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水十六步
年輕的天之驕子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們高度專業性的討論會像篩子一樣過濾掉技藝不精者，由此透露着幾分排外意味，只是自己卻渾然不知。
即使是一年級生，宋玉聽另兩人的交談也不覺得喫力，但他也很少說話，只是沉默着喫魚，像是自成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這不僅因爲宋玉習慣於在多人聊天中游離在話題的邊緣，還因爲今天的餐廳有太多可以讓他分神的地方。
醫院餐廳對於生冷食物的處理十分精細，這算得上是它的特色之一，不過宋玉的餐具很隱祕地繞開了它們。旁邊兩人看不出這細節，只是覺得他喫的極其專注。
完美的肉/體本身就讓人垂涎，配上食物更是絕美，因此情/欲和食慾經常在口口文中同時出現、相互助長，它們合二爲一的時候，讓人分不清美食和美人的界限，這就是餐桌調/教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剩下的一部分則源於美人的羞恥心。
口口文的人體盛宴裏，肢體接觸往往很剋制，食物纔是重要角色，因此和文中高度重疊的菜色讓宋玉很難停止思緒發散。身側的宋決和斜對面的高琨不僅沒能幫助他壓抑情緒，還助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午後的陽光經過桌面的反射映在宋玉的眼底，讓他腦海裏翻騰的場景無處遁形，如膠捲般燃燒了起來，足以燎原。
它們如煙霧般升騰，順着胸膛慢慢爬上了宋玉的脖頸，讓他制服領釦下的皮膚顯出幾分豔色。宋玉雖然察覺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但還是下意識垂下頭，試圖遮住內心的難堪。
清冷的眼眸染上混雜羞恥感的春意，可惜在場的人沒能欣賞到這難得一見的美景。但全聯邦的夢中情人並非浪得虛名，他無須刻意，一舉一動就足夠吸引視線，如果不是這樣，恐怕他也不會成爲口口文裏誘人墮落的主角。
宋玉的手臂於果盤的上方穿過，白潔的手腕、金色的袖釦和紫色的葡萄相互映襯，一邊的宋決正伸手夾魚，在和弟弟手臂交錯的瞬間，他保持這個動作短暫頓了一下，而後移開視線，繼續之前的談話。
“你們比賽準備的如何？”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對手有些棘手，所以之前準備的戰略和陣型都需要再調整，”這個話題讓高琨的注意力跟着迴歸，他緊接着向宋決發出邀請，“學長，如果你下午沒有事情的話，願意去我們備戰間指導一下嗎？”
“當然可以。”
新生大賽是一個分隔符，爲了讓一年級毫無負擔的出風頭，機院學長們沉默地讓了道，比賽一落幕，學校的主舞臺就迅速換了人。有了時間沉澱和技術積累，高年級捲起的競爭氛圍足夠讓整個學院在榮譽的追逐戰中淪陷，只是除了訓練大賽，機院的其餘正規比賽都不對外公開，因此這股浪潮被限定在了學院內部。
機院邊邊角角的比賽不少，但是從含金量角度看，一年級的訓練大賽、二年級的模擬戰場積分賽以及三年級最終的實戰任務評級最爲重要，它們並稱爲“機院三大賽事”，上一個拿到大滿貫的學員在後來成爲了聯盟最年輕的元帥，因此不僅是軍聯，就是目前的部隊機關，也會留意這些比賽的排名情況。
三大賽事基本能夠體現機院對學生的要求，一年級注重個人戰鬥力，二年級開始就轉向了戰局觀培養。模擬戰場積分賽是團隊賽，每個隊伍會和近百人組成的虛擬機甲戰隊一起對抗敵方，對手是系統隨機配對的其他隊伍，戰鬥中消耗的人力不可再復原補充，經歷三場廝殺後，以每場的戰況和最終的戰力留存結果作爲積分統計依據，決出優勝隊伍。
