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12章

作者:渺渺飛遊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伏黑甚爾從不認爲自己可憐,但他承認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從孔時雨手裏接過委託時,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與這麼一個男的牽扯頗深,只是在聽見委託金時格外詫異。

  八千八百萬護一條人命?

  什麼樣的人值這麼多錢?

  他有些興味,直到看見一張胖得辨別不出模樣的豬頭照片後,興趣全部打散,在孔時雨的打趣不是美女時,他少有的附和點頭。

  “是個女人多好啊。”

  是個女人管他多少錢,只要人在手,錢不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就是這樣的爛人,道德觀什麼的最好不要強求一個自小從狼窩裏爬出來的人心存多少良知。

  “好好幹吧,金額這麼大事必定不小。”孔時雨提醒他。

  伏黑甚爾只笑笑,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隔天他開車來到目的地,看着望不見頂的豪華別墅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有錢啊。

  惡臭的有錢人家少爺。

  爲這條八千多萬的人命他再次升起了絲興趣,等見到真人後,與想象中甚至比普通人還要普通。

  是個惡臭又肥胖的有錢人家少爺。

  這是伏黑甚爾對他的第一個標籤,特別在他扭動起水桶腰,說起“渣滓快放我下來。”

  那高高在上的語氣令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如果可以,委託結束後他很想教訓這個小子如何做人。

  “接到人了嗎?”

  孔時雨少有在任務期間給他打電話,伏黑甚爾拉開門瞄了眼立在租房外的小少爺,確定活着後淡淡應了聲。

  “這個委託有點複雜,剛剛僱主給我發了份傳真,你那邊機器還能用麼,等會整理好了我發過來?”

  “直說吧。”

  孔時雨短促一笑,似乎習慣了他的態度。

  “行,我長話短說。”

  “小律春不是親生的,名義上的爸爸其實是養父。”

  “這男的以前做過不少齷齪事,不知道聽了誰的門道,抱養了小律春,從小喂血,道士、神父只要和上帝佛門沾邊的通通請來給自己做法。”

  “好像這麼幹報應就輪不到他身上,奇蹟的是報應真的轉移了,被養母發現後找來詛咒師將體質封印了,但前不久本人在學校和同學玩遊戲封印被無意解開。”

  “他的僱主就是他的養母,你應該也接觸到了,是個說一不二的女強人,忍着點脾氣吧,千萬別拿不到錢還倒虧一筆。”

  恰時房門敲響,伏黑甚爾摁掉香菸掛斷電話,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聽見那身世離奇的小少爺開始胡言亂語。

  “快開門啊快開門啊我知道你們在裏面!如果不愛我我可以走,但讓我再見見你,讓我再看你最後——”

  伏黑甚爾漆黑着臉拉開門,就見人立馬慫着不敢看他,沒一會又像來底氣般直直瞪來。

  “我要睡牀。”

  伏黑甚爾在心底發出一聲冷笑,越過人朝沙發走去,等房門關上他卻在想今晚得好好見識見識這招鬼的能力了。

  小少爺睡得死沉,連被詛咒盯上了都沒反應。

  哦不是沒反應,是被嚇傻了。

  他頗爲戲謔,卻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小律春這人沒有資料裏顯示的那麼目中無人,也不像是被寵壞的少爺,態度時而囂張時而小心翼翼——大概是惜命吧。

  只是沒想到他會真的一走了之。

  後來等人回來後他去找過他口中那個“神佛皆住”,找到的只有一處早已荒蕪的舊樓房。

  沒有奇怪的痕跡,通過咒具也沒找出詛咒的殘穢,但小律春那個模樣不像在說謊。

  這件事後他變得極其黏人,可讓伏黑甚爾天天守着個死胖子有什麼好玩的,夜裏他偷溜出去賭錢,雖然輸了但大手大腳吸引來不少女人,聽到他的隨口抱怨,女人笑彎了眼。

  告訴他:“這是控制慾。”

  “也就是,佔有慾哦。”

  從那後他開始不自覺的注意起小律春的言辭舉止。

  莫名其妙的話很多,什麼“包養你別去找別人”、“如果你幸福”、“去哪我害怕”。

  成篇累積下來連他自己都打了個寒顫——這小少爺不會對他有意思吧?

