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新故 上
同福寺去清水庵的路不遠,可也不算近。若是隻寧宛自己,她必是不會去的。畢竟若去了清水庵,回朔京的路上大抵天就黑了,那樣於她總歸是危險的。可此時有燕凌遠,她便不怎麼擔心了。
“我剛來京城的時候,二姐就不喜歡我,那時我還奇怪,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爲什麼二姐處處都與我爲敵。後來我纔想明白。”
“想明白什麼?”燕凌遠一邊問,一邊扶着她走到山路的平整處。
“三夫人愛面子又愛炫耀,二姐在她身邊,免不了受到影響。她本也不壞,只是偏偏走了歪路。若她有像大姐那樣深沉的心思,才最是可怕。”
現在想來,寧宛只覺自己幸運。她曾經可是真心相信過元寧詞,也信元寧媛雖不愛說話,可也是善良之人。可沒想到,真正背後挖陷阱給她的偏偏是元寧詞。
在她做了郡主後,敢偷偷利用她的,也是元寧詞。若不是蘇家小姐出言提醒,恐怕她真的要因爲元寧媛的事惹上不少麻煩。
“二姐若是不生在王府,興許會過得更快樂些。”寧宛突然有些悵惘。
她出生富貴繁華之中,雖在褚州時見過民間疾苦,可到底不愁喫穿,但現在想來,她反覺得太過富庶也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培養子孫後代之上,確實需嚴加管教啊。
若像元寧如,本心明明是好的,卻被外物所累,若不是最後頓悟,恐怕亦是草草悲慘收場。
清水庵不像同福寺,清水庵掩藏在古樹之中,如今正值冬季,除了這一帶的松樹,別的樹都空餘了樹枝,顯得有些蕭瑟。
燕凌遠和寧宛到時,清水庵大門緊閉,甚至不知裏面是否有人。
燕凌遠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時便有一個姑子將門打開,問道:“兩位施主所爲何事?”
寧宛便上前道:“請問師太,靜安可在?勞煩師太代爲轉告,蘊安想見她一面。”
那姑子看了看,只見她和燕凌遠兩人,燕凌遠又不說話,便沒再多問,只讓寧宛稍等片刻。
山上比城裏要冷許多,遠遠還能瞧見對面山峯上的積雪在陽光下閃爍着似有若無的光芒。偶有幾隻麻雀從樹枝上飛起,不一時又隱沒在林中。
等了不多久,清水庵的門忽然打開了。
寧宛擡頭,便見元寧如一身素服站在她面前。她面色平靜,沒有行禮也沒有和寧宛打招呼,只是站在門口靜靜看着。
她比寧宛上次見時氣色好了一些,只是冬日寒冷,她手上似乎生了凍瘡。不過瞧去大概是請郎中看過,倒不是那麼嚴重。
“二姐”
寧宛纔開口,卻突然被元寧如打斷:“這裏只有靜安。施主若是無事,貧尼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寧宛喊住她,“你,在這裏過得可還好?”
“新雪舊冰,山霧穀風,倒是自有趣味。”她說這話時,語氣平寧,似乎再不留戀這世上的任何事物。
從前她囂張跋扈,句句話出口都像帶着鋒利的刀子一般,這會卻像是那刀鈍了、鏽了,扔在了一旁,連當年刀鋒的銳氣都不見了。
餘下的只是歷經磨礪的一塊石頭,圓潤無鋒,透着一絲樸實的鈍意。
“落珠每月到莊子上時,我會讓她帶些糕點、衣服,你若不嫌棄,便收下吧。清水庵不像同福寺,想來總過得拮据。”
“多謝施主好意。”靜安微微鞠躬,語氣卻仍聽不出什麼起伏。
“既看到你過得尚好,我便也放心。你既能回頭是岸,我也爲你高興。日後若再有什麼難處,只管找我。”寧宛說到此處,頓了一下,進而聲音也不自覺低了下來,“往事隨風,到底我還要謝你手下留情。”
“冬日天寒,施主一路小心。”靜安未接着她的話答,只是如是道。
清水庵下山的小路上,仍是燕凌遠領着寧宛,兩人自石階而下,不一時,背影也要在山林中隱去。
元寧如站在門前,遙遙望着那兩人的身影,以近乎沒有的聲音自語道:“四妹,謝謝你。”
回去的馬車上,燕凌遠將寧宛攬在懷裏,一手將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沒想到你竟然並不恨她。”
寧宛兀自笑笑,神情有些落寞:“終日懷着仇恨度日的是沈湄,我既生於此長於此,自然有很多事情不能選擇,不若放下。”
“想來你看人的眼光不錯,到底她想開了,爲自己留了個善終。”
寧宛輕嘆了口氣:“我從前想,若二姐也有我這般境遇,該會是什麼樣?可後來又覺得,人生在世,本來每個人都是有各自的緣法。我既不能改變,只能不斷尋其根本。”
她頓了一下,又道:“倘若尋到了,說不定就同二姐那般,從此青燈古佛,倘若尋不到”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燕凌遠扭過頭來看着她,好似想到了什麼。
“尋不到就如何?”
