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此为防盗章
荣三鲤见他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肯干活的架势,掸掸衣服上的灰,招了招手。
顾小楼轻轻一跃就跳下了梯子,把耳朵伸到她面前。
“当初我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父亲也问我,家裡那么多下人,何必捡個半大不小的乞丐。”
顾小楼怔住,好半天才喃喃地說:“所以你收留他们是因为发了善心?可是三鲤,那老头前几天還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好东西。”
“你都看得出来,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明白嗎?”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沒過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包间裡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裡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裡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過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過了,是個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這個沒研究,只知道三鲤是风,他是草。风往哪边吹,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還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過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說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還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裡,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裡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裡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說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個,名字都写不出。生出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裡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沒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說话时带着酸意。
“這年头书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還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书!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過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說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說,什么当官,只要他读书读得开心,我們的钱就沒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過书的人吧?看着就一脸书生气,上過大学嗎?”
“沒有,跟亲戚学過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說无妨,我們這儿沒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說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還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們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還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過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裡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個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個黄花大闺女,养着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還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過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還有几桌客人沒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裡,只說: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裡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
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裡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說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過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還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裡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說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個东西還沒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說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說:“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過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說,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還想来,必定說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請了锦州城裡最有名的书法大师写的,据說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個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個好彩头。荣三鲤却說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裡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一個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過来道贺,路人也好奇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沒生意,又沒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還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沒人从那儿過。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荣三鲤冲他使了個眼色,让他别多嘴。
他看她似乎早有准备,不再說话,站在她身后警惕地看向那些人,提防有人对她动手。
黄老头要死要活了好一阵,终于被人劝住,跟刘桂花抱在一起,哭天抢地的控诉。
“我們卖粉皮,一個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也才赚几块大洋,還要交租子买材料,容易嗎?這生意都做了一辈子,除了這個我也干不了别的,你现在在对门开起店来卖早点,那就是想让我們一家三口饿死在街头!”
路人们不忍心,帮他劝荣三鲤。
“小姐,你们年纪轻轻就有本事开酒楼,穿得又這么体面,肯定不缺那一星半点儿的。就让他们赚点嚼头吧,自己早上還省点事儿。”
顾小楼還在气对方不声不响揭掉招聘启事的事,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刚才還以死相威胁,更加让人觉得恶心。
他看不過荣三鲤被這么多人围攻,正想赶他们走时,荣三鲤出声了。
“我不卖早点,我心裡不服气。你不卖粉皮,你又活不下去。不如咱们来比個赛,让全永乐街的食客当裁判,怎么样?”
黄老头不解地问:“你要比什么?”
荣三鲤笑道:“开酒楼么,当然得比手艺了。选個菜每人都做一份,看喜歡吃哪家的人更多,哪家就算赢。”
“那……选什么菜?”
“你年纪大,让你挑吧。”
這還用想?黄老头一拍大腿站起来,激动地說:“我跟你比做粉皮!敢不敢?”
荣三鲤点头,“行啊,這两天我得忙装修,時間就定在三天后吧,希望到时大家都来捧场。”
路人们一听有免費的东西吃,還能决定他们的去留,义不容辞地答应。
荣三鲤又道:“不過丑话說在前面,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卖早点,可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呢?”
“我……我……”黄老头支吾着,委委屈屈,“你想怎么办?我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到我的酒楼来干几個月吧。”
她的笑容让黄老头有股不详的预感,不過白干几個月换自己红火的生意,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一口答应下来,约好三天后上午比赛。
路人散了,常鲁易的窗户关了。
黄老头回去做生意,沒再管那张招聘启事,大白纸终于得以留在墙上,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顾小楼则追着荣三鲤跑到院子裡,拉着她问:
“三鲤,你干嘛跟他比啊?還比做粉皮……他们都做了一辈子了,能赢嗎?”
荣三鲤回過头,明艳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你对我沒信心,觉得我一定会输啊?”
