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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沉嫋婷猛然頓住步子,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連連轉過身疑惑地看着他。
“你說什麼?”
她的嗓音透露着不悅,眉頭緊緊蹙起。
“我說......我送你們。”
沉星耀直直接住她寒涼的視線,心臟跳得快極,緊握着傘柄的指因過分緊張用力而失去血色,可腿卻像紮根了一般堅韌不拔,絲毫沒有要退卻的意思。
“不需要!”
沉嫋婷重聲迴應,將他整個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那冰冷的眸光像在表達她對他行爲言語的難以理解。
“沉星耀,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要打擾我,我也不想見到你。”
她的眼睛還紅着,看着他時,波光蕩轉。
如此大雪天,接連不斷似輕羽般寒冷的雪一片又一片地落在她的頭頂與肩頭,像是把她堆積成了一個受傷的雪娃娃,襯得她的鼻尖與眼眶更爲紅潤,惹得人心疼。
“婷婷......”
他踩雪朝她靠近了幾步,喚着她,嗓音裏有着數不盡的疼惜。
“別叫我婷婷!”
沉嫋婷目光一瞬鬥轉,變得凌厲狠怒。她像是被戳到了痛楚,連忙炸毛。
每一次他總是這般溫溫懦懦地叫她“婷婷”,帶着無數種情緒,或是開心、或是難過、或是充滿歉意、或是情難自抑
他的每一聲呼喚都像有魔力一般,總能左右她的心神,讓她快樂時像上雲霄,難過時若跌井底,更甚是總能讓她掉進自我作踐的陷阱。
只要他一聲“婷婷”出口,好像不管他有多麼可恨多麼討厭,沉嫋婷都能原諒他。
她總是立馬就能心軟,立馬開始卸下對他所有的防備。
怎麼就這麼賤呢?
沉嫋婷自己都快絕望了。
“我們走吧,鷺鷺。”
她對許雨鷺輕聲說道,再一轉眼時卻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指死死攥住棉服的衣角,乾脆地轉過身,腳步踏得飛快。
恨不得巴不得立馬就走出他的視線,這樣她就不用再這麼煎熬了。她想也許自己真的是平靜的日子過久了,現在他僅僅是出現在自己面前,同自己對話,都能如此讓她耗神費力。
她實在太累了,想要休息。
“那......沉老師,我們走囉,拜拜。”
許雨鷺在後邊朝沉星耀笑笑,又端着兩盒蘋果跟了上去。結果一轉頭,發現沉嫋婷的背影都變得黑豆一般大了,這才哭喪着臉追上去,半路還給路邊掉落的枯樹枝絆了一腳,狠狠地摔進雪裏。
“婷婷——等等我啊。”
她平直地趴在地上整個人呈一大字形,因爲摔得實在太狠,擡起頭來喚沉嫋婷時,滿臉的雪,已然變成了一個小雪人。
沉嫋婷聞聲轉頭看過來,才發現許雨鷺摔了,連忙又跑回去把她扶起來。
然而這時,沉星耀也走了上來。
沉嫋婷認爲他應該也是出於好心想攙扶許雨鷺的,可依舊沒給他好臉色看,扶起許雨鷺,撿起蘋果後拉着她就跑,直接給他甩在後邊。
她想他識相的話,自己是會滾的。
二十分鐘後某路口
沉嫋婷看着手機打車軟件上不斷顯示的“附近車輛少,正在持續呼叫”的文字,滿臉黑線。
要知道,很尷尬的是,十五分鐘前沉星耀就跟着她們的步子到了這個路口,他說要送他們。
沉嫋婷讓他滾。
他說要在這裏看着他們打到車再走。
沉嫋婷拉着許雨鷺走得遠一些,他也跟着上去,給她們打傘遮雪。
沉嫋婷罵他有病。
他說不管怎樣,作爲父親都有責任保證子女的安全,他沒別的意思,就想看她們安全上車,回學校後發個平安的消息。
沉嫋婷一瞬啞火,想找什麼話去堵他,硬是半天沒有憋出一句話來,然後氣得踩了他一腳。
許雨鷺在一旁看着,什麼都沒說,在冰天雪地裏掏出蘋果來啃,嗯,挺甜的。
之後三人無話,一直持續到現在。
“好冷啊,婷婷。”
許雨鷺把蘋果喫得只剩一個核,站一旁瑟瑟發抖,踩着小碎步慢慢靠近她,小鳥依人般地靠在她肩頭。
沉嫋婷抿抿脣,依舊看着打車軟件那雷達掃描一樣的畫面,也心急得緊。
“稍微再等等,應該就快了。”
然而,她話音剛落,界面就彈出來一個“發單失敗”的字樣,她的面色變得更爲凝重。
“我......我再打一次,鷺鷺,你......也打車試試。”
突然就開始變得不自信心虛起來,說話都斷斷續續的。總覺着後面那個人就在看着自己,越是這麼想她就越是心煩。
“要不......”
