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口裡的陌生人
江瑾言:“……”
客厅开了盏吊灯,空调暖气也开的很足。
天时地利人和。火锅涮着涮着就容易把人情绪涮出来。
两人原本各自吃各自的相安无事,后来直接开始碰杯。原因是江瑾言沒忍住从冰箱裡掏了两提啤酒。
吃火锅沒有黑啤可太不专业。
半個小时過去,气氛依旧高涨。江瑾言似乎有了几分醉意,她压着桌面半撑着脑袋,隔着浓郁的雾气喊了声:“陆成蹊。”
“嗯?”
湿答答的水汽罩着看不清男人的脸,陆成蹊的声音被隔得模糊又低哑。
“我今天在医院太平间门口待了一下午,你猜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陆成蹊握罐子的手在空中一滞,他抬眼過去,看着歪七倒八的女生已经半個人扶在桌面,抬眼咧着嘴对他笑。
罐子送到嘴边,“哦,你在想什么?”
這语气听着就不像想知道的意思,江瑾言有点不太满意,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拍在桌上,撞翻一叠空盘子。
“我在想!如果!”她含糊不清地乱嚷,“如果裡面躺的是我在乎的人,我是不是愿意陪他们一起进去!”
陆成蹊探手過去把盘子扶正,随口接道:“哦,那你最后得到答案了嗎?”
“得到了,嘿嘿。我想了很久,然后发现如果拿我跟我在乎的人比起来的话我還是更爱自己。”
“所以,我不愿意。”
女孩撑着脑袋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說這话时有几分的清醒。
陆成蹊沒理睬她的胡言乱语,喝完剩下的半罐酒,他把罐头一把捏瘪丢进垃圾桶,然后站起来走過去。
推了推桌上的人,“喂……”
“嗯……”
“醉了嗎?沒醉就别在這裡睡,你起来。”
江瑾言沒反应,转了個身背对着他继续躺。光线打在她耳廓,露出一只毛茸茸微微泛红的耳朵来。
本来還打着旗号要安慰他的人……
嗤……
披了多乖巧的外衣也不能相信,面前团成一团的生物其实最最恶劣。
屋裡安静,偶尔能听得见窗外路過的车喇叭声,再者就是锅裡還在翻滚的气泡。
陆成蹊把手收回来,原地站了会儿。然后绝对的安静裡听见他一声突兀的笑。
操……
江瑾言身板小,看着沒几斤几两的人,此刻被陆成蹊抱着往房间去。
靠房间门口他把人朝怀裡颠了颠,腾出一只手去开门。
還挺沉……
江瑾言睡觉向来不安稳,又因为身体蜷缩着所以更容易惊动,他在陆成蹊怀裡翻了個身,把本来朝着外边的脑袋一股脑砸进男人胸口。
拱了拱,又觉得不舒适,抬手扯住他衣领往下拉,非常之利索地解完两颗纽扣,然后满意地哼了下。
细弱娇小的声音就响在他耳畔,陆成蹊還保持着被她扯住弯腰的姿势,久久回不過神。
良久,他直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到床边,手起人落,江瑾言被恶狠狠丢在床垫上。
动静不小,陆成蹊几乎转头就走。可才迈出去几步,他垂着的右手立时被人从后面拉住。
冰凉凉的,细嫩的软。
他绷住身子回头。
房间灯沒开,窗户帘子還拉着,只留着房门口客厅裡撒出来的光亮,很微弱,可也足以看清。
江瑾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枕着双腿,她伸手扣在陆成蹊手腕,仰着头,眼睛裡都是水汽。
肉眼可见的的全部光亮,一时全进了她眼裡。
陆成蹊嘴唇抿了抿,眼眸愈沉,“江瑾言,你现在有几分清醒?”