“当然不是……”顾小楼不知道该怎么說,站在原地。
荣三鲤从屋内拿出外套和手提包,招呼他道:
“别想了,陪我去买碗盘吧,马上就要开张了,总不能让客人用手盛饭吃,顺便再去一趟码头。”
“去码头做什么?现在就买鱼嗎?等到开张都不新鲜了。”
荣三鲤沒解释,眼看已经跨出门槛。顾小楼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门,只好压下疑惑,跟上去再說。
同一時間,平州督军府。
霍初霄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处理公文,修长手指夹着一只纯金钢笔,指腹在嘴唇上摩挲着,黑眸凝视着桌上的文件。
桌角放着一杯茶,已经冷掉,烟灰缸裡积满烟灰,屋内安静到了极点。
突然,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传来,接着就是敲门声。
“进来。”
他的副官范振华推门而入,人高马大地站在书桌前,态度极其恭敬。
“督军,锦州传来消息,說有人在码头看见了荣小姐,一個年轻男人陪着她在买鱼,似乎准备开酒楼。”
霍初霄抬起眼帘,由于眉骨极高、眉毛极浓,眼睛几乎陷在漆黑的眼窝裡,气质神秘又冰冷,說话时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年轻男人?”
“应该就是她当初收养的小乞丐。”
“陈总理可知此事?”
“我們都已得到消息,他若是有心,肯定也能查得到吧。”
霍初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钢笔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
“马上调集三万人,今天下午出发前往弥勒山。”
“弥勒山?去那裡做什么?”
霍初霄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吐出两個字。
“剿匪。”
范振华還是满头雾水,他却已不愿多做解释,军靴底在地上踏出沉重的响声,背影消失在门外。
荣三鲤花了两天的時間,把酒楼裡裡外外都布置好了。自从黄老头不再撕招聘启事后,应聘的人也接踵而至。
她成功招到了一個经验丰富的当地厨子,和三個杂役。两個放在外面跑堂,一個留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
账房先生则由她跟顾小楼轮流担任,顾小楼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沒吃過正经的饭,沒上過一天学。被荣三鲤带回家后,她不仅给他吃穿,還让他跟自己一起读书。
她的老师是荣父的同窗好友,他们那一届的状元,在翰林院当学士,相当有文化。
顾小楼念书刻苦,努力赶上进度,可惜時間有限,不等他追上荣三鲤,荣家就被灭门了。
以他的文化程度,算個账是沒問題的。
荣三鲤站在焕然一新的大堂裡,看着那些崭新的桌椅板凳和门窗,心知用不了多久,這裡就会坐满客人,顿时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顾小楼拿着怀表从后院跑出来,拧着眉說:
“三鲤,咱们那天在码头订得鱼怎么還沒送来?该不会那人拿着咱们的定金跑了吧?我就說该找個靠谱点的老鱼贩,他到码头做生意沒几天,哪裡有信任可言。”
荣三鲤慢條斯理地擦着柜台,悠悠道:
“定金才几個钱,沒人会放着更多的钱不赚,拿点蝇头小利就跑路的,明天一早他准送来。”
“我不放心,我去码头上看看。”
顾小楼收起怀表就要走,被荣三鲤叫住。
“小楼,以后這酒楼裡我是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身为老板做事這样急躁躁的,像话嗎?等正式开张以后,這种事情多得很,你每件都亲自跑去看?”
“我……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顾小楼站在原地道。
“不会的,你放心就是。”荣三鲤话头一转,给他台阶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都收拾了一天,你忍心让我自己做饭?”
顾小楼不再提找鱼贩的事,撸起袖子就下厨房了。
等到二人坐在一桌吃晚饭时,他又问:“三鲤,我們今晚是不是要加班?”
“加班?”
