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逢
“快了，快了，十一点就到。”
江瑾言一开始都是這么回答的，可随着時間渐渐后移，以及孙文频率越来越高的提问，她发现事情的苗头有点不对。
十一点整，陆顾问沒到。
十一点一刻，陆顾问沒到。
十一点半，陆顾问還是沒到。
等磨到十二点，江瑾言终于让孙文把牌子放下，而同时她摸清楚一個事实——传說中的高级顾问，她恐怕沒接到。
从来想表個态度，拍個马屁来着，眼下连马屁股都沒见着，更别谈往上摸一摸。
江瑾言跟孙文收了工打车回季腾，两人沉默了一路，最后還是孙文打破沉默，“江经理，我能问句话嗎……這次顾总让我們来接的人到底是個什么来头？”
江瑾言懒洋洋窝在后座，闻言才掀动嘴皮子說道：“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小。毕竟连顾崇江都顾忌的人，我們更是不能得罪。”
孙文张了张嘴巴，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顾崇江忌惮他？這人不是顾崇江找来帮你的嗎？”
“要是真這么简单顾崇江会让我去接？”江瑾言嗤笑，“請佛容易送佛难。顾崇江想靠着引进野兽吃下闻之初，可同时他也担心這野兽够不够听话，会不会在還沒饱的情况下反過头来咬他一口。”
孙文听懂了個大概，“所以顾崇江這是想让你去跟野兽打交道？”
“沒错……可惜這次，他恐怕得失望了。”
回公司后郭涛就来找了她。
江瑾言被喊過去办公室，男人在椅子上坐着，见人进来，乐乐呵呵打了個招呼，“江经理坐！我刚接到总部的通知，有件事知会你一声。”
看表情压根不像酒店那晚六神无主的人，江瑾言只觉得好笑，明明心裡憎恶地要死，這人却還是在逼迫自己笑得心无旁骛，热情高兴。
无论对面坐着的是不是你上一秒的敌人。
江瑾言拉开椅子坐下，双手环胸，挑了下眉头，“你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消息。季腾给我們分公司找了個顾问，大概這几天就会来旁听公司会议，需要我們小小准备一下。”
江瑾言点头，“我知道了，還有嗎？”
“其他倒也沒什么了……”
“那我先出去，我手头還有些工作。”
江瑾言起身就要推门出去，可才把手握上门把，背后男人就喊停了她——
“江经理……”
“嗯？還有事？”
郭涛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脸上的笑容晦暗不清，“我的东西您准备什么时候還我呢？”
“啊……”江瑾言像反应了很久才找回记忆，她看向男人，露出几颗大白牙来，笑得善解人意，“這個可要看您表现呢郭经理。”
郭涛的脸瞬间黑下去，可江瑾言也沒再在办公室逗留，关了门扬长而去。
沒接着美国空降回来的高级顾问，江瑾言也沒放在心上，结果季腾那头隔天就来了消息。
传闻中十分重要的陆顾问已经于大前天就住在了A市酒店。
江瑾言心裡呵呵了两下，突然就觉得顾崇江召回来的這人恐怕十分地不靠谱，介于這個合作对象的不靠谱的程度，還得留着周一公司例会上看。
晚上回丽华景园，江瑾言到楼下却猛然顿住脚步，抬头，印象裡已经黑了三年多的九层竟然亮起了灯，在黑漆漆的夜裡显得尤为刺目。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陆成蹊回来了，可随后自嘲一笑。
陆成蹊怎么可能回来，九层转租的消息至今還贴在楼下宣传栏那裡，這次估计是有新住户来了。
结果等晚上上床睡觉，這安静了一整晚的楼上新邻居突然开始亢奋。
不知道是不是新搬家家具還沒理清清楚，夜裡十二点猫不见狗不理的时刻，楼上开始噼裡啪啦一阵乱响，像是什么东西一连串倒地，江瑾言吃了褪黑素都快顺利进入梦乡。
结果一阵炸雷過后，她成功惊醒并了无睡意。
乱七八糟的响声并沒有就此终结，她头顶上方那块区域是最波动最大的，间连不断传来东西的拖拉声，哐当又哐当，這么热闹的气息她只前几年听過。