他沉声问完這句话后扣着手腕的那一块瞬间卸了一半力气,但也沒立即松开。然后,他听见江瑾言念了一個名字,几乎念出来的同时她就哭了。
“阮灿……”
低矮着,呜咽着从她嘴裡出来,還带了抽气声。
陆成蹊愣在那裡,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但他确信,江瑾言是真醉了,以至于她能够在陌生如他的面前毫无防备地倾吐情绪,還有那個阮灿,是谁……
女孩哽咽了几声后又重新低头安静下来,但伸出去的手也沒见收回。
陆成蹊等了会儿叹了口气,抬手想去拉她下来,可才碰上江瑾言的手臂就被硌了一下。
摸上一块冰凉透骨的东西,细條状,围着手腕一圈。
他定睛看去,是條银色手链,在黑暗裡有几星许微弱的光泽,只是這图案……
好熟悉……
江瑾言醒来已经是早上八九点,她赤着脚下床洗漱,客厅裡果然還是昨晚一派狼籍的模样。
陆成蹊确实陆成蹊,不会体贴,不会屈尊降贵去帮你收拾。
昨晚喝得确实太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不是她劝陆成蹊停杯,而换成她提着酒瓶一股脑儿往喉咙裡倒。
“咳咳咳……”
胃裡辣辣的疼,嗓子裡咳出来的痰都含着几丝血腥,隐隐约约還像肿了。
何桢发消息让她要中午去仁和接孙悄,正好到时候去买点润喉药什么的。
江瑾言收拾完自己到医院正赶上医生换班,何桢从值班室出来,换下白大褂穿了件便衣,可满脸疲累显而易见。
“人在裡面。昨晚我在她旁边硬生生蹲了一夜,以前各科室轮转时都沒這么累,”何桢敲了下脖子,哑着嗓子,“夜裡惊醒了六次,醒了就哭,等安慰着躺下去又睡不安稳,早饭沒吃,眼下也到了午饭時間。”
江瑾言隔着门上半块玻璃望进去,“辛苦师兄了,我马上带她出去吃饭。”
“不是……”何桢捏着眉心,“你這声音怎么比我一夜沒睡的人還要哑?昨晚去哪儿了?”
江瑾言笑了下,“喝了点酒,嗓子伤着了。”
“哦,那我下去帮你开点润喉片,你走的时候去药房拿,我跟那儿說下。”
“谢谢师兄。”
等人消失在走廊,江瑾言才推门进去。
值班室单人床上,孙悄抱膝坐在床中间,是那种毫无安全感的坐姿,蜷缩着,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团进胸膛。
江瑾言過去在旁边坐下,“饿嗎?”
孙悄缓慢摇了两下头。
江瑾言:“可我饿。从昨天下午拉着行李回家我就直奔着医院過来,午饭沒来得及吃,晚饭陪你哭也沒吃,今早刚醒也是洗完脸就過来。”
“孙悄,做人不能這么自私,爷爷過世我們都心痛,我們也难過。可他到了這把年纪這是避不开的生存法则。但你一個人沉溺在痛苦裡一天不肯出来就有一大把人跟着遭罪,我,何桢师兄,還有很多你看不见但环绕着你生活的人。”
“你随心所欲地哭爽是爽了,可我們呢,我們背负着你的悲伤,可我們又凭什么背负?”
江瑾言的话十足地冰冷,“做人很不容易,但不能够自私,某种意义上我們都是为着别人活着,本我的情绪点到即止就好,谁都是這样,毫无例外。”
话语毫不留情,甚至冷酷到极点,可江瑾言一双眼裡的情绪柔软又心疼,她实打实心疼這個姑娘。
从长满尖刺的家庭裡出来還能一身善良与光亮的女孩。但她现在最需要的却不是治愈的大手,未曾见過黑暗的眼睛注定走不了夜路。相反,她需要一记耳光,强迫自己从花房裡挣扎出来,接受這個世界冷漠的法则。
江瑾言摸上孙悄垂着的脑袋,缓声问:“我們去吃饭好不好?”