“对啊,明天不就要跟黄老头比赛做粉皮了嘛,我特意帮你打听過了,這做粉皮的粉到处都有得卖,红薯粉绿豆粉都行,可要是想好吃呀,還得自己亲手磨,那黄老头就是夜夜亲手磨粉的……街上卖大米的那户人家有头驴,同意借给我們用一夜,等吃完饭我就把豆子泡好。”
荣三鲤见他說得有模有样,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顾小楼不满地问。
“当然是因为我有這么勤快的二老板才笑了,不過我們不用熬夜磨豆子,你吃完饭就可以休息去。”
“那粉皮……”
“我有办法。”
荣三鲤继续吃饭,什么也不透露。
顾小楼担心得要命——她该不会突然发了善心,准备故意输给那個讨厌的黄老头吧?
吃完饭后,荣三鲤還是沒有磨豆子的打算,放下饭碗直接进了屋。
顾小楼刷了碗烧好水,上楼睡觉。木床的床头正好靠着杂货间唯一的窗户,窗户对着院子裡。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條缝,偷看她的房间,发现裡面的电灯亮到十一点才熄灭。
对方奇怪的举动让他琢磨不透,翻来覆去想到凌晨才睡着,导致第二天起床比往日稍晚些。
一下楼他就跑到店门外,只见黄老头已经支好摊子,笼屉和汤锅腾腾的冒着热气,夫妻二人握着勺子往那一站,来势汹汹。
永乐街不大,他们要比赛的消息早就在街上传开,很多人特意起早来看热闹。
黄老头一眼就捕捉到顾小楼的身影,冷笑着說:“你们掌柜该不会還沒起床吧?今天我可不会放水的。”
顾小楼哼了声,扭头就走。看似不屑,实际上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对方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他们呢?连蒸粉皮用得粉都沒有买,三鲤到底在想什么?
他走到后院,看见荣三鲤站在石桌前,面前摆着個木盆,正在往裡瞧。
“黄老头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們也快动手吧。我现在就去买面粉和笼屉,你烧火好不好?”
“不用,咱们的粉皮是现成的。”
“什么?”
“你看。”
荣三鲤白嫩的手指指着木盆,顾小楼凑過去看了眼,目瞪口呆,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脑门,看她是不是烧昏了头。
這個玩意儿怎么可能做成粉皮?!
门外路面上洒满金灿灿的纸卷和火红的爆竹屑,荣三鲤在早上就给這條街的巡警塞了五十文铜板,后者同意留到入夜后再清扫。
锦鲤楼打了烊,食客们不能空着肚子回去,就近找地方吃饭,冷清了一天的常家饭庄這才热闹起来。
黄润芝以前是不爱管店内事的,一心只扑在麻将和美国货上,今天破天荒的跟丈夫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热情到让人不好意思不进。
她看着对面关上的门,心知是自己最后的办法起了作用,决心明天一定要赢過他们,牟足了劲儿招呼客人。
锦鲤楼前楼静悄悄,后院却很热闹。
开张第一天,战果颇丰,荣三鲤把大厨和跑堂也留下来吃晚饭,在后院的石桌上加了层大圆桌,用仅剩的食材炒出一桌子菜。
“今天辛苦大家了,我先敬你们一杯,往后還要多多帮忙。”
她的酒量不算好,一杯花雕喝下去,脸上便浮出一层红霞,更加美丽动人。
顾小楼不喜歡她喝酒,悄悄留了個心眼,借着端菜的机会用盘子挡住她的酒杯。
大厨年近五十岁,是個在锦州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條,此时咂着嘴回味花雕甘香醇厚的韵味,眯着眼睛打量荣三鲤。
“老板,今天赚得不少吧,发出那么多红包去,是不是也得给我們发些红包?”
他這么一提,杂役也跟着起哄。
顾小楼皱起眉,“又不是沒给你们算工钱,怎么還能另外要红包呢?”
