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生
两眼憋胀,头晕得厉害,只一眼,她就难受得闭目。
周围静得让人感觉憋闷。在床上静待了一会,還是不见有护士前来查房,有些奇怪,却也沒深想,只是控制着麻木得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手朝床头伸去。
但指尖碰上的却不是医院裡放在病床上供病人传唤护士的呼唤铃,而是一片微凉的被面。陈容只楞了一秒,手便缓慢在头顶游移,希望能找到那個小小的按钮。
头重得连皱眉都好像成了负担,但她需要有個人来告诉她,她是不是会冠着‘残疾人’的称谓度過下半辈子。
一般医院内的病床,都窄小得令人发指,但她躺着的這张床却宽大得有些不像话——她的手已经差不多由竖变横了,但還是沒落到空处。
什么时候医院裡有這么大的床了?
或许有些医院会有這样宽跟长一样大的病床,但那绝对不是她能睡得起的。她在意的不是床的大小,而是躺上這张床后,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她還记得在将她撞倒后,血色模糊间那辆飞速逃离现场的奥迪车牌的尾数。一般而言,找不到肇事车主的受害者,特别是像她這种沒关系沒人脉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人,遇到這样的事怕是只有自认倒霉這一條路可走。
出事当天她身上穿的是還沒来得及换下来的工作服,看着這样一件制造粗廉的工服,难道那些医生就沒考虑一下,這样高级的病房在不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還是說现在的医生都已经进化到了见一個病人就宰一只羊的高度了?
在心裡冷笑几声,陈容静静感受身上的状况。毕竟被一辆时速绝对超過一百,而且沒有踩刹车的车结实撞上,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但一想到接下来需要的高额诊治费用,她還是不由抚额闷哼了一声,却在下一刻,身体好似被点了穴般僵直。
记忆迅速从脑海深处涌上,陈容只感觉周身阵阵发凉。
……被撞的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的记忆,還有,头与坚硬的水泥路相撞之后那声脆脆的骨裂声,她曾听了個真真切切。可现在,她的手掌下,头骨,却沒有丝毫伤口!
心跳越发急促,记忆慢慢回放。
老板的儿子生日,厂裡提早半天下班,然后她去菜市场买菜想着好好慰劳一下即将与之结婚的男友,然后……
然后,在那间她去年才攥够钱买的小套房内,在那张即将成为他们婚床的床上,看到一对□纠缠的男女。
——男的,是她在观察了三年后才答应嫁的,那個她认为老实可靠的男友。
她是一個一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就连‘陈容’這個名字也是孤儿院院长起的。从小她的愿望就是有一個温暖,可以让她在脆弱时候依靠的家。不需要很多钱,老公也不需要有多英俊,只要,能给她她奢望了许久的温暖就好。
她一直认为老实敦厚的男友可以给她這些。
看到床上赤|裸的两人后,她除了恶心還是恶心,只一眼,便转身跑开。
她沒想過寻死,她最看不起的就是为了一個男人寻死觅活的女人。
她之所以跑出去,只是想静一静,然后想想自己又将一個人生活的未来;顺便摆脱只胡乱套了條裤子追出来的男人。却沒想到会被车撞…
被撞飞几米后,脑袋直直摔在坚硬的地面…那样的伤势,应该沒有多少存活的几率吧……
闭了良久的眼再次睁开。
将指骨纤细皮肤柔滑的手放在眼前,陈容怔怔的看了半响,而后强撑起身。
当一间装修非常高档,而且完全不会是医院病房的房间渐渐印入眼帘后,干涸了十几年的眼眶内,水汽迅速蔓延。
“呵呵。”如以往难過时候一般,她仰头轻笑,但這次却有水珠从眼角滑落进发梢。
身子因为未知的一切而阵阵发凉,仍旧有头重脚轻的感觉,陈容掀开薄被下床,脚却踩在一個圆滚的柱体上,她一惊,稍稍挪开脚,在看清那物体后,脑子一下就懵了。
那是……一根用過的针管!
针尖上有点滴红色,而针管裡头,還残留着点点沒有注射完的浑浊液体。
若有觉悟,她猛地转头看着皮肤白得近乎于透明的左手手臂上的那团中间還有点滴干涸血液的醒目乌青,脸色瞬间转为蜡白。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晕心闷恶心,为什么会身体僵直四肢麻木了。
孤儿院裡曾经有一個对她很好很好的姐姐,在16岁时跟着同是孤儿的男友出去闯荡。可两年后,退却曾经的纯真,她带着满身风尘颓废归来。明明是一個才18岁的花季少女,却偏偏一身浓烈到让人窒息的悲凉。
后来她才知道,那個姐姐,一出孤儿院就被已经吸毒三年的男友引上了不归路……而她這次回来,只是来看一眼养了她十几年的‘家’。
之后,陈容再见她之时,是在殡仪馆。
棺木裡的浮肿惨白的脸上,有着即使再浓厚的妆也掩盖不了的被打的青紫痕迹,拉开那层寿衣,曾经如藕般白嫩的手臂上,细密的针孔随处可见,有些针孔甚至已经溃烂成脓,散发出浓浓恶臭。
死因是吸毒過量。
那时,陈容八岁。
静静的看着脚旁的针管,陈容的脸上沒有一丝表情……這具身体主人的死因,也是吸毒過量。
或许這就是宿命?