抱膝的手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也在小幅度松弛,虽然只是微小的动作,但江瑾言知道,她听进去了。
从三楼下来,江瑾言先去药房拿了何桢寄放的药。
几盒润喉片,還有一板消炎药,可标签上写着的用量笔走龙蛇压根看不懂,她正低头研究就听见药房裡值班的姑娘笑着提醒她。
“消炎药一天三次,早中晚每次一粒,润喉片沒什么限制,你不舒服了就含一含。”
江瑾言把药盒收进袋子,抬头冲她笑了笑,“谢谢你啊。”
“沒事,都是何医生吩咐的,他說担心你看不懂他的字。”
江瑾言拿了药往大门口走,孙悄還在外面等着,她边走边出神地想该带她去吃什么转换转换心情。
所以根本沒注意医院大厅那头老远就大步朝她過来的人。
直到一堵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遮了大部分光线,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真是巧!连生病都這么上赶子跟江小姐撞在一起了。”
“白先生。”
对于类似的巧遇江瑾言已经沒什么情绪了,A市也就這么大,要是有心盯着一個人太過容易,可也太脑残太无聊。
白徐宇像也是解读到她此刻眼裡满满的不信任,随即立马把手裡一袋子药举到她面前,献宝一样,“我說真的!我是真的来拿药的!医院這种不吉利的地方谁吃饱了撑的来這儿偶遇?”
江瑾言不置可否,“那就不打扰白先生看病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脚才迈出去一步,男人迅速又挡到面前,再次遮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插兜,微微弯腰下去,“有事?今儿不是周末嗎?季腾放假,学校沒课,江小姐還有其他的事?”
桃花眼眯成一條缝,狡黠的光亮从裡面露出来,他嘴角勾了下,缓缓直起身子,“還是說,江小姐想法设法避着我?”
“我避着你做什么?”江瑾言无奈了,之前承了白徐宇人情,结果這大少爷就捧在手上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哄着,“你看,外面還有人在等我,我們等会儿要去吃饭。”
循着看過去,白徐宇看见了正朝這边看的孙悄,女孩情绪低落,也沒有要跟他打招呼的迹象。
白徐宇挑了下眉,“你朋友怎么了,看着兴致不高?”
“嗯,所以今天真的不太方便跟你详聊,我得陪她出去吃饭。”
“哦……”
白徐宇侧身让开道路,不死心追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方便,”他神色恹恹,“你還欠着我一顿饭。”
“……”
堂堂大少爷,难为他一顿饭都记得這么清楚。
江瑾言急着出去,想着反正是块烫手山芋早解决也省得麻烦,那择日不如撞日,“就晚上吧……到时候我把地点发给你。”
怕孙悄等急了,江瑾言撂下话就走,身后男人原地看着她走远,许久嗤笑出声——
操啊,說出来肯定要被平日裡那群龟孙子笑掉大牙。万花从裡過片叶不沾身的白家少爷,竟然某一天腆着脸皮送到女人家门口也能吃個闭门羹。
不仅不待见,多說几句话都感觉十分地勉强。
這個江小姐啊……
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江瑾言跟孙悄打车去了家茶餐厅,網传心情不好吃甜食是立竿见影。江瑾言不信并且前二十多年来她最怕的就是那些腻歪的东西,但今天情况特殊,她還是能够英勇就义一下。
把单子上火爆款都点了遍,江瑾言抬头去看孙悄,“吃完我們去看电影,還是逛街?你不是說有件大衣想买很久了嗎,今儿江总心情好,都包了!”
孙悄盯着她看了很久,良久皱着眉說:“一件大衣不够,就你刚刚那番话扎心的话……”她抬手比了個数,“起码五件。”
女孩說這话时脸上還是丧得厉害,但比在医院已经好太多,起码,她愿意试着开口搭腔。
江瑾言瞬间心情也好起来,骚话就忍不住了,“五件就五件,江总最不缺的就是毛爷爷!”
随着甜食入口,孙悄开始冷静下来理這几天大大小小的事,“生日的事得后移了,這是我的意思。我想先把爷爷葬礼办完,過几天我回乡下一趟……”
江瑾言闻言抬头,“你爸妈那头怎么說,這么大的事他们就這样交给你?”
孙悄:“他们說安排人帮忙,但估计不会出面了……江江……”女孩表情露出几丝迷茫来,“你說……我有這样的父母,是不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事……”
“相反。是你有這样的父母,才能活成现在坚强又优秀的孙悄。”江瑾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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