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释然
江瑾言原地站了会儿也抬脚跟上去。
各部门高管几乎都到了场,江瑾言一年轻姑娘坐在一群成了精儿的中年男人中间,很有点羊入虎口的意思。
闻之初坐在首位,狭长的眼睛一眯在场内扫了一大圈,不咸不淡道:
“這事嘛本来就吃力不讨好,可总部再三强调要我盯着处理,虽然挺得罪人,但只能提前說声抱歉了……”
接着,他翻开面前一叠名单。看着闻之初的动作,各部门高管都在下面小声抽了口气。
裁员是真的,不是传言。
可闻之初一個总部董事,又从哪裡得知分公司内部的运营情况,沒有平日裡坐阵,這第一把刀究竟会怎么個落法。
大家埋了头,纷纷祈祷不关自己部门什么事。
然后就听到——
“宋经理,我记得财政部有個女员工叫孙丽,一個月前因为对错了账目导致公司损失了近十万的货款?”
冷不丁被喊到的宋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僵硬地擦了擦额角,殷切道:“這事及时补救過,货款追回来了……”
“裁了。”
“啊?”
闻之初平静无波的眼神从镜片那头扫過来,“我說得不明白?這個孙丽,裁了。”
会议厅顿时涌起小声的骚乱,大家开不禁始回忆這個倒霉鬼孙丽究竟是個什么模样,对她有几分印象的老员工是记得的——女人高高瘦瘦,挺老实本分,业绩也還算不错,季腾资深老员工了,可以說职业生涯裡就那么一次犯了混。
可惜,闻之初果断不容置喙的眼神落在身上,谁也不敢起来帮她多說几句话。
宋亮埋了头,自认倒霉地嗯了声。
闻之初继续翻着名单——
“刘经理。”
“哎……”
“企划部新招了批实习生?”
刘远匆忙点头回应,“对……因为這批学生资质還算不错,虽然年轻了点……”
闻之初声音陡然拔高了几道,“季腾什么时候开始收大学实习生了?你们在座的各位有几個不是混到三十好几才有机会顶着季腾胸牌做事,這是公司几十年来的规矩,需要我教你?”
刘远慌得一塌糊涂,被闻之初严厉又不容辩驳的态度压着,饶是心裡想了无数句陈词也沒法子說出口。
闻之初又把视线转向另一处,“人事部来人了?”
大家不约而同去看最角落最不显眼的座位,人事部经理王畅正垂着脑袋窝在那儿拼命降低存在感。
无数同情的眼光递過去。
他顶着压力抬头,举了下手顿在半空,,“闻董事,我在這儿……”
闻之初收回视线,名单拍在桌面一声闷响。
“大家都是从总部调来的精英员工,可以說在座有些人的资历比我還深,可为什么還会凭空出现這些低级問題?就招人来說,季腾不是质疑大学生资历尚浅不能胜任,出于各方面考虑,他们并不符合季腾的定位——”
“当然,现如今结果告诉我,有些老员工竟然也跟個刚出社会的毛头孩子一样混账,還有我沒点到名的,设计部,后勤部,采购部等等……可以說都出现了低级問題!”闻之初点了下桌面,却是朝着江瑾言位置,道:“名单裡的人都裁了,后天交接完所有手续。”
闻之初的问责来得突然,等散了会议也有一大片人沒醒過神。
坐在江瑾言旁边的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后勤部经理。
趁着大家都收拾东西出去,他捅了下江瑾言胳膊,啧声道:“江经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一众部门裡竟然只有你行政部沒出什么岔子!看来每年年会都上台领奖果然实至名归!”
江瑾言端出抹笑意,不咸不淡接道:“王经理忘啦,行政部经理可不止我一個,行政部有今天自然也有郭经理的贡献呀!”