陈容咧了咧嘴想笑,却因为脸上的肌肉太過僵硬而有些狰狞。
宿命?真是可笑!
踉跄着起身,紧闭了许久的门却在這时被打开,她反射性一脚将针管踢到床下,注射之后留着一团乌青的手也缩在身后。
进门的是一個大约四十多岁的妇女,“老爷太太叫你下去吃饭。”平调的语气,陈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
老爷太太?
手掌收拢,指尖陷进肌肉,疼痛让她混沌的思绪有了些清明。看着站在门口因为不耐烦而准备催促的女人,陈容平静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我马上就到。”见那看打扮就知道是佣人的女人立刻转身,丝毫沒有关门的觉悟,她淡淡加了句,“关门。”
那女人怔了怔,明显是沒料到他会這么說。陈容皱眉,从她身处的這间房间来看,她在這個地方的地位虽不能說高,但也不会低到哪去。只是要求她离开时顺手关门而已,面前這個女人为什么会這么惊讶?
“請你关门。”或许她不该多嘴让她关门,但现在她累极了,脚虽然踩着地板,却像飘在云端。反正对方只是顺手的事,她就省点体力好了。
沙哑但仍悦耳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女人好似清醒了般,有些恼怒又有些仓促地转身将门带上,因为用力過度,房门关上时的声音很大。
站在门口往两边走廊看了看,直到確認并沒有人因为這過重的关门声而過来查看后,女人拍了拍胸。她竟然被這個整個夏家刻意忽视,在人前向来低着头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吓到,還真是丢脸。
佣人看了眼紧闭的门,恨恨地轻声‘咀’了一口,踩着脚步离开。
房内的陈容并沒有在意那個佣人的态度,站在宽大得比她家的厅還要大的浴室内,看着镜子裡五官精致如画的陌生脸孔,她惊慌无措得连心脏都在颤抖,只能死劲揪着衣襟张大嘴大口的呼吸。
猜测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变成了另一個人?或是她夺了别人的身体?
真是荒唐透顶!
……但這偏偏是事实。一個荒谬却又真实的事实。
想起那所谓的老爷太太還在等她,陈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沒有死,虽然她已不是她,但她還活着。
活着,她就不容许自己再死一次!
深深吸了口气,镜中人茫然的眼神渐渐蜕换成坚定,她松开揪着衣襟的手,颤抖的指尖慢慢解开凌乱的衬衫纽扣。当充斥许多青紫痕迹,乃至牙印的完全不同于女性的平坦胸膛尽数袒露在镜中时她并沒有太多的惊讶。
即使声音再哑,女声男声她還是分得清的。
只是這身上从脖子蔓延而下的斑驳淤痕,還有刚刚走路时下|身强烈到让人无法的不适,都在她满负荷的心脏上又压了根稻草。随手在满是白色衣料的衣橱内拿了件长袖衬衫套上,趁着扣纽扣的短短時間她尽量平复思绪。
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家庭,接下来這场硬仗,她必须打起全部心神来应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的灵魂已经变成了‘她’……
孤儿的身份,从小就必须乖巧着讨人欢心的生活,皆让她总是敏感的注意着别人的心情,与未显示在脸上的情绪。
那個佣人进门时并沒有敲门,对她的态度带着轻视的味道,那‘他’在這個地方的地位应该不会很高,估计也沒有能力要求别人按着他的要求去做,這从她要求那佣人关门时她的惊讶中可以看出来。
信息太少,她沒有任何骗過這裡的人的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是科技时代,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只怕她怎么都不会相信這样荒谬的事,所以只要她尽量少与他人接触,短時間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陈容叹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脚步转了個方向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放在上面的黑框眼镜。
戴在脸上除了不适应它的重量与存在外并沒有其他的不适,看来是平光镜。想了想,她走回镜前,看到镜中人后呆了呆,而后伸手将稍长的刘海弄了弄。却见镜中被宽大眼镜将五官遮住了大半的少年虽然仍是漂亮,却突兀的沒了之前闪光体般的耀眼。
陈容拿下眼镜倾身向前细细观察镜中少年的眼睛。
纯粹的黑,却清澈如水。眼尾微微上挑时,一种似有似无的媚态在眼波流转,可能是她才占据這具身体的原因,纯黑的眼睛内有着少年還沒有消散的痕迹,却也多了属于她的沧桑,与隐在骨子裡的冷漠。
這就是所谓心灵之窗的魅力么?
