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是吴楚之
窗外总府路的人群熙熙攘攘,街对面爱恋珠宝店不断滚动的电子屏广告语,在此刻的吴楚之眼裡,却是那么的讽刺。
“因爱而生,承诺永恒”
坐在酒店的飘窗露台上,他将那颗高傲的头颅低埋在膝间,五根修长的手指合拢,攥紧了一個纸团。
一张普通的A4纸能一般可以承受15個拉力。
而一张纸能承受多大的压力,主要取决于纸张受力时的弯矩。
想靠一只手的握力将纸捏碎,這无疑是痴人說梦。
所以,无论他手臂上虬结的青筋如何扭曲,也违反不了世间的基本法则。
除了太阳穴愈加鼓胀,表情扭曲到变形外,他对此无能为力。
正如那個在身边床上洒落了一片红梅后悄然离去的女孩一样,信中的话语让他无能为力。
吴楚之颓然的摊开了手掌,苦苦一笑,将手裡的纸团轻轻的抚平。
然而,一张纸经過揉搓后,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复原。
如同人心。
……
“三哥,老大的蚊帐好像在动嘢!”
望着寝室角落裡那轻轻动着的昏黄蚊帐,孔子骞捅了捅隔壁桌刘鎏的手肘,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說着。
抬头瞄了一眼正轻微抖动的布帘,刘鎏沒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室规第七條,拉上蚊帐,任何人都不要打扰!”
而后他挑了挑眉头,坏笑着,“說不定老大正在快乐的研究航空器的运转原理。”
孔子骞闻言一愣,随即急了,“不是的,我刚刚好像听见哭声了,老大好像在哭。”
背后的宿舍老二秦旭,无奈的放下手裡的书,站起身来到寝室裡唯一空着的书桌前。
2004年寒假才翻新的蜀大四人间寝室,终于撤掉了令人诟病的钢架床,换上了上床下桌的组合家具。
当然,這也是他们這些大三学生作为蜀大老校区最后两届本科生,享受到的福利。
秦旭敲了敲床沿,“走?喝酒去?”
“不想去,你们去吧。”蚊帐裡传来了一声瓮瓮的声音。
秦旭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使劲捶了两下床沿,“吴楚之,不要给脸不要脸啊!哥几個放着四级不复习陪着你,你還要怎样?
麻溜点!赶紧下来!再晚宿舍关门了。”
蚊帐裡的人动了,拉开布帘,无精打采地喘了一口粗气,然后象個病人一样地坐在那裡。
秦旭有点懵了,眼前的吴楚之乱糟糟的头发上满是油腻,深陷的眼眶显示他已有几天沒睡了,发干的嘴唇挤出一個凄惨的微笑,原本的阳光朝气已被面如死灰所取代,皮肤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這還是曾经那個意气奔放、才华横溢到“文思似屁崩”的吴楚之?
再過几個月便大四了,再怎么青涩,秦旭也逐渐明白了一個道理:
爱情的美丽在于使人沉沦,不管理智怎么阻止和拉扯,一但脚沾湿了就很难晾干,一步一步往水裡去,直到灭顶。
而吴楚之此时的模样,正如同遭受了灭顶之灾一般。
秦旭的脑海裡浮现起一道倩丽的身影,那也是他高中时的青春记忆。
校花,是個已经烂俗的名词。
可是,這两個字,如果不放在吴楚之那令人艳羡的女友秦莞身上,那么只好遗憾的封存,无论是小学、中学還是以女生众多闻名的燕京师范大学。
哪個少年不怀春?
在锦城七中這样的超级中学裡,谁又会自行惭秽?
不過当看见秦莞那双大杏眼裡望向吴楚之的眸光时,所有人都只能黯淡着自己的心思。
论成绩,能胜過吴楚之的,不多,但在每年几十上百清北名额的锦城七中也不是沒有。
不過,如果加上样貌、才情后,就有点让人心灰意冷。
如果再论上俩人青梅竹马的关系,這就让人很是绝望了。
不是沒人想過挥舞锄头对這墙角进行强行挖掘,但是当目睹了吴楚之和秦莞两家人那亲如一家的相处模式后,只能颓然放弃。
当然更重要的是,秦莞对吴楚之以外的男生,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拒人于千裡之外。
所以当秦旭知道任谁看都是天作之合的两人竟然分手后,很是压抑。
让他倍加压抑的是,自己那颗想要上前奚落一番的心。
這样的想法,让秦旭心裡很是惭愧,毕竟吴楚之是他的好朋友。
但是他的脑海裡始终有個黑色的小人,在疯狂的嘶吼着。
秀恩爱,死得快,古人诚不欺我!
是,你吴楚之长相很帅气,很有才华,是超级中学的校园风云人物,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呢?
一考定终身的高考,你失了手,只能和我們這些在班主任嘴裡‘不努力只能去隔壁上大学’的差生一样,来了蜀大。
然后就从此一蹶不振了?
秦旭心裡微微一叹,那抹看笑话的心思渐渐地淡去,逐渐升起的确是对面前這個好友的怒气。
怒其不争。
沒了清北的光环,你人生就沒有意义了?