沉星耀嘗試開口。
“你閉嘴!”
沉嫋婷猛地發聲,塞回了他的話。
許雨鷺點點頭,剛拿出手機,一個電話就敲了進來。只見她面色一變,吞了口唾沫,接通:“喂,媽——”
“個狗崽子!幾點了看不到啊,跟你說了你姐今天回家,叫你玩兒了早點回來,你聽不懂是不是?!外面那麼冷還不回家,想死在外邊就死吧,我不管你了。”
免提都沒開,可電話那頭的聲音氣勢依舊強盛,順着手機聽筒徐徐滲出,聽得在場三個人都沒敢開腔。
許雨鷺把手機拿得老遠,揉了揉耳朵,仔細一看時間,是晚上九點多了。
“行啦,媽媽,我很快就回來了,您別這麼兇嘛。先幫我跟姐姐問好,我很期待她從國外給我帶了什麼呢,嘻嘻。”
她笑得燦爛,話纔剛說完,那邊就直接掛斷了,只留一連串無情的嘟嘟聲。
沉嫋婷看看許雨鷺又看看自己依舊沒打到車的軟件,焦急地卸出一口氣,直接取消訂車,退出軟件,不情不願地轉頭看向沉星耀。
車內溫柔的空氣融化了沉嫋婷一身的寒冷,她一坐上副駕駛,就下意識鬆散地就着安全帶將自己縮進座椅,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本能,完全無法抗拒。
許雨鷺坐在後排,三個人都沒說話,車子漸漸駛離路口,拐上大道。
沉嫋婷偏頭看向窗外,鼻息間縈繞着薄荷的香氣,是她熟悉的。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包裹,她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飛速流躥的樹木,蜷緊了手指。
一切還是這麼熟悉,一切都和自己離開時一樣。
一樣的溫度,一樣的香氣,一樣的人物,就是他們的心境再和以前不同了。
“鷺鷺,給個定位吧。”
她吸吸鼻子,轉頭對身後的許雨鷺說道。途中視線掃過沉星耀,同他彼此眼神觸碰一瞬,又燙得彈開。
心裏頓時升騰起一股無名的火,好在她忍住了。
“嗯,我發給你,你發給沉老師吧。”
許雨鷺連忙分享了一個位置給沉嫋婷,又乖乖地靠回座椅上。車內的溫度實在暖和了,她一上車,眼皮就開始打顫起來,遂昏昏欲睡起來。
沉嫋婷並沒有把地址發給沉星耀,而是直接跳轉到了導航軟件,輕車熟路地把手機放到支架上,導起了航。
她並不想和沉星耀多說什麼,彼此坐得這樣近就已經夠讓她心慌意亂,就更別提談話。於是她也閉目養神起來,想趕快度過這個讓人窒息又心塞的時刻,趕快趕快離開他,這樣纔不會那麼累。
這麼想着,她的思緒卻越飄越遠,像乘上了一朵雲那般柔軟又舒適,很快,便徹底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時,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暖和得不行,頭腦也昏昏沉沉的。
眨巴眨巴兩下惺忪的睡眼一看,發現自己身上竟不知何時蓋上了沉星耀的衣服。
她擡眸四處看了看,對上了沉星耀投來的溫和視線,心臟恍然一緊,瞬間睡意全無。
她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連忙轉頭看向後座,發現許雨鷺人都沒了。
“鷺鷺呢?”
