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住院部楼下小花园。
這個小花园其实称不上花园,只是由几個大大小小的花坛围起的一個小地方,中央的大花坛裡种着一株大雪松,松树很繁茂,一些枝叶延伸到了花坛外面,因此大理石的花坛边沿上散落了不少松针。
徐娇娇拉着郭煜走到花坛边,伸手用两根指头在花坛边沿上摸了一下,拿起来一瞅——薄薄一层灰尘。
得,這下甭想坐下聊了,准备不足,下来的时候忘记带点儿纸下来了。
站着說吧。
徐娇娇刚要转身开口,就见郭煜凑過来,一弯腰就要撩起衣角去擦花坛。
徐娇娇赶忙拉住他,“你干嘛?!”
“這儿有点脏不是?擦干净了,你好坐下。”郭煜說。
娇娇拍了下他的手,气道,“你要讲卫生!别动不动就拿衣服当抹布使。以前我不是跟你說過這個嗎?咱们這才多久不见?顶多大半年吧,你就忘光了?!”
郭煜凑過去拉她的手,“别生气,下次我肯定就记住了。”
其实郭煜每次都很努力地想干干净净地给她看,但可能是以前在脏地方混的時間太长了,坏习惯太多,很多不好地东西总是无意识地显露出来让她看到。
郭煜有些沮丧。
徐娇娇避开他的手,不說话。
郭煜扯扯她的袖子,指指旁边花坛裡的一片美人蕉,“那我去掰两片叶子给你垫着坐吧?”這個......应该......行吧?他努力回想了下上辈子,沒回想出掰片叶子有什么不对。
徐娇娇嘟起嘴,盯着郭煜看了一会儿,看得郭煜顿时不自信了,“好吧,我知道了,這個也不行。”
“不是你的错,你别不高兴,”看他脸上沒了笑,徐娇娇不忍心了,她叹口气,愁眉自厌道,“都怪我,今天我心裡不好受,說话语气也不好,你别生我气。你本来就沒出過门,我应该好好跟你說的。”
郭煜想說我永远不可能生你的气,還想问她为什么心裡难受了,但徐娇娇沒等他开口就接着往下道,
“這不是在咱们那边山上,花啊树啊,随便掐随便折都沒人管,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不能乱动的,”她拉起郭煜的手,带着他围着花坛找了半圈,找到一個标示牌,“你看,‘树木有情,你折它会疼’
。好多种花种草的地方都有這种牌子立着。就是提醒不要动树枝树叶的意思啦,城裡都這样。”
“好,我记住了,以后我哪裡做的不对,你跟我說,我改。”郭煜道,又急着问她,“你說你心裡不好受,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嗎?”
“那個待会儿再說,”徐娇娇沒回答他,惦记着先把郭煜這個問題解决了再說,“要不,我回去找张纸找個笔,一條一條写出来吧?你记着照着做就行。其实我也懂得不全,大多都是电视上看来的,我回去再问问高......”
她顿了一下,快速而小小声地道出称呼,“高姨,”
然后声音恢复正常,接着說,“反正咱俩都得多学学,要不然在這裡容易招人讨厌。”
又担心他,“你也别总不說话,虽然郭叔张姨是你亲爸妈,他们人也好,对你也好,但是你也得多跟他们說說话。会說话的总比不会說话的招人疼。在家裡的时候多帮着干干活儿,扫扫地刷刷碗什么的,勤快点儿。谁都不喜歡懒人。”然后突然想起来,“哎,你喊他们爸妈了嗎?”
郭煜很享受徐娇娇的担心,他也很喜歡听她說话的声音,每每听她在耳边說這些担心他的话,他都会产生一种希望時間慢一点的感觉。
所以徐娇娇跟郭煜在一起时,很多时候都是徐娇娇在說话,然后郭煜就在旁边看着她听她說话,偶尔点点头或者說句赞成的话好鼓励她继续說下去。
但是今天不行,他答了一句,“喊了,昨天喊的,”然后反问她,“我听你刚刚說‘高姨’,你怎么不喊妈?你跟她闹矛盾了?”所以心裡才难受?