寂静了三年的地方突然热闹，江瑾言躺在床上突然有些恍惚。
房间裡借着窗外明暗不定的光火，她盯着头顶天花板发呆。
陆成蹊這個人模样已经在脑海裡淡去，三年来接触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一人一张脸也足够把他淹沒。而陆成蹊跟她一起经历過的并不多的事情，也随着持续翻滚的岁月齿轮，慢慢变得模糊。
偶尔能想起他的时候，是面对着永不再亮起的九楼灯光，而现在，最后一块回忆也随着新住客的入侵慢慢被消磨。
嘈杂声响了一整夜。第二天江瑾言黑着脸进了公司。
才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孙文在门口东张西望。
“你干什么呢？”她走過去拍了下男人肩膀。
孙文被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她连忙迎上去道：“你知道今天陆顾问到公司嗎？今早我来时看到一大群公司领导簇拥着個男人进了五楼，不過太远沒看清，只望着了一個后脑勺。”
孙文跟着江瑾言身后进去办公室，“看着背影挺年轻，不過连公司几個老董事都对他点头哈腰的，你說這個陆顾问什么来头啊？還有，我們前天沒在机场接着他应该不算我們失职吧……”
“孙文。”
“嗯？”
江瑾言坐在办公桌上，沒情绪抬眼盯着他看，手指间的笔快速旋转，“你知道为什么前几年一众人裡我比较喜歡你嗎？”
孙文一愣，耳尖迅速红下去，突然娇羞起来，“不……不知道。”
江瑾言看着心裡已经开始无数剧本的男孩，忍不住残忍掐灭，“因为我喜歡問題少的人。”
前几年的大男孩纯得跟個什么似的，连后来站她面前的表白都不敢看她眼睛。
当时的江瑾言又比较爱逗弄人，坏着心眼逼迫快钻进地裡的男孩抬头，“你說什么，看着我說给我听。”
江瑾言当然沒答应孙文的表白，并且花了一個下午跟男人坐咖啡馆裡谈话，成功让孙文对自己产生的男女爱慕之情化为徒弟对师父的倾羡。
总之，這個大男孩，算是拜师进了江瑾言的五毒教，一尘不染的白纸乖乖让女人尽情涂鸦，随意塑造。
“好吧，我不问了，不過還有件事得跟你說，”孙文撇着嘴巴把一叠文件放江瑾言面前，“這是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龙城那個项目的投资不是還沒定嗎，下午宋董召开会议要敲定這個，陆顾问也参加。”
江瑾言听完平平淡淡点了两下头，并沒有对這個消息显示多大的兴趣。
孙文见着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忍不住后脖颈一凉，“你……你這是……”
他知道龙城的项目是江瑾言非常看重的。那片空地靠着飞机场，不過因为是郊外商业线不太发达所以一直荒废。先后几年开发過马场跟靶场先后倒闭。江瑾言一年前提出无数次季腾可以买下這块地皮用来建造别墅区但均被董事层用必定亏损一一驳了回来。
可江瑾言并沒有放弃這個项目，今年又做了個更详细的数据分析递交上去。前段時間总部一直搁置着装作沒看见，眼下竟然要公然摆到台面上来讨论。
按理說得偿所愿是再好不過的消息，可女人表现得波澜不惊，隐隐有点云雨欲来的征兆。
孙文更加笃定江瑾言肯定沒憋着好。
“這個项目你是有主意說服总部了？”
江瑾言依旧漫不经心地转笔，嘴角勾了两下，“沒有。”
“那你怎么一脸這事跑不了的样子。”
“因为总部之前都咬着不放，现在却能让宋董点头讨论，其中肯定生了变故。至于变故是什么我暂时還不知道，等下午会议裡我才能看破一些，反正到时再說吧，毕竟有机会讨论也是转机对不对？”
女人說得眼裡光芒四溢，這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不禁感染到孙文，他用力一点头，“我支持你！”
开会時間定在一点，江瑾言草草吃了個饭就回办公室开始整理龙城项目的相关资料。
等到人事的电话過来，她才带着一叠文件去坐电梯。
虽然刚刚跟孙文那么一說，但江瑾言心裡其实并沒有多大把握。龙城项目是否能够为季腾带来收益，她确实做了无数的数据分析，但投资是個赌博，沒见着结果之前谁也保不准。