寧宛盯着面前的人,一時卻又不想說了。她忽然又意識到自己從前想的興許也是錯的。所謂命理,她原本似乎也沒有參透。
“尋不到就如你我這般?按部就班,自此‘虛度一生’?”燕凌遠卻沒放過她,緊跟着便問道。
寧宛被他看透了心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原是我想岔了”
燕凌遠輕輕笑了一聲,將她身上的毯子裹好:“宛兒,我們也有我們所該做之事,我們所能做之事。可能有些事很小,可那也是瓊樓之上一個小小的木榫。高樓之所以高,可不是隻有一個屋頂而已。”
“都說了是我想岔了,你何苦追着我不放”寧宛嘟着嘴,撒嬌一般說道。
燕凌遠便將她重新攬進懷裏:“好了,我知道,宛兒心裏一向清楚,怎麼輪得到我來‘說教’?”
寧宛感受着自他身上傳來的熱度,小聲嗔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在英武侯府的日子比寧宛預想得還要輕鬆一些。英武侯夫人孫芳惠待她極好,如她孃親一般,旁的庶務一概不煩她,只是買了什麼花啊草啊才着人叫她去看。
燕凌遠的修衡院因爲她來了,比從前多了不少生氣。寧宛住慣了清萱閣那樣熱鬧的環境,即便已過了一月有餘,仍是不習慣這樣冷清的院子。
燕凌遠每日一早就到營裏,到臨近日暮纔回來,宮裏又也沒什麼事,寧宛閒不住,便從這個小院入手了。
她遣人好生收拾了一番,又扯了新紗,特意讓落月回清萱閣領着人移種了很多花過來。燕凌遠每日回來,都能見到自己這個院子更熱鬧了一些。
他是欣喜這樣的變化的,這個院子有了更多她在的氣息,讓他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來。
修衡院裏負責這些的小廝這幾日可忙得不得了。種花種草又要換新的紗簾,都是他們幾個幹。
現在天氣還沒暖和,許多花還種不了,還要按夫人的意思留出空地來,說來也是個挺忙的事。
不過平安平福幾個卻也都跟着開心。他們世子過得確實單調,如今夫人來了,可算讓這個院子熱鬧些。
況且寧宛本就是公正的,那些小廝見夫人明事理又處事幹練,心下也服氣,自然幹得更起勁。
好像在朔京的日子就這樣陡然轉變了,從前的紛爭、黑暗都不在了,餘下的只剩下和他一道的生活。閒時便同燕月悠或是幾個姐妹聊天,若不得空,就種花裁布。
寧宛有時很想沉浸在這樣閒雲野鶴的生活裏,只是很多事她心裏其實始終清楚。
二月初五,寧宛受召前往修明殿。自她出嫁之後,這還是聖上頭一回召見她。雖說宮裏還是那樣,可畢竟身份變了,寧宛還是有點緊張。
一早她便進宮至偏殿等候。至和帝下了朝便會到修明殿來,只是今天寧宛等的時間卻比往日更久。
等到偏殿的小太監給她換了第五盞茶的時候,福公公終於到了。
“郡主久等了,聖上召郡主往正殿去。”
寧宛自然起身,跟着福林盛過去。
至和帝纔剛下了朝,正靠在椅上休息,聽見兩人進門的聲音,方捏了捏眉心坐直了身子。
自然是行禮、賜座。
而後至和帝才問道:“宛兒在英武侯府過得如何?”
這個問題寧宛倒也想到了,至和帝同她祖父無二,自她受封縣主,就會時不時問問她這樣的問題。
“託皇爺爺洪福,宛兒過得極好。侯爺和侯夫人都待人溫和,下人們也都恭順守禮。”
至和帝點點頭,卻是看了福林盛一眼。寧宛但見福林盛頷首,然後將屋子裏的太監宮女都領了出去。
皇爺爺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同她說嗎?
“朕聽說凌遠那小子又指派了兩個人在你身邊?他倒細心。”至和帝半開玩笑似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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