“沒有闹矛盾,”徐娇娇道,“前几天又做了一次鉴定,结果還沒出来,我开始吧,是不太想喊。现在,有点怕提前喊了,万一结果出来說不是,她会更伤心。”
“你怕鉴定结果說不是?”郭煜有些高兴,娇娇终于不一直想着回山南,而是想要留在北京了嗎?
“也不是,”徐娇娇眉头又皱了起来,“唉,我现在心裡难受的很,我觉得我两边都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哪。”
“你想差了,”郭煜道,他很想伸手去把她皱起的眉抚平,但到底忍住了,只好努力用话语安慰,“你沒有对不起谁,你做的很好,够好了。”
“你不知道,高......妈妈?算了還是高姨吧,高姨她给了我爸妈一大笔钱,很大一笔!還给我家在县城裡买了房!”
“那不挺好嗎?你家裡有钱了,你几個哥的学费也有了。往后你就不用老担心他们,可以安心在這儿养病了。”
“哪儿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啊?”徐娇娇道,“如果我不是她女儿......哎,先不提這個。我就說如果我真是她女儿的话,那我這么大了,沒在她身边长過,甚至我都把她给忘光了,她却一直沒忘了我,還找了這么多年。然后见面了,我对她也不好,总是惹她伤心惹她哭。她還花大钱给我看病。现在又给了我家那么多钱。我這心裡......我觉得我特别对不起她。”
“那你以后就对她好,让她高兴不就行了?以后你就每天多陪她說說话,就像你教我的那样
。”郭煜道,然后特地指明,“你去跟她說你留在這裡陪她,再不走了,她指定高兴。”
“那我家怎么办?我爸妈肯定是生气了,我昨天往我邻居家打了两個电话,他们都說我爸妈不在家,接不了电话。可是打后一個电话的时候天都黑了,我爸妈不可能還沒回家。”徐娇娇說着說着焦躁起来,又强调道,“他们肯定是生我气了,都气的不想接我电话了!”
“不会的,你别多想,不是說高姨给他们了很多钱嗎?哪有人拿钱還生气的?”
“哎呀,不是啊。”徐娇娇焦躁地原地挪动了一下,道,“我爸妈肯定会觉得,我在外头认了個有钱的亲妈,然后就不认家了。我爸妈肯定是生我气了。”
“那你是打算不认這個“有钱的亲妈”,扔下高姨不管,让她随便伤心随便哭,然后回去“认家”嗎?”
“不是!”徐娇娇有些激动,“我怎么可能這么做!那我成什么人了!”
“這不就是了?”郭煜道,“我觉得你這么想可能会好一些:高姨出的钱,包括给徐家的钱和给你治病的钱,你把它当成你借的债。你借了别人的债,用来给自己治病,還有给你家买房,给你哥哥们交学费。然后借债总要抵押点东西啊,所以你就得留在這儿抵债。或者這笔钱也可以当成你提前拿来用的工资,你提前用了工资,就得留下干活儿,对吧?”
“有点道理,”徐娇娇低头算了算,道,“天哪,要是工资,那我得几十年才能還清了吧,還得不吃不喝。我之前在黑山镇那边一年下来满打满算才赚6000块钱。”
“不会,”郭煜說,“等你病好了,高姨肯定送你继续上学,你好好学,将来上大学。有文化的人赚钱容易。”
“那我不是越欠越多?”
“娇娇,咱们刚才只是打個比方,可以把這個当成欠债,但是不能真把高姨当成债主啊,她是你亲妈,你得转過来這個理儿,徐家岗那個家是你的家,高姨的家也是你的家。在徐家岗那個家裡,你会去算你从小吃了家裡多少饭花了多少钱嗎?”