大厨嘲道:“這就是小先生你不懂了,开张拜堂做寿,那是三大喜事,花钱买热闹。但凡是這种日子啊,发出去的钱越多,以后福气就越大。”
顾小楼怎么說也是要了十几年饭的,世态炎凉见得多了,怎会看不穿他的花言巧语?当即驳道:
“沒听說過這种說法,拿钱干活是应该的,何况锦鲤楼开得工钱比别处都高,你们别觉得三鲤年轻就坑她的钱。”
大厨一听不乐意了,放下酒杯。
“既然小先生這么說,咱们也别凑热闹了,横竖人家也不把咱们当自己人看,收工就走人吧。”
小杂役跟着他要走,黄老头和刘桂花忙起身拦他们,打圆场。
大厨仗着自己有手艺,不肯给面,忽听荣三鲤慢悠悠地說:
“小楼,人家是大厨,怎么可以這样說话呢?太沒礼貌了。”
听她這话裡的意思,是要灭顾小楼的威风挽留他啊。
大厨心中有了底,停下脚步,趾高气扬地回過头。
荣三鲤朝他盈盈走来,手中還端着一杯酒。
“师傅說得沒错,好日子就该散财。不過今天不光是我的好日子,也是你们的好日子,开工第一天嘛,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大厨见她年纪轻轻,說话却如此老成,玩味地勾起嘴角。
“老板想要我們如何表示?”
“我不缺钱,师傅不缺豪爽。你每喝一杯酒,我就给大家每人一百個铜板,不设上限。”
大厨盯着她那张姣美的脸看了半晌,豪气冲天地夺過她手中酒杯,一口灌进肚中,喊道:
“再来一杯!”
荣三鲤回头冲顾小楼使眼色,顾小楼忙去仓库裡搬出一坛子未开封的酒,倒给大厨。
光看大厨那個大肚子就知道他酒量不小,一连三杯下腹,在场每人分得三百枚铜板,各個喜笑颜开。
顾小楼又给大厨倒了第四杯,他端在手中,双腿却打起了踉跄,站都站不稳,不等喝下就晕乎乎的一头倒地,崭新的酒杯也摔碎了。
“看来师傅愿意放我一马,免得我破财呀。”
荣三鲤又从钱袋子裡摸出几十文,分给几個杂役,让他们把喝醉的大厨送回家去。
之后刘桂花收拾好碗筷,夫妇二人也告辞回家了,锦鲤楼再次剩下荣三鲤顾小楼二人。
荣三鲤去大堂拿账本,顾小楼在厨房烧热水,往灶裡加柴火时脸上挂着不自知的笑意。
她拿了账本回来,走进厨房說:
“大厨是你故意灌醉的吧,你把花雕换二锅头了?”
“有嗎?”顾小楼明知故问,耸耸肩装出副无辜的模样,“那可能是天太黑,我沒看清,拿错了。”
荣三鲤哟了两声,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
“瞧瞧你這机灵劲。”
他看她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這才承认了,摸着脑门說:
“我就讨厌他们动不动坑你的钱,到底是上班来了還是骗钱来了?要是养成习惯,以后非变成硕鼠,把锦鲤楼吃空不可。”
“有你這只小猫在,我相信他们闹不出大名堂。”
顾小楼看着她的账本,兴奋地催促,“快快,看看今天赚了多少钱。”
荣三鲤翻开账本,对着上面念道:“今日收入十三块大洋……”
“這么多!”
“支出五块大洋……”
“唉,那也還好吧,赚八块。”
“沒赚,亏了。”
荣三鲤一鼓作气地念完:“抽奖抽走二十块,净利负十二。”
“不会吧……”顾小楼蹲在地上,丧得像只蔫茄子,“明明来了那么多客人,怎么会亏本呢。”
“做生意前期赔钱很正常,今天沒赚钱,红包就不封了,這個拿去当零花。”
她两指一弹,一块大洋就落进顾小楼怀裡,他捡起来反手塞回去,忿忿道:
“我不要你的钱。”
“嗯?”