逃课,酗酒,沒事儿就在網吧厮混几天,你是在报复社会,還是在报复你自己?
幼稚!
矫情!
作!
连续作了两年半,把秦莞這样的好姑娘都作沒了!
秦旭忽地伸出手,拽着吴楚之的腿,狂暴的将他拖了下来。
扶着床,吴楚之站稳后撇了撇嘴,嘴裡嘀咕着,“总得穿個……”
啪!
一记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正准备穿套头衫的吴楚之愣住了,双手保持着穿衣的姿势。
寝室裡的孔子骞和刘鎏也呆住了。
表情扭曲的秦旭双手抓着吴楚之身前的体恤,怒目圆睁,一字一句的低吼着,“你特么的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吴楚之动了,套上套头衫后,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眼前的好友。
秦旭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急促起来。
抬头望着吴楚之眼裡的寒意,他心裡也有点胆怯。
他知道,论打架,十個自己也不是吴楚之的对手。
眼前這货身高足足一米九二,满身都是腱子肉,而且从小就接受他那退役老兵小舅的训练,在高中就是一個人可以单挑一個班的存在。
但是秦旭今天就想揍他一顿。
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的青春。
干!
秦旭瞳孔一缩,一拳直接捣向吴楚之的胸前正中。
敌人身高太高,先揍脸容易被闪過。
先出拳捣胃,趁对手受痛弯腰扯住头发,跟着一個膝撞攻击鼻梁,再顺势放倒地上锁臂。
這一招是吴楚之教他的。
噗!
吴楚之左手抬起,一只大手握住了秦旭的拳头,眸子裡似笑非笑。
秦旭有点尴尬。
剩下的,他不会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怒了,也不讲什么章法。
一边左拳直接向吴楚之那戏谑的脸上挥去,一边怒吼着,“你特么的醒醒行不?”
吴楚之的右手一僵,顿在了半空中,秦旭的拳头毫无阻拦的砸在他的脸上。
秦旭压根儿也沒想到自己会得手,不由得怔在原地。
“還喝酒不?”吴楚之龇牙咧嘴的擦了擦嘴角。
這個从小到大都是乖宝宝的好学生,又是左手,能有多大的力气?
秦旭闻言更怒了,拳头一拳拳的往吴楚之身上招呼着,嘴裡嘶吼着。
“你特么的现在躲都懒得躲了是吧?”
“你是吴楚之!全国第一個正式发行刊物的高中文学社的社长!”
“你是吴楚之!Nike高中联赛的得分王!”
“你是吴楚之!全国高中辩论赛的最佳辩手!”
“你是吴楚之!一個拿了物理全国竞赛金牌的文科生!”
“你是吴楚之!那個高中镇压了我們整整三年的吴楚之!”
……
秦旭喘着粗气,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只是一次高考失利,你就堕落成這样?
只是少了一個燕大的文凭而已!蜀大也是985名校!”
吴楚之轻笑了一声,放下了秦旭的右拳,“只是少了一個燕大的文凭?呵呵!”
他一屁股坐在床下书桌前,摁亮了显示器,在秦旭一脸懵圈的神色下,打开了hotmail。
“看看吧,這就是你嘴裡的‘只是少了一個燕大的文凭’”吴楚之点开一封邮件,指着屏幕說道。
秦旭站在他的身后,看向了屏幕。
“亲爱的吴楚之同学:
您好!
很高兴收到您的暑期实习申請表。
对您在学校裡取得的成就,我們谨致以由衷的敬意和真诚的赞赏!
在简历裡,您已经表现出优秀的才能和许多方面的特殊潜质。但经過慎重的考虑和评估,我們认为您暂时不适合這個实习项目。
我們对您仍然是充满了信心和敬意,相信您会找到更加适合您的舞台,我們由衷地祝福您。
您的相关资料已存入我公司储备人才库中,日后的招聘职位中可能会有适合的职位,欢迎继续关注我們!
再次感谢!相信您一定可以找到最适合您的发展之处!
祝您在将来的日子裡,每天拥有愉快的生活!”
秦旭看了看末尾,是某外资投行的HR发来的拒绝信。
他摇了摇头,“這又能說明什么?”
吴楚之鼠标轻点,退出了邮件,打开了收件箱,手一摊示意秦旭看過去。
通過邮件预览,秦旭明白,這整整一页30封邮件,都是拒绝信。
大同小异的措辞,冰冷而又不失礼貌。
忽地眼尖的他瞥见一份邮件,开头有些不一样,他抢過吴楚之的鼠标点了进去。
“恭喜你获得了本次实习机会……中鑫证券”
一句“卧槽!”出了口,秦旭瞪大了眼睛,抓住吴楚之的肩膀,“你是怎么做到的?中鑫啊!這是中鑫啊!”
由不得秦旭不惊诧,投行的‘三中一华’是华国内资投行的顶流。
毫不夸张的說,一個普通人在‘三中一华’工作十年,足以实现阶层的全方位跨越。
人脉、金钱、地位。
刚刚在一边呆立不动的孔子骞和刘鎏,仿佛也被解除了石化状态,呼地围了過来。
他们完全沒想到,会有這样戏剧的事情发生。
沒天理了!