  這層有意思究竟何時變味的伏黑甚爾自己也說不清。

  除去資料上惡劣的脾性,他本人其實並沒有那麼差,甚至帶傷減起肥……想到這伏黑甚爾彎起脣,也不知被那肉海滾動的畫面樂到還是旁的笑點所致。

  小少爺替他擋了詛咒的襲擊,臉上寫滿看我多厲害,嘴裏卻小聲叨叨着不敢明言。

  真是個蠢的。

  他想。

  再後來委託順利結束,兩人兵分兩路再不會碰面,卻不想十天後他的養母找上了門。

  攪着咖啡杯,模樣平靜的說着自己活不長了。

  關我什麼事?

  伏黑甚爾撐着下巴,對待生命的態度一如既往的蔑視。

  彷彿料到他會無動於衷,小律媽媽拿出了財產作爲籌碼。

  “他變了好多……”她撫着杯沿,沉默中像是對一個老友吐露心聲,“我告訴他破產後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惶恐未來,而是聽話的跟着我一起去了小公寓。”

  “那可是連家裏的浴室都比不上的公寓啊,他卻一句抱怨也沒有,每天起早貪黑的趕公交上學,只因爲我讓他不要浪費學費。”

  “他還會給我做飯,準備晚安的牛奶……這怎麼可能是春春啊,可是……”

  小律媽媽不說話了,神情茫然又慢慢堅定,“是我們造下的孽,如果我早一點發現小律那蠢貨乾的事,春春也不會被生母的鬼魂糾纏。”

  “可以的話,未來幫我照顧好他,作爲報答我名下的財產全部移交你的名下……”

  “伏黑,別讓他哭啊。”

  伏黑甚爾淡漠的聽完,在婦人的最後一句裏扯起一個不屑的笑容。

  卻不知道這句話會成爲他一生的魔。

  “我、我……喜歡。想對你好。”

  伏黑甚爾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應對小律春了,像是燙手山芋想要丟開,四肢卻使不上力氣,沉默間腦海裏飛起了許多東西。

  無一例外都是他。

  怎麼可能!天大的笑話!!

  小律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養母早給他安排好了後路,而這個後路就是他此刻表白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個爛人。

  從頭爛到尾,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的伏黑甚爾。

  他說了很多狠話,彷彿沒有心,就那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越來越失落的臉,原以爲關係會持續這樣難看下去,意外卻徒然降至。

  是他粗心了,只以爲祓除上門的詛咒就好,卻沒察覺他的豪賭惹來了殺身之禍。

  等他解決完所有事情,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小律春變了,他說不上來具體的點,只知道他時常坐在窗邊,一呆就是一整天,日光將他的身骨照得清瘦,神情淡漠,再不復初見時那一身可笑的肉海。

  他也確實該變。

  親人接連破產,養父發瘋進了精神病院,養母因自己被牽連殺害———只不過是溫室裏養育的玫瑰終於迎來了一場暴雨的脫變,可他爲什麼會於心不忍?

  伏黑甚爾是唯一的止雨劑。

  原本沒有想過這樣發展,原本沒有要走到這步的打算。

  可小律春再不提喜歡,不提要給他幸福,什麼都不說,每天努力喫飯維持一點體能,然後盯着窗外,彷彿隨時會離開一樣。

  憑什麼啊。

  伏黑甚爾咬牙,憑什麼你闖進來我就要任你離開——他卻不知道,誰都可能離開只有小律春是絕不會走的那一個。

  那就互相心懷芥蒂,互相誤會着,又假裝互爲救贖吧。

  這種戲碼誰不會演啊。

  卻沒想到竟把自己一步又一步演了進去。

  等學會抽身時已經習慣了他一親吻就把東西遞上前,像只被馴服了的禽獸,擁有了飼主的家禽。

  不能在這樣了,不能放任下去。

  他找着各種藉口,接受各種委託,連從來不聞不問的兒子和繼女都拎了出來。

  只拖了兩個月,卻讓他更感煎熬,甚至懷疑起最初爲什麼要接下這個委託了。

  十指緊扣時虛空的心臟有種填滿的錯覺,小少爺在他身下滿面鮮紅,低泣着小聲叫着他的名字。

  “伏黑、伏黑……甚爾……”