“别人总說我小白脸,你真拿我当小白脸么?我跟着你吃跟着你住,给你干活是应该的,要什么零花钱。”
看他說得义愤填膺,荣三鲤笑着收起钱。
“行,那就不给你了,以后我想给你钱的时候就存起来,帮你攒笔老婆本。”
“老、老婆本……”
顾小楼面红耳赤,差点被口水呛住。
隔壁传来几声猫叫,听起来像小娃娃哭。
荣三鲤笑眯眯地說:
“春天到啦,小猫也要找媳妇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說了,早点休息吧。”
她走进卧室,窈窕的身影被门挡住。
顾小楼却被那三個字骚扰了一整夜,翌日昏昏沉沉醒来,穿好衣服下了楼,看见大堂坐着七八個人在吃粉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锦鲤楼已经开张。
杂役和大厨都還沒来,荣三鲤也沒起,只有黄老头夫妇在卖粉皮。
顾小楼无事可做,去街上转了转,碰见卖报的小童就顺手买了一份。
买报纸本是为了打发時間,可是他的视线扫過某個标题后,脸色瞬间变了,把它卷成一卷握在手裡,急急忙忙回去找荣三鲤,敲她房门。
“三鲤,快醒醒!有事跟你說!”
荣三鲤披着外套,睡眼惺忪地過来开门,头发都沒梳,乌黑一大片披在双肩上,浓密又蓬松。
“什么事?”
“督军又打战去了!”
荣三鲤听到這句话,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往左右瞧了几眼,见沒有人注意這边,伸手把他拽进屋子裡,关好门后压低声音嘱咐。
“不是跟你說了嗎?在外面别提他,不要让人知道我們和他的关系。”
“对不起,我也是突然从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所以才着急了……”
顾小楼拿着报纸,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样。
荣三鲤问:“到底怎么了?”
“报纸上說督军前段時間领了三万大军去弥勒山剿匪,已经凯旋而归了。”
荣三鲤对于這個消息沒太大反应,霍初霄就是靠剿匪发得家,因为平定了西北边的匪徒叛乱才被如今的总理陈闲庭提拔为督军,继续被派出去剿匪再正常不過。
“所以呢?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顾小楼道:“督军虽說是凯旋而归,却在剿匪途中被人刺杀,身负重伤。”
“死了?”
荣三鲤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表情說不清是期待還是担心。
顾小楼摇头。
“沒死,被紧急送回平州了,据這报纸上的說法,总理已经命他回家休养,暂时不要管剿匪的事。”
荣三鲤若有所思,轻声道:“那也不奇怪,如今他是陈闲庭的左膀右臂,总不能让他带伤剿匪。”
“我不是担心這個。”顾小楼深深地看着她,“我是担心你。”
“我?”
“他奉命回家养伤,也就是說期间不必受任务所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顾小楼问:“万一他来找你怎么办?”
荣三鲤想到這裡,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沒過多久就释然一笑。
“他来了也沒事,我們的亲事早在十年前就被退了,现在跟他沒有任何关系。”
顾小楼依然忧心忡忡。
“咱们好不容易才在锦州立足,锦鲤楼也才开张,要是他過来一搅和,弄得满城风雨,不就前功尽弃了嗎?”
荣三鲤笑着拍拍他的肩。
“小楼,事情沒来不招惹,事情来了咱不怕。這种事躲是躲不過去的,与其天天发愁,不如多操心酒楼,要是他真的来了,听我吩咐就是。”
荣三鲤其实也只比他大三岁,二十余一而已,放在别人家只是個刚過门沒主见的小媳妇,說不定连早上全家人吃什么都得請教公婆,她却已经开起酒楼,說话格外有分量。
顾小楼从不曾质疑過她的决定,事实证明那些决定也确实是对的,听完立刻心安不少,去大堂帮忙了。
荣三鲤睡意全无,回房间洗漱换衣,脑中情不自禁地想起霍初霄。
对于這個在原书中亲手杀死原主的凶手,她是敬而远之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個经历坎坷的人。
霍初霄的家世与原主差不多,父亲祖父都是做官的,其中霍父与荣父曾在同一处任职,两人关系很不错,恰巧生下一对漂亮的儿女,早早定了娃娃亲。
与从小热爱舞刀弄剑的原主不同,霍初霄幼时非常斯文,因模样十分精致,常常被人误认为女孩。
“当初我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父亲也问我,家裡那么多下人,何必捡個半大不小的乞丐。”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