陈容清醒似地狠狠眨眼,她以前相貌很是平常,沒精力也沒兴趣去弄那些华而不实的装扮,所以還真不知道,一双眼睛在同一幅五官上竟然起着這么大的作用。
难怪‘他’要戴眼镜了。
只是這副眼镜怕是阻挡不了有心人,陈容叹了口气,重新将眼镜戴上。
出了门,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强行压下的慌乱又冒出头来。所幸這是栋独立别墅,餐厅并不是不好找。陈容抵达餐厅时餐桌上应该是父母与子女的两男两女已经开始吃饭了。
看着餐桌上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不知怎地,她有种想笑的念头。而她也确实扯了扯嘴角,带着嘲讽的意味。正好被坐在主位上不经意间转头的男人看到,顿时脸色一黑,“站在那当什么木杵!连家宴都会迟到,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身旁应该是‘太太’的妩媚女人马上偎了上去,伸手柔柔拍打他的背,“泽章,你也别怪小童了,小童身体虚,昨天在外面玩了一整夜,今天肯定要多休息一下,而且他平常不出来跟我們一起吃饭,忘了今天是家宴也是正常的,你别气坏了身子。”
這女人到底是在灭火還是添油呢?陈容看了她一眼,从她话裡得出了两点。一是‘他’昨天晚上沒回家,估计這就是她身上那些痕迹与下|身不适的原因,那就可以粗略计算出,‘他’毒品注射過量的時間是今天白天,而她变成‘他’也才几個小时的功夫。
另一個,却是‘他’平常并沒有与他们一起吃饭,而现在之所以会被叫過来,只是因为那所谓的家宴,而且,看样子,這女人很不喜歡‘他’参加這個家宴呐。
陈容心裡有些堵,看着那位脸色又黑了点的‘老爷’,在心裡叹气,只怕這顿饭不怎么好吃。
果然,夏泽章不听则已,一听到這话,手中的筷子猛的拍在桌上,“忘了?连家宴都能忘你還有什么不能忘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应对這种情况的?但看那女人与她身旁那個一看就是她女儿的女孩脸上隐隐的得意,陈容估计這样的事经常发生,干脆低头看着脚面,有种懦弱的意味。
以‘他’戴了那副眼镜后呆板的形象来看……這种骂不還口的应对应该错不了。
见状,甜美女孩的眼角露出不屑神态,起身攀着夏泽章甜甜开口,“夏童,如果不想参加家宴就直說嘛,干嘛玩迟到的把戏呢,你开口了,爸爸肯定会准许的。”
“夏绯,坐下吃饭。”坐在首位右下侧一直沉默的男子放下碗淡淡說道。陈容稍稍抬头看了看眉目与那女人有些微相似但给人感觉完全不同的他,他温和的回以一笑,“過来吃饭吧,以后别夜不归宿了,家人都会担心的。”說完转身朝站在旁边的佣人示意,“给二少爷布碗。”
担心?目前为止她可沒听人关心過‘他’昨天为什么沒回来的原因啊……陈容在心裡嗤笑了声,但既然有人给她台阶下,她是不会不识相的。
走向餐桌的那几步路陈容走得很舒服,那两個女人扭曲的神情非常能取悦她。
只可惜,她本来還期待着能借着‘他’感受一下家人的温暖呢。
陈容在心裡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目前她唯一有好感,为她說话的男子,却见对方也正看向她,一惊之下立即垂下眼睑。
“小童啊,怎么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叫一声啊?你不叫我倒沒事,但你连你爸爸都不叫那就太不孝了。别不是你爸爸骂了你你就连爸爸都不叫了吧。”
抬眼看着這個笑魇如花的女人,陈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這個女人的身份了,不得不說,她這個后妈做得很称职。
陈容放下手中才从佣人手中接過的筷子,站起身细声說了句,“爸。”眼睛掠過女人,“……妈。”
好廉价的两個词,陈容心想。
“哎呀小童,你可终于肯叫我一声妈了!”
耳边是明显夸张過头的欣喜话语,陈容抬头看了眼女人口中的‘泽章’,却见他眼中满是复杂情绪。看来她這声妈叫亏了。陈容转头看了眼之前帮他解围的男子,却见他眼中有几丝惊喜,還有几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一個年纪一看就知道比‘他’大许多的哥哥,一個比‘他’小的妹妹……陈容低下头吃饭,這情况還真是复杂。
或许她猜错了,那女人不是后妈,‘他’才是這個家的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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