三輪比拼將貫穿接下來的整個學期，雖然賽況並不會公開，但機院院樓大廳的電子屏上會實時刷新積分榜單，堪稱絕世修羅場，時常有人在進入部隊幾年後，還能夢迴自己被積分榜支配的恐懼。
宋玉在隔絕社交的同時也限制了自己的信息獲取渠道，所幸袁斌是個萬事通，何煥在自己班上也頗受歡迎，他們總有辦法和外界保持聯繫，也理所當然成爲了宋玉的消息來源。今天是第一次，宋玉覺得自己先袁斌何煥一步，接觸到了模擬戰場積分賽的內部消息。這個感知讓他有些驕傲。
坐在餐桌最裏面的黑髮少年終於停下了筷子，他糾結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擡起頭，難得主動和高琨對視。
“等會兒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嗎？”
高琨愣了一下，不知爲什麼，在對上宋玉眼睛時，他的思緒有一瞬間回到了迎新時的更衣間。這讓高大的少年心虛地眨了眨眼睛，他移開視線，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終端：“我問下同組的其他成員。”
宋玉知道保密對於機院上下的重要性：“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
“……大概率是方便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高琨一邊回答，一邊向置頂的羣組裏發送消息。
宋決沒有說話，安靜喫菜，他從不懷疑，沒有一個社交場合會拒絕主動的宋玉。
午飯過後人容易陷入倦怠，錯峯用餐的高琨等了一會兒才收到同伴發來的回覆，彼時宋玉的注意力放在不遠處的餐桌上，那裏的灰髮少年站起了身準備離開，他保持着低頭的姿勢，使自己看上去比實際身高矮上一大截。宋玉見他沿着餐廳的邊緣線繞了一小圈，以離自己最遠的距離迅速消失在了餐廳中，全程宋玉都沒能看見他的臉，更別說與之對視打招呼。
餐廳的門因爲喻關的離去而打開，將室內涼爽的冷氣外泄，儘管它試圖閉合，堅守自己隔絕空間的職責，但是很快就因爲外來者的涌入打破了自己的計劃。
安靜地午後，本來空蕩蕩的餐廳因爲來了機院的特殊客人又重新獲得了生氣，醫院的藍白制服零星點綴在白金色周圍，儼然已經把這裏變成了新晉自習室。
面對鬼鬼祟祟的視線，宋決是第一個不耐煩的，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高琨：“收到消息了嗎？”
高琨看了眼終端屏幕，上面的消息還停留在之前的頁面，一向沉着冷靜的隊友們讓他幫忙拖延二十分鐘，讓幾人可以在宋家兄弟達到備戰間前衝個澡，只是現在，高琨和宋決一樣想要迅速離開這裏。
“他們很方便。”
“那就走吧。”
聽到宋決發話，周圍一圈的人擡起了腦袋，再不掩飾自己的視線，嘗試在偶像離開前看個夠本，然後就看到印象裏孤傲的少年放下餐具，乖巧地跟在哥哥身後走出了大門，他的神情和賽前採訪說到自己最喜愛選手時一樣，帶着特別的放鬆與信賴。那是鏡頭難以捕捉的模樣，卻一如既往地吸引眼球，讓人不難理解院草卡德利淪陷的原因。
沒過多久，又是一撥人急匆匆地趕來餐廳，只可惜機院三人已經不見蹤影，他們只能抓住在場的好友，詢問自己錯過的美景。被問到的幸運兒捂着臉，真情感慨軍聯的鏡頭就是直男濾鏡，將男神的英俊還原不到二分之一。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
高琨在走進模擬戰場訓練樓的時候還擔心隊友沒有就位，但是當他打開專屬於自己隊伍的備戰間大門，多日揮散不去的汗味被清新的肥皂味所驅散，四個高大男人圍着作戰臺站成一圈，正在激烈地討論着什麼戰略戰術，他們中有人的頭髮還潮溼成縷狀貼着後頸，顯然是沒來得及把它吹乾。
在高琨領着人進來時，四人被驚動般地轉頭看過來，彷彿並沒有事先接到通知，更沒有爲此提前做好準備。
“學長好。”