  頸椎一麻,他有些控制不住的揣緊他的肩,低下頭埋首在他的頸窩,用滾燙的舌頭傳遞更多的貪戀。

  小律春在他身下蜷成了蝦,白皮被揉紅了一團,眼裏含着淚,氣惱又羞恥的不敢大聲說話,總有一種他們在偷腥的感覺。

  怎麼這麼招人啊。

  “你別勾我……”伏黑甚爾啞聲警告他,身下的人卻抖得更兇了,嗚咽着推拒起來,直到被釘死,被迫承受起他的兇惡。

  這個過程十分漫長,他清晰的看着小少爺密集的眼睫上綴滿了雨珠,面色潮紅,哈着熱氣像條脫水的魚,他迎着他逃避的軌跡,猶如追逐風般,緊緊揣住,不肯鬆開。

  在人失去神魂那剎,誘導着人開口說話。

  “叫什麼?”

  “伏、伏——哈!”

  “叫我什麼?”

  “嗚嗚嗚……”

  “快說。”

  “老、老公。”

  伏黑甚爾覺得自己是瘋了,他沉浸在迷亂中無法自拔。

  如果被他的養母知道,一定會從地裏爬起來咬斷他的肝腸吧。

  這個由奇怪的人組成的奇怪家庭卻無比的有趣,笨兒子還算識相,至少明白家裏誰纔是做主的那個——旁的人佔據小律春身邊太久,伏黑甚爾時常冒出煩躁的情緒。

  他們一起牽着小孩在煙花大會下人擠人,在人羣喧囂中,燈火闌珊地互望,也在一人揹着一個熟睡的孩子,于歸家的深夜巷口接吻。

  小心翼翼的模樣,是唯恐旁人驚擾或驚擾旁人的姿態。

  這是人間的滋味。

  伏黑甚爾覺得自己變了,他再一次變得不像自己了。

  快樂的日子是要用指頭比劃着數的,他逃避着這樣的自己,將孩子扔回了原處,帶着什麼都不清楚的小律春搬了家。

  小律春恢復成從前的狀態了,歸功於那兩個孩子的功勞吧,他終於可以與人正常交流,甚至順利畢業和同學搞起了工作室。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可是伏黑甚爾總有不滿足的感覺。

  直到孔時雨找上他。

  “沒想到你會喜歡男人,”他戲謔的說完,笑眯眯的移開話題,“這裏有個委託,要接麼。”

  禪院的姓氏是他一生的傷疤,那些堆積起來的仇恨恩怨是伏黑甚爾一輩子跨不去的坎。

  打敗咒術界譽爲未來最強的天才六眼,或者說將未來最強扼殺在搖籃裏多有趣啊——什麼大義、正道對他來說如狗屎般毫無意義,他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是無人可敵的。

  沒有咒術,沒有咒力,他依然能成爲無人匹敵的強者。

  小律春的話卻砸得他雙耳嗡鳴。

  嚮往着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的小律春,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

  不被理解多麼正常的事情,可伏黑甚爾還是感到難言的孤獨。

  最後不歡而散,卻沒想到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通話——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註定。

  死亡是什麼感覺呢。

  啊,生命終於到頭了,像我這樣的爛人,如草屑般無人會在意吧,但是還是想有人能記住啊。

  小律春……會想起他嗎?

  他把人欺負的那麼慘,到頭還用一句“不一樣”來搪塞他,肯定氣得難受,縮在某處地方生着悶氣吧。

  其實也好,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是沒有多少未來的。

  這樣就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繼續富有希望的活着吧。

  黑暗一點點襲來,他的靈魂卻被某種力量牽扯,等再睜開,看見的卻是一地血海。

  破舊的小租房,風扇轉動着卻吹不散入夏的燥熱,窗臺的收音機咿呀呀播報着山雨欲來的預警,這份錯亂嘈雜下,他的小少爺空着眼目,疼得渾身打顫卻發不出呼救,手腳被膠帶死纏,學得那些三腳貓功夫完全無法使上,在角落蜷成一團如同棄犬般躲避着劊子手的尖刀。

  詛咒自眼前匯聚,直到形成一個龐大的黑塊,喫掉了持刀滿面猙獰的青年,在吞沒小律春的那瞬間,他似有所感,仰頭高望。

  直到最後一秒嘴裏念着的仍是:

  伏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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