開口詢問,連帶神色都跟着警惕。
她的這副模樣被沉星耀納入眼底,他的心角輕輕抽痛一陣,才淡笑着回答:“已經把她送回家了。”
沉嫋婷聞聲,抽出手揉了揉太陽穴,卸出一口氣。
心跳砰砰不停,不斷地撞擊她的胸腔,血液也因爲緊張不斷在血管裏脈動,撞得她感覺渾身上下都突突地跳着,好不舒服。
接着,她只淡用餘光掃了他一眼,音色又冷下來:“送我回學校。”
沉星耀把在方向盤山的指緊了緊,點頭應聲:“好。”
他走的這條路確實是要送她回學校的路,只不過他故意開得很穩很慢,想要拉長和她呆在一起的時間。
多看一眼多呆一秒也是好的。
之後二人又是一路無話,時間如水般流逝。
眼看着開了快十分鐘都還沒有看到學校標誌性的建築,沉嫋婷又些不耐煩了。
“能不能開快點?”
她的目光像兩把彎刀利刃,直直掃向他不帶一點手下留情。
她知道他在刻意拖延開車的時間,越是想到這個確切的事實,她越是覺得好笑。當初那個無論如何也要推開自己的只會道歉的人,現在在這兒裝什麼深情,做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自己都不覺得倒胃口嗎?
還以爲他能有多麼鋼鐵般堅韌的意志,結果就是現在這樣?想見她就來見了,想送她就送她?
他果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尊重她的想法啊。
沉星耀對上她的眼,微微張脣,又閉上,像在糾結什麼,眼底透着淡淡的失意。
“嗯......”
他輕聲回覆,腳上的力道踩得重些,速度確實提起了些。
沉嫋婷懶得再和他多說什麼,再次閉上眼睛,可突然想到他的衣服還在自己身上,便立即脫下扔到了後座。
“別做這些事情,我不需要。”
說這話時,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沉星耀看了看後座的衣服,在脣角擠出一個強硬的笑。
沉嫋婷還以爲他聽進去了,結果下一刻,他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口渴嗎?車上有礦泉......”
“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沉嫋婷立即打斷他的話語,面上寫滿了究極的不悅與不耐煩。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那張溫媚的臉上看到如此的不帶任何溫度的厭惡的神情。
他偏頭看向她,眼睫微微震顫着,眼底盡是他藏也藏不住的落寞。
“開車看前面,別看我,想死啊。”
她叮囑他一句,又靠回靠背上,視線投向窗外。
沉星耀沒接她的話,車內又變得安靜起來。
“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問題。”
她又開口,打破沉默,只是不看他。
“你現在的神情是什麼意思呢?你現在又在做什麼呢?我今天不止一次問過你這個問題吧,你要不要仔細思考一下。推開我的是你,現在做出一副放不下的姿態也是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沉嫋婷故意將窗戶打開,寒冷的空氣就那麼直直灌入,驅散柔暖的氣息,沖刷得她渾身的每一寸神經都更爲清醒。
沉星耀依舊沒說話。
“一個人太寂寞了,所以想把我這個被你肏爽了的免費妓女再睡一次是嗎?”
沉嫋婷自賤般地詢問,眼眶中的淚水被寒風吹散。
“不是的!”
沉星耀終於開口,想帶着無窮盡的求生欲,聲線都顫抖着,透着哭腔。
“那你是想幹什麼?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如果再和你睡一次能夠讓你不再來打擾我,那也不是不行。”
她又故意去噁心他,轉過眸去,看見他睜大了眼睛注視他,眼裏寫滿了被誤會後的心酸與難過,滾燙的淚一滴接着一滴從他的眼眶中涌出。
“你哭什麼?輪得到你?”
沉嫋婷一句話比一句話還要寒涼,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她記得自己以前真的很不喜歡對人潑冷水,她面對他永遠都是乖乖巧巧的,滿嘴的甜言蜜語。
她會叫軟軟地叫他爸爸,說親親,說喜歡,說愛。
可現在什麼都變了。
都是因爲他,一切全都變了。現在面對他,她只願說這樣的話,才能緩解她的疼痛。
“婷婷......”
沉星耀還想嘗試說什麼,卻又一次被沉嫋婷凌厲的嗓音打斷打斷,“想複合?”