儘管有些喫驚，但是他們很快就回過神，融入骨血的紀律性讓疊加的問候顯得雄渾有力，等他們把剛毅視線放到宋玉身上，就開始零零散散、隊形潰散。
宋玉向他們問好後，收到了凌亂的點頭示意。
人以類聚，高琨的同組隊員也是和他一樣的高大猛男，屬於高中學校籃球場上最吸引眼球的那波人，非強者不能與之爭鋒。平日裏捲到肩膀的訓練服袖口被他們老實地放了下來，大臂的飽滿肌肉將那處撐得不留褶皺，和仍帶着青澀的少年不同，僅充滿力量的軀體已經足以讓他們躋身男人的隊列。
四個人身上肥皂香乾淨清爽，透露着他們對外形缺乏在意的笨拙感，這種直男氣息對於宋玉而言頗具挑戰性，正如他對對面人造成的刺激一樣。
哪怕強裝自然，兩邊人都有些拘謹，於是社交局面的掌控權全部歸於宋決的手上。他缺乏怯場意識，似乎走到哪都可以自立爲王，宋決自然地脫下制服外套，穿着襯衣跨到作戰臺前，3D投影將高琨一行人設計的戰場隊形放映到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數據交錯，讓人難以提煉信息，但宋決已經度過了這一階段，接觸過實戰的他迅速掃過些關鍵節點，便對整體情況大概有了掌握。
“攻防兼備，每一個分戰場都用力均勻，沒有致命弱點，放在我們這一屆這應該是穩入前五的水平，如果運氣好一點，說不定可以衝冠。”
宋決在羣體中總有種獨特的威望，新的團體還未成形的時候，他很快就能爲衆人聯繫的交點，即使宋決不得不踏入別人的地盤，他也可以迅速爭取發言權，就像如今的藍高籃球場，仍舊延續着當年宋決和高年級抗衡下創立的場地使用規則。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也正因爲如此，即使宋玉取得了比哥哥更優秀的入學和比賽成績，在他的內心深處，宋玉永遠在仰望着對方。
共同的任務減輕了社交壓力，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回歸正題，宋玉站在作戰臺較外圍的位置，沉默地傾聽學長們的交流。這次的交流和之前的餐桌溝通不同，面對許多尚未接觸到的術語和算法，宋玉逐漸感到喫力，但這並非是針對他的教學，所以不可能因爲他一人減緩節奏，宋玉儘快拼湊已知信息，努力跟上其他人。
外來者的沉默會顯出格格不入的尷尬，儘管宋玉習慣於把自己的不合羣合理化成性格的選擇，旁人幾乎無法從他身上看到不安，不過這不妨礙在場其他人對他的關心，直男的細膩並非流於言表，他們會在揮斥方遒間微不可查地往宋玉站的外圍靠近些許，也會在討論到分戰場或是某部分計算公式時放大局部示意圖，讓宋玉不至於在整個戰況圖中迷失。
這些舉動十分自然，看不出任何遷就某人的跡象，宋玉沉浸在大家的討論聲中，並沒有察覺到異樣，他一邊回憶剛剛的算式，一邊傾聽宋決的發言。
宋決認真的時候會非常投入，即使這不是他的比賽，但他也會盡力提出建議。宋決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面前的示意圖，他微側過臉，對着身邊的學弟問道：“你們的情報採集工作是誰負責的，第一場的敵方有什麼戰術習慣和特點？”
“敵方戰隊的隊長是刑銳，學長可能聽說過他。”
宋玉敏銳地捕捉到某個關鍵詞，立刻擡頭看向開口的那人。
對面的宋決在安靜了三秒後，接道：“……是的，那你們的對手確實很麻煩。”
……
機院的訓練排行榜上，有一欄統計的是目前在校賬號的整體排名情況。由於二年級之後大家都很少再重溫入校時的訓練方式，所以大多數成績都是學生們一年級時留存下來的，這也不能算是跨年級的不公平較量，也正因爲這樣，“刀鋒”得以壓在學院的衆多賬號上拔得頭籌。
這已經足以讓學長們對他留有深刻印象，更不用提刑銳還是他那一屆的訓練大賽冠軍，與宋玉奪冠的情況不同，刑銳拿下第一名的那晚，軍聯機院沒有陷入興奮狂熱，高年級的學長甚至有些不爽地集體皺眉，感覺自己的威嚴性即將受到後輩的挑戰。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刑銳張揚無禮，缺乏對高年級的尊重，幾個學長都暗戳戳地想要讓對方喫點苦頭，暗地裏使絆子，莫里也試圖插上一腳，只是被西利亞勸阻了下來。