一番话,藏了不露痕迹的暗示,以男人的能力,自然能够想到她想指向的地方去。
一张脸确也若有所思起来。
后来江瑾言又跟他說了几句,才抱着文件出去。
這场处理看在旁观者眼裡确实占尽了端庄正义,可江瑾言自己知道,闻之初在撒網了。
一方面,他要立威,一方面,他還在试探。
可能试探的成分居多。
陆成蹊說得一点沒错,闻之初不想把她连根拔起,他想着是将她收入麾下,和平招安。
对行政部有意的放過,也是他主动出示友好的第一步。
接下来,是要看她表态了。
江瑾言等了大半個早上,终于在午休時間接到闻之初电话,他约她在季腾对面咖啡馆座谈。
說是座谈,還不是各亮底牌,杀子对弈。
江瑾言沒耽搁,接完电话后就拎了包下楼。
隔了半條街,她一眼看到靠窗位置,在沙发旁坐着的男人。
以前沒来季腾前她也只是在财经报刊上见過這人的采访新闻,当时闻之初還只当三十多岁,风华正茂,但一眼看過去也知道這人难相处。
一靠近就觉得会被算计的长相,浑身上下透着狡猾。
如今,闻之初戴了副眼镜,那双时时刻刻会算计的眼全藏在了那块镜片后,让人更觉得畏惧。
可江瑾言沒害怕。
在来之前她设想了无数遍,如果她是陆成蹊,在這种情境下该如何应对,演练了无数遍,陆成蹊的表情,态度,以及可能会說的话,渐渐清晰地浮上水面。
只要想着他,就算对面是头会吃人的野兽,好像也沒那么惊惧不安了。
她推开咖啡馆门进去,在闻之初对面坐下——
“闻董。”
“江经理好。”
闻之初笑了下,抬手把册子递過去,“看看想喝点什么?”
江瑾言点了杯美式。
“不知道闻董今天找我過来是有什么事。”
男人眯着眼,开门见山——
“江经理,帮我做事吧。”
……
下班回去,门一开,江瑾言就发现房子裡热闹非凡。
卷毛不知道在激动什么,嗷呜嗷呜的叫声连门板都快压不住了。
不過很快,等她发现沙发上坐着的人时,她瞬间一片了然。
陆成蹊窝在她家沙发裡,穿着睡衣低头看电脑。对于不速之客,卷毛既愤怒又无奈,挥舞着并不锐利的爪子在他四周乱跑。
可能還记着垃圾桶裡那一战,一人一狗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张。
听到她开门进来的声音,卷毛立马抄起小短腿跳进来江瑾言怀裡,毛茸茸脑袋往裡一埋,還可怜兮兮地呜囔了两下。
拱了拱,它用豆子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在空中跟陆成蹊对上,一個写满嚣张,一個写满鄙视。
陆成蹊就差拎着這绿茶狗的脖子给丢出去。
什么玩意儿啊,還是他捡回来的,這就知道抱上大腿了????
江瑾言抱着狗坐過去。
陆成蹊在看一份极长的报表,满满当当的英文,一眼扫過去眼花缭乱。
“美国团队那边发给我的,是一家证券公司,约定来年开春過去。”
江瑾言一脸惊讶,“季腾這边還沒结束你就要走了??”
陆成蹊伸手想把人往怀裡捞,可才探出去半空,卷毛就龇牙咧嘴朝他呜咽。
只能作罢。
为了显得博爱,他敛着眉眼无波无澜把手抽了回去。
“季腾這边要结束了,最慢元旦之前吧。”
江瑾言更惊讶了,“怎么可能……今天闻之初才找我谈判,你猜的沒错,他确实想拉我過去。”
“你還记得我之前答应给你的一样东西嗎?”
“什么??”
“给你的一份關於闻之初洗黑钱的账目——”
“在我這儿……可有什么用,”江瑾言怂了下肩,“那东西只够他引咎辞职最差還是混個高管的位子当着,保不齐哪天知道是我,卷土重来报复呢?”
陆成蹊:“那份报表不全,恰好最近我让我找到了另一半。”
他点了下电脑屏幕,屏幕上是封电子邮件,看发件人,是从美国华盛顿寄来的。
“闻之初不仅长年让人给他洗黑钱,還抽逃註冊资本金,现在大部分资产全转移到他在美国的一家公司,刚起步,還沒正式运营。”
江瑾言立马仔仔细细把邮件內容看了一遍。
事无巨细,竟然连闻之初每一笔汇款都列得清楚明白。
她有些沒回過神,“他前前后后挪用了這么多资本金,季腾裡沒一個能发现的嗎?”