她這問題一出,沉星耀身形猛地一震,隨後眸子震顫不休,手指抓得方向盤咯咯響,瞬間啞口無言。
沉嫋婷冷笑出聲,擦乾淨自己的眼淚,淡然地道:
“你真的很可惡啊!既然都不是,那你是在做什麼呢?既要又要?我都說累了沉星耀。別再像個小孩一樣可笑了,好嗎?我再重申一次,既然不想,既然做了決定,那麼你就好好遵守你自己一開始就訂下的準則。你不覺得我很可憐嗎?你一點都不會在意我的感受嗎?被你推開後我選擇離開,現在我離開了,你又要來看我。我的心臟不是肉做的嗎?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你到底要我怎樣啊?”
她就那麼直直地看着他,看他眼淚不斷地流淌,卻依舊一言未發,心就更涼了。
她呼出一口深重的氣息,實在是哭得累了,便也不再看他,目光直直透過擋風玻璃看着飄飛轉逝的雪與不遠處路口恰巧由紅轉綠的燈,淡聲迴應:
“即便你是作爲我的父親來看我,給我打電話,我也是不願意的。我以前跟你有那層關係,我永遠也沒辦法再像小時候那樣把你當爸爸了,所以請容許我不願見你。我也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你的什麼附屬品,真的請你尊重我。”
然而,話音一落,余光中突然闖入了一道明亮又刺眼的光線。
沉嫋婷蹙眉,嘗試去探究這怪異的光芒究竟從何而來,可是下一秒,她的脖子還沒來得及轉動,便聽聞一陣急促又刺耳的鳴笛響起。接着,砰的一聲,她整個人被一股高速的撞擊頂向窗口,喉間浸出腥甜。
所有的一切瞬間變成了慢動作。
稀碎飛濺的玻璃渣像帶着尖刺的水母一樣飄蕩在空氣中,扎入她的皮肉。迅猛地不知從何迸射而出的激流血液似遊蛇瀰漫而出,傾灑到她眼周。
她依稀半睜着眼,看到世界被染成了一片血紅,而身下有什麼東西死死繫着自己,身前則有一個人影欺身而來,伸長他的雙手,將她緊緊護住。
那是嘈雜卻又清晰空靈的,她的耳畔再次響起那聲熟悉又充斥着心亂焦急的“婷婷”。
“砰啪——”
他們的車身被一股極速的力量撞得翻飛起來,在空中打了一個圈,重重地摔出去老遠,與地面磨合擦出一道道猛烈的花火,在整條車道上迸發出催人淚下的嘶鳴。
“醒醒,孩子。”
有什麼聲音在耳側響起,像一把纏繞無窮的絲線,要將她從深眠的泥淵裏拖出。
可她好睏,困到連眼皮都無力擡起,只感覺自己好像漂浮在一片漆黑當中,混混沌沌,毫無生氣。
“醒醒,孩子。”
那聲音靠近,像自天邊而來的雲,也像是一隻有着魔力不斷來回穿梭的游魚。
是誰?在哪兒?
“孩子,睜開眼睛,看看我。”
空靈的聲音再次出現,只是這一次好像更近一些。緊接着,沉嫋婷感覺有一雙手覆上了那原本無法感知的臉頰,一股溫暖的力量瞬間渡入了她所存留的空間。
逐漸地,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變大,開始軀體化,隨即,只覺心臟砰砰跳了起來,有溫熱的血液流淌過麻木的身體,聽覺、嗅覺、觸覺、視覺都漸次恢復了過來。
有鳥鳴、有樹香、有風拂
面頰那處那雙手是乾枯與溫柔的,她緩緩地,掙扎着對抗所有的疲憊,睜開了眼。
當頭是無盡的炎炎烈日,燦爛似鎏金的光芒傾斜而下,透過重重迭迭的枝椏照耀於她的臉龐。
光線實在是太過耀眼,一瞬便佔據了她的視覺範圍,讓她完全喫不消,不得不又緊閉上雙眼擡手遮擋。
“孩子。”
又傳來了那個慈祥的聲音,這一次再也不遙遠,就在頭頂。
又慢慢地半眯着眼睛去適應天光,一點一點地撥開自己的手,纔看清面前的人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
而自己正枕於她的雙腿之上,被她和藹地撫摸着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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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惹!終於到過去了!!我真的好激動,期待搓手。
終於可以寫不同年齡段的老沉了,這個想法是我在寫這本書初期時就有的。終於!!
不出錯的話,下章可以看到奶奶的小星耀了。啊啊啊啊——我先流鼻血,我要讓婷婷好好蹂躪他,哈哈哈——(叉腰笑,露出魔鬼般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