“隨他去吧，你們越這樣他越猖狂。”
果不其然，幾次衝突不僅沒能讓刑銳收斂，反而讓他身邊聚集了一羣臭味相投的夥伴，變成了高年級無法再撼動的存在。
比起專注訓練的高琨一行人，宋決可能更瞭解刑銳，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眼前原本穩重的陣型，現在看來卻過於保守，並且漏洞百出。積分賽一共有三場，即使一次失利隊伍也可以在後期翻盤，但是宋決以爲，按照刑銳的性格，碰上一次就足以讓高琨痛失精銳部隊，後面更是難以發揮。
但不能勸說親學弟棄軍保帥、放棄反抗吧。
宋決撓了撓腦袋：“刑銳在隊伍裏處於什麼位置，指揮？先鋒？”
“他是先鋒，總指揮是我們班的周舍，雖然個人戰鬥力稍遜，但是理論課成績……很強。”
能夠讓刑銳讓出指揮的位置，已經是對對方實力的認證，尷尬在沉默中蔓延，很難想象，這個房間裏聚集的人是少有可以和刑銳交手的小組。
宋玉觀察着身旁幾人的表情，感覺“斷刀客”和“刀鋒”之間的差距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長，這個想法讓他貼近褲縫的雙手虛握成拳。
面對一個從未被打敗過的人，只能用另一個常勝將軍來應對，宋決遲疑着擡起手：“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讓西利亞過來一趟，可以嗎？”
宋玉明顯感覺到空氣中壓力一輕，像是有人重新點起了大家的自信。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不介意，麻煩宋學長了，以後學長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一定跟我們講！”
男生們穩重的臉上也難掩激動，他們的注意力終於從戰況圖上轉移開來，當宋玉重新成爲視線焦點後，他才發現自己和他人之間的距離不知何時被拉進，他急需靠近對面的宋決，減輕身側的寬厚臂膀給他帶來的壓力。
宋玉跨過高琨，移動到了哥哥的身邊，他小聲問道：“西利亞學長很強嗎？”
在宋玉的童年裏，宋決作爲哥哥，一直扮演着最強的那個角色，他學習好拳頭硬，不管是年級裏的成績榜還是各種類型的體育場，很少有人可以奪去他的光芒。雖然宋玉此時只是隨意一問，不過對宋決而言，這似乎是在逼他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在更廣闊的世界裏，他不再是最厲害的那個存在。
宋決手腕輕顫，他低着頭查看終端，卻沒能看進去西利亞的回覆。
“我參賽那一年，西利亞是總指揮，你應該知道，雖然個人作戰能力很重要，但是指揮纔是最重要的位置。”
宋決說着，忽然想到了訓練大賽裏的宋玉，他一個人輾轉在戰場上，用自己做誘餌，數着敵方的彈藥撐到了最後，讓所有人看的目瞪口呆。宋決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他之所以會那麼努力，也只是爲了追趕宋玉，早生的兩年讓他必須提前一步跨入最頂端的學府、最強勁的部隊，只有這樣才能等來弟弟。
想到這一點，他開始釋然。
宋決想，如果宋玉以後成爲指揮官，他一定會做對方最英勇無畏的先鋒。
這是他所能勾勒出的，對於宋家兄弟而言最理想的結局。
只是這種話，宋決實在很難說出口，幸運的是，他覺得宋玉會知道他的想法，因爲他們是世界上最瞭解和親近彼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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