“有,”陆成蹊說:“顾崇江怀疑過。這也是他让我回国帮他的其中一個原由。”
江瑾言问:“那剩下的原由呢?”
陆成蹊沒回答。
总不能說,其实顾崇江费尽心思让他回来,最终目的却是为了送自己进去吧。
江瑾言等了会儿沒等到答案也沒再勉强。
事到如今,有些真相早就不重要。
在日复一日翻滚的账目裡,究竟谁欠谁的多一点,也就沒法子估算了。
“那這些证据我该怎么呈上去?”她问,“最近沒什么好时机,季腾内部也乱得可以,這個巍然屹立這么多年的大公司恐怕真的要走到陌路了。”
“谁說的——”
陆成蹊勾唇,“不是還有你嗎江经理,未来不仅是江经理還能是江总经理,江董事……只要你想,我可以陪着你扶大夏之将倾,力挽狂澜于既到。”
虽然一身不讲究的睡衣,头发也凌乱得散懒,可江瑾言心惊肉跳地发现,仅仅是這样的陆成蹊,都无可救药地朝她散发着致命魅力。
沒救了……
虽然陆成蹊說了什么都交给他,可等最终审判日靠近那天的過程還是漫漫难捱。
而在一周后的黄昏,她在小区门口捡到了一身灰败,胡子拉碴的顾清。
男人蹲在警员亭子边上抽烟,地上堆满了烟头,看着等的時間裡已经快去了半包。
江瑾言第一眼沒敢认。
任凭再厉害的想象力也沒法把平日裡光彩亮丽,走哪儿都大把追随的人跟眼前這個联系起来。
顾清听到人走過来,抬头,眼裡都是红血丝,憔悴地要命。
对她露出困兽一样无助又麻木的表情。
江瑾言给她递了瓶矿泉水,“漱漱口,跟我进来。”
把顾清一路带上去,等进屋子恢复点元气,男人才哑着声线开口——
“你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把头埋进两手间,看起来痛苦极了,“我是真的沒办法了啊……他以前的好友都不敢出来作证,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江瑾言开了瓶牛奶搁他面前,“怎么不想着去问问陆成蹊?”
“不行!”顾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凶狠,“我就算给别人下跪我也不可能找他!”
“有必要下跪?”她啧了声,记着别人透露過陆成蹊暗地裡找律师团帮忙那事,她问:“律师人选有了嗎,争取能少判。”
顾清点了下头,“我联系到了位美国华裔律师,他答应回国替我打官司。”
“那不是挺好嗎,既然在美国留過学,肯定比国内的那群要见识多。”
“可我要的结果不是少判!”顾清一圈砸在身旁沙发上,咬紧后槽牙厮磨出声——
“我要他立刻马上给我从牢裡出来!我顾家丢不起這個人!”
那個打過无数比赛,从来恣意狂傲的少年,就這样在說完這句话后,抖着肩膀滑下来两行泪。
江瑾言叹了口气。
那個无论何时都爱跟顾崇江堵气反着来的人,其实打骨子裡良善得厉害。
她過去拍了两下男人肩膀,良久轻声道:“你自己心裡明白,你爸做的事应该付出多少代价,不是你吼几嗓子就能够一笔带過的。它不是游戏,不跟你接触的那些一样。顾清,我沒什么话能安慰你,但我建议你尽快联系好那位律师,顾崇江蹲十年跟五年可相差太多了……”
经历過巨大的悲痛,男人缓了很久才恢复平静。
顾清抬头灌了一杯水。
“谢谢……”
“不用。”
江瑾言走开后很快又拿回来一样东西,“不過走之前先把自己整理一遍,好歹像個活人,来,把胡子刮了,還有那双快成兔子的眼珠子,拿冰袋敷一敷……”
顾清听话地接過东西,声音又轻又沉,“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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