她沒說话,放下棍子要去拿被子。
荣三鲤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說:“不用了,进来睡。”
“什么???”
“你怕他来骚扰我,我又怕你生病。那么最好的办法,不就是你到我的房间睡一夜么?”
“可是……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顾小楼咽了口唾沫,耳朵情不自禁地升温,红霞隐藏在夜裡看不出来,“三鲤你還沒嫁人,不能被别人落了口舌。”
“我爹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却沒能落個好下场。”
荣三鲤抬头看着空中弯弯的细月,无声地笑了一下。
“当初离开平州时,我就暗自下了决定,以后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人生苦短,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凭什么为了别人的几句话,就委屈自己?”
顾小楼呆呆地看着她,她正過脸,冲他挑挑眉梢。
“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就关窗了哦。”
顾小楼连忙单手撑住窗台,跳了进去。
荣三鲤打开衣柜,抱出两床新被子和一個枕头铺在地上,距离床不到一米。
顾小楼关好窗户,回头看向她,紧张到手心冒汗。
“睡吧,记得关灯。”
荣三鲤钻进被窝裡,闭上眼睛不再說话。
顾小楼反复深呼吸,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又轻手轻脚地躺下,连外衣都不敢脱,生怕打扰到她。
房间裡這么黑,黑到他完全看不见荣三鲤的脸,可她的呼吸声近得就像躺在他身边。
不知不觉,天亮了,荣三鲤醒来后,地上已经空空如也。
顾小楼早就赶在其他人来干活时起了床,被子也都叠好放回衣柜裡去。
院裡传来劈柴声,荣三鲤揉揉头发下了地,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
尽管新菜上市被霍初霄的到来给打扰,但尝過的食客都对這道游龙在野念念不忘,加之对那位神秘客人的好奇,今天一打开门,来吃饭的竟比之前還多许多。
游龙在野只有荣三鲤会做,她不得不把账房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围着灶台忙碌。
好在還有刘桂花在旁协助,帮她杀洗鳝鱼,切腊肉洗蕨菜等,省了不少事。
菜籽油下锅烧热,放入切成薄片的腊野猪肉,等肥油爆出来,就将鳝段下锅。
不用马上翻炒,任由它被热油烫得金黄卷翘,释放出鲜香味。
荣三鲤拿着锅铲站在灶台边等候,看着正在洗蕨菜的刘桂花,突然想为自己找個“接班人”。
酒楼這么大,她若是把精力都放在炒菜上,必定不能好好经营,顾此失彼。
大厨其实是最方便的人选,毕竟炒了那么多年菜,经验丰富,无论什么菜一教就会。
但荣三鲤信不過他。
在社会上混久了的人,朋友多心思也多,油滑老道,遇事利益第一,只会为自己考虑。黄老头性格固执,又爱喝酒,也不是合适人选。
顾小楼会做几道家常菜,可惜在厨艺上毫无天赋。大概是讨饭太久,食物于他而言烧熟能吃就行,沒有必要精雕细琢,强调味道。
他做出的菜,自己人吃吃還成,拿出去赚钱就太糊弄人了。
与前几位相比,刘桂花成了最佳人选。
她尝過她做菜的手艺,不算太差,可以调.教。
“桂花婶。”荣三鲤喊了她一声,状若随意地问:“你平时在家裡做菜嗎?”
“做啊,老头子白天卖粉皮卖烦了,回家后锅铲都懒得拿,家裡饭菜都是我做的,怎么了?”
荣三鲤正要說话,顾小楼突然跑进后院,面容严肃地說:
“三鲤,你出去看看。”
“怎么了?”
“他的人来了。”
荣三鲤目光沉了沉,把锅铲交给刘桂花。
“桂花婶,你帮我看着菜,我去去就来。”
看着二人走去大堂,刘桂花收回视线对着锅,鳝段已经发出焦香,似乎快要烧糊了。
周围沒人可供求助,她硬着头皮,伸出锅铲将其翻动,同时努力回忆荣三鲤做菜的過程。
锦鲤楼大堂宾客满座,声音嘈杂。
荣三鲤随顾小楼来到门外,只见那裡站着一位士兵,肩上背步.枪,相貌很眼熟,是之前跟随霍初霄一起来過的。
“荣小姐,督军大人想念您的新菜,让您去公馆做给他吃。”
士兵表明来意。
荣三鲤一口回绝,“抱歉,只供堂食,恕不外送。”
士兵道:“荣小姐,這是督军的命令。”
“我不是兵,他命令不到我头上。”荣三鲤說:“你回去跟他說吧,想吃让家裡厨子炒,别影响我做生意。”
士兵想象了一下自己用這番话回去禀告时的情形,怀疑很可能沒办法活着出来。
他再三央劝对方考虑一下,可她一点情面都不留,转身就进了后院。
士兵简直想扛起她就跑,脑中又回荡起出门前霍初霄的嘱咐——让她自己来,不要闹得太难看。
有這句嘱咐在,他甚至不敢跨进门,就怕惹荣三鲤生气,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外,任由食客从眼前进进出出。
荣三鲤回到后院,发现刘桂花竟然已经把一盘菜炒好出锅了,特意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她让跑堂上菜,将刘桂花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问:“桂花婶,你想不想再赚点外快?”
刘桂花连连点头。
“以后我有什么新菜都教给你,客人点了就由你来炒。每個月我多付你一块大洋,但是有個要求……”
荣三鲤认真地說:“菜谱绝对不能外传。”
“老头子问也不行?”
“沒错。”
“那……”刘桂花又犯了老毛病,“我不知道行不行啊,得回家跟他商量商量。”
荣三鲤答应,提出让她今天先试一天,新菜归她炒。
大堂有人点了单,刘桂花便忙活起来。荣三鲤看店裡的生姜大蒜快不够用了,拿起篮子出门买回来一点,进门时发现士兵還在外面等候。
一看见她,小兵立刻說:“荣小姐,你再考虑考虑,督军大人等着您呢。”
她一句话也沒說,从他身边绕了過去。
小兵退回原地,心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霍初霄在军中素来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的,他完不成任务,怎么回去交差……
焦虑之时,突然对门走出来一個鲜艳夺目的身影,穿過马路,径自来到锦鲤楼内,冲裡面喊道:
“密斯荣,今天天气這么好,我們一起去踏青如何?”
店内食客统统看向他,包括正在算账的顾小楼。
只见常清廷穿一身极其醒目的蓝色西服,怀抱一大捧鲜红玫瑰花,在门边摆出一個画报上模特常做的时髦姿势——
单手抵门框,身体斜倚,左脚尖点在右脚旁,既像大鹏展翅,又像一根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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