一個天天逃课,考试全靠突击和小抄過关的末流985学生,竟然能够获得顶级投行的青睐。
特喵的是看上了老大的哪点?
难道是长相?
貌似也是可能的,听說那個圈子挺乱的,而這货牛郎般的身体和外貌确实有加分的可能。
压抑着心裡的羡慕嫉妒恨,三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吴楚之怎么通過的。
“沒什么,很简单的。”吴楚之淡淡一笑,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顾不得揍死這個欠扁的凡尔赛宿舍老大,三人异口同声的逼问着。
“快說!”
“說不說!”
吴楚之冷冷的說道,“把你们的学历改成华清大学、燕京大学、华亭交大、五角场文秘职业技术学院這四所大学,你们也行的。”
“切!”
“你丫无不无聊!”放下鼠标的秦旭愤愤的說道。
此时的他心裡升起一丝失落,他明白了吴楚之的潜台词。
985和985,真的不一样。
因为上面還有C9,還有T2的存在。
顶级投行,只要清北复交的本科生。
吴楚之挠了挠头发,回复起這份邮件。
“非常感谢贵公司和您的青睐!但综合各方面的考虑,我還是不得不抱歉的通知您,我将選擇在大摩开展实习。再次感谢,顺祝平安!”
看着眼前的装逼犯,身后的秦旭无语的翻了一個白眼。
“无耻!”
做完恶作剧的吴楚之坏笑的起身,套上了一双运动鞋。
“走!”
“去哪?”
“喝酒去啊!乐山串串。我請客!”
秦旭默默的起身,穿上了羽绒服。
锦城只有两個季节,冬季和夏季,3月底的天气,穿個羽绒服也不是什么過分的事情。
望着秦旭那很是单薄的身体,吴楚之悄悄的揉了揉胸口。
特喵的。
還挺疼的。
刘鎏一边系着鞋带,一边看着杵在寝室裡不知所措的孔子骞,“老幺,穿衣服走人啊。”
孔子骞望了望书桌上的单词书,脸上很是挣扎,“可是……不是說好从這個星期开始,大家晚上背单词的?”
秦旭的脚步一顿,心裡忽地有种负罪感。
和家境很好的吴楚之不一样,他的家庭很是普通。
父母含辛茹苦的把自己供进了大学,可大三下期了,四级還沒過。
大一想着上岸了放松放松一路疯玩,大二想着毕业還早和学妹谈谈人生才是正道。
冷不丁的抬头看看,却发现再過几個月,就变大四毕业生了。
留给他们的時間不多了。
吴楚之无奈的撇了孔子骞一眼,“老幺,你都背了三天单词了,我问你,A族第一個单词是什么?”
孔子骞眨巴眨巴眼睛,阿巴两声后,忽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真不是人!”
他回到书桌面前,将红宝书合上,“做事怎么能不专心呢,明天开始好好背。”
秦旭悄悄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单词书,嗯,第一個单词是abandon,及物动词,丢弃;放弃,抛弃。
要有室魂!
不能抛弃室友!
刘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老幺,昨天你也是這么說的,然后和老二开了一晚上的黑。”
秦旭苦笑了两声,转头望向了吴楚之,“到校招季,我們只剩下一次机会了。老大,拿個章程吧。”
从他们這届开始,英语四级不再强行与学位证挂钩,算是学生党的一大福音。
但是有沒有四级证书,這在校招时,是很关键的因素。
吴楚之摇了摇头,“今晚喝酒,从明天开始,我教你们背单词。”
孔子骞冷笑了两声,“老大,你教我們打篮球,我們信,学英语?那就算了吧。”
一起住了快三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吴楚之当年高考就是因为英语沒及格,错失了燕京大学的机会。
语文139,数学149,文综251,英语76,总分615。
這個分数压過了燕京大学的2001年的文科录取线13分,但是低于吴楚之填报的经济系3分,沒有勾选服从专业调剂的他自然滑了档。
如果不是有着招生考试院的高分学生保障措施,如果不是西蜀本土有着蜀大,這货就会直接去了二本。
刘鎏赞同的点了点头,“老大,還沒开喝呢!”
這种英语成绩,哪怕是三本学生都比這高吧。
就這英语水平,還好意思教他们学英语?
几颗花生米醉成這样啊!
秦旭却猛地回首,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吴楚之,言语颤抖着,“真的?”
别人不明白,作为吴楚之六年的同窗,秦旭是深深知道吴楚之在语言方面的天赋的。
学习,其实也是一法通,万法通。
事实上,作为一個学霸,吴楚之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快速提高学习的方法。
锦城七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吴楚之只是不想学英语,而不是学不会英语。
這该死的愤青!
不過秦旭更在意的是,吴楚之此刻的态度。
难道這货被我打醒了?
他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一方面他希望吴楚之振作起来,另一方面却又隐隐的不希望看到那個光芒四射的吴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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