徐娇娇沒有說话。
郭煜继续道,“不会的,你只会有等我长大了好好孝顺爹妈這样的想法。对高姨也是這样,等她老了,你好好孝顺她,给她养老送终。她只有你一個孩子,将来老了只能靠你。而徐家岗那边你還有三個哥哥可以照顾他们。你要是实在過不去,那将来就多给那边爸妈钱,然后多陪陪這边的爸妈。這不就行了嗎?再說了,那边出嫁的闺女本来就不常回娘家,你就当你嫁出来了,然后那笔钱是嫁妆,這也說得過去。”
等他說完了,徐娇娇随意捏起花坛边上散落的一根细细的松针,放在手指间无意识地搓来搓去,道,“郭大头,我才发现你也挺能說呀。”
她把使劲甩胳膊把松针朝花坛裡扔进去,然后回過头道,“你說得挺对,可是我有点想见我爸妈了,但是我不敢也不想跟......這裡的妈妈說。以后怎么办呀?就按你說的,出嫁,那嫁的再远的闺女至少一年,嗯最多两三年也能回一次娘家吧。”
“你现在小,高姨不会让你一個人出远门的,”郭煜道,“不過,等你变成成年人就好了,法律规定的是18岁成年。那差不多刚好是高中毕业,其实也沒几年了,顶多6,7年吧。到时候就說去旅游,不让高姨知道,我陪你去。”說到這儿,郭煜微微有些心跳加速,他稍稍停顿了下,才接道,“你要是愿意,那之后,年年我都陪你去
。”
徐娇娇开始還一脸严肃地认真听着认真考虑,直到听见最后一句,她的想法就有些跑偏了,年年陪我干什么?陪我回娘家么?
她脸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移开了放在郭煜身上的目光,开始盯着旁边的松树枝看。
两個人一时都沒說话。
其实說完那句话,郭煜心裡就后悔了。后面的沉默,只是让他更加后悔罢了。她還小,以后一定会遇见很多比他好很多倍的人,也会......喜歡上别人,吧?
只要她還在這世上好好活着不就行了么?
那么贪心干什么呢?
過了一会儿,郭煜转开话题道,“出来了這么长時間,累了吧?咱回去吧。”
听了這话,徐娇娇转回目光看他——他脸色挺正常的,像是完全沒把之前的话放在心上。
徐娇娇就有些不高兴了,她把话题重新转了回去,“你刚刚說你年年都陪我去?陪我去干什么?”
郭煜避开了她的目光,往前看着医院的大门,低声回她,“不干什么,我說错话了,咱走吧。”
徐娇娇更不高兴了。
她有心想既然你都說是說错话了,那我就当沒听见!
她转身往医院门口走去,可越走越觉得心裡憋屈。
认识這么多年,我還治不了你了!?
心裡的憋屈劲儿变成了勇气,徐娇娇一下子站住了。
郭煜本来在后面跟着,她這一停,他差点贴她后背上,也赶忙停下了,“怎么了?”
徐娇娇不說话,转身拽住郭煜的手,扯着他又往回走,走到花坛边,想了想,又绕了半圈,绕到了花坛背对医院大门的那面。這面对着前楼的后面,几乎看不到人走动,很安静。
站定,徐娇娇先回头看了看,花坛上的大松树枝叶繁茂,挡的很严实。
她甩开了郭煜的手,向后微微斜靠在花坛边上,看着他道,“你刚刚說你18岁以后年年都陪我回娘家?”
郭煜只觉得脸上涨热,他再次避开了徐娇娇的话,道,“你别靠着花坛,那上头不干净,看再弄脏了你的衣服。”
徐娇娇简直对他无语了。
毕竟她都說到這份儿上了!
难道是真的不愿意?
她自作多情了?
這也說不准。
但是看他那表情明显是不好意思了啊。
徐娇娇狐疑道,“你是不是怕我這個病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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