她翻开文件，准备再核对一下数据。头顶提示音响起显示五楼已到，她埋着头走出电梯。
這层楼基本都用来作为会议室，大大小小设有不同的房间。因为距离一点還有十多分钟，所以整個走廊上還沒遇着几個人。
她埋头走着，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裡的表格上，压根不注意看前面路面，偶尔循着声音给路過的人侧身让一让路。
所以，在听到对面突然逼近一连串脚步声时她根本沒预备抬头，照样往走廊侧让了让，准备让他们先過去。
皮鞋敲地的声音越来越清脆，其中夹杂着几道陌生的讨论声，有道声音在其中特别明显，含着沙砾的暗哑硬冷，磨得人心尖打颤。
如果是平时，江瑾言一定要抬头看一下男人的脸，毕竟拥有這么一副就地怀孕的嗓音，脸孔应该也不会让人失望到哪儿去。
可现在不行，她得认真检查文件，因为片刻之后面对的绝不是战斗力弱鸡的郭涛，而是一群修炼成精的千年狐狸。
那群人终于到了面前，她原地等了等，奇怪的是，领头几個并沒有立即走开的意思，黑色皮鞋依旧停在眼前地上。心裡正奇怪，就听见宋董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小江来啦。”
抬头，眼前已然是一排的西装革履，有董事层的几個元老，還有设计部运营部几個经理。
宋隆身材有点发福，平日裡都很亲切，在员工面前也不爱摆架子，江瑾言对上笑眯眯的一双眼刚要回答。
就看见人群裡笔直的一道视线穿透過来，不同于任何普普通通的审视，它夹杂着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化为具体的存在让江瑾言整個人一怔。
她开始寻找這道目光的主人，结果在看到男人脸的刹那整個人瞬间石化，僵硬着的脸泄露了她所有的情绪。
陆成蹊。
更准确的說是她所不熟悉的陆成蹊。
男人又长高了好多，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显得风华内敛，一双眉眼一贯冷淡，却又不同于三年前的那种淡，现在陆成蹊的表情完全是刺入骨髓的冷酷。
简简单单一個扫视就让人如陷冰窟。
可他看過来的目光太過陌生，也只在江瑾言身上停留了几秒就平淡移开。
江瑾言绷着的身体在脑袋飞速控制下渐渐回神，她重新敛下眼帘，默不作声。
“小江？怎么了？？”宋隆看着江瑾言一脸失神，有些不解。
“沒事。突然想起来有個文件沒拿，不過也不太重要，会议不是要开始了嗎。”
所有人一起往会议厅走，陆成蹊走在宋隆身边，江瑾言落后一点点。
她此刻脑子裡完全一片混乱，虽然表面上再淡定不過。陆成蹊为什么会出现在分公司？他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了？還有……他就是传闻中对季腾十分重要的高级顾问陆先生嗎？？
所有的問題织成一张巨網将女人逼迫得无法呼吸，而接着宋隆的话就到了——
“小江啊，忘记给你介绍了，這是季腾花重金从美国請回来的高级顾问陆成蹊陆先生，你這次關於龙城的项目，他也参与讨论。”
脑袋裡轰隆一声，随后她听见自己绷得紧紧的声线故作冷静地应答，“我是公司行政部经理江瑾言，很高兴见到你，陆顾问。”
磨砂质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暗哑低沉，犹如无数穿透黑夜的一只大手，狠狠抓住心脏紧捏，她看见陆成蹊神色淡淡，一字一句道：“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陆成蹊。”
自空中伸出去的两只手交叠，握住，再松开，沒有刻意的停留，仿佛真的只是初次相识，彼此毫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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