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县衙对质 作者:弱颜 水幽寒看奶娘和小红已经走远,才慢慢地进了前厅,果然看见两個皂隶坐在座上喝茶,已经有些焦躁。海伯在旁边笑脸相陪,看见水幽寒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水幽寒把手裡的点心放到桌上,屈膝给两個衙役行礼,“劳两位久等。宅子裡人少,招待不周。两位一路劳苦,還請吃些点心。” “女人家就是不爽快,让俺们等了這么久。還吃什么点心,赶紧上路吧,再晚些,只怕我們要挨县太爷的板子了。”衙役甲站了起来。 衙役乙也站了起来,抖开腰上的链子,過来要锁水幽寒。水幽寒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张头,李头,给我海伯些面子,這是我們京城府裡的奶奶。我和這苦主的交情,想来您二位也清楚。這其中的误会,我們這一去說开了也就沒事。過后再给两位道劳乏。”海伯赶到衙役乙跟前,抓了他的衣袖,不知向他手裡塞了什么物事。衙役乙面色略缓,向衙役甲使了個眼色。 “好吧,看在海伯你的面上,就不用這個了。咱们快点上路就是。” 想来两個衙役肯等這些时候,也是有海伯打点的缘故。水幽寒看无法再拖延,就走到桌边,将盘子裡的点心都拿帕子包起,放入怀中。也不再多說什么,就跟在两個衙役身后,出了宅子,海伯锁好宅门,陪着水幽寒一路去了县衙。 海伯原想套了马车,大家坐马车赶路快些。两個衙役推說哪有押解人犯坐马车的,其实是想多刮些银子。水幽寒装作沒看懂两人的意思,反而顺水推舟,拦住了海伯。她对海伯說,东叔一家一定是对自己有些误解,自己走路過去,他们见了也许能消些火气。那样事情就好谈了。其实她是不想几個人走太快,怕和奶娘她们碰到。毕竟海伯的立场并不明了,她可是不想麒儿担上任何风险。 几個人一路走来,水幽寒做出一副尽力赶路,只是体力不支的样子。两個衙役渐渐又不耐烦,最后走到半路,還是拦了一辆牛车,让水幽寒坐了上去。海伯又给衙役手裡塞了些银钱安抚,就這样一路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是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看来有了些年头。一只的尾巴掉了半截,另一只的头上掉了一块。旁边還有一架破旧的大鼓,落满尘土的鼓槌。几扇朱漆大门敞开,门口聚集着三五個衣衫破烂的闲棍。看衙役带了個年轻的女子来,都挤過来嘲弄。海伯将這些人斥退,水幽寒目不斜视,跟着衙役进了大堂。 两個衙役向上回禀:“水氏毒害王东之妻蔡氏一案人犯带到。”然后就退到两边,和另外几個同样打扮的衙役站在一起。 水幽寒四下打量,堂上正中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面桌案后坐着的人头戴纱帽,身穿官袍,瘦骨嶙峋,刀條脸,下巴尖细,還留了三缕山羊胡。一定就是县老爷了,也不知道是营养不良,還是肠子不好。县官的旁边還站了一個矮胖的男子,师爷打扮,大冬天手裡依然摆弄着把纸扇。 再看大堂左侧,摆着一條长凳,上面坐着個富态的中年男子,一身的绸缎,眼下挂着两只乌黑硕大的眼袋。他身后站着一個小厮一個仆妇,那個仆妇,可不就是蔡婆子。 還沒等县太爷开口,海伯已经走到那中年男子身前,“阿东,你有什么事,不好来找我說,怎么闹到這裡。若是府裡知道了,该怎么想你。” “阿海,這是人命大事,当然要县衙秉公处理,为我娘子讨個公道,即使是府裡知道,也无话可說。”原来這就是王东,以前都是只闻其声,今天才见到了真人。 海伯還要說什么,王东身后的蔡婆子已经叫嚷起来:“這個妇人住的宅子是你管着的,现在她害了我家奶奶,你也休想脱了干系。我家奶奶要是有個好歹,就让你们填命。”說着瞧见水幽寒躲在海伯身后,就要扑過来,拉扯水幽寒。海伯当然不能让她得逞,這两人就撕扯在一处。 “安静,都成什么样子。”上面的县官一拍惊堂木,开了尊口。 蔡婆子犹自不肯罢休,嘴裡還骂骂咧咧,王东瞪了她一眼,她才慢慢的走了回去。 海伯则退回到·水幽寒身边。 “下面的可是人犯水氏,怎么到了堂上,還不跪下。” “我正是水氏,可并不是什么人犯,而是京城楚侯爷府的大少奶奶,因病来夫人的祖宅静养。不知大人你因何故强押了我来衙门?” 水幽寒话一出口,堂上堂下一片鸦雀无声。海伯也怔怔地回头来看水幽寒。 堂上的县官明显一怔,转头去看王东。王东也沒料到水幽寒竟這样說出自己的身份。他告状的时候,只說水幽寒是海伯一個远房的女眷。這是李管事当时安排水幽寒来這裡时,大家统一了口径。虽然李管事并未明說,但是王东也明白這位是失了势的。听她平日的言行,也很是伏低做小。不想今天她竟把這重身份摆出来。 這倒有些尴尬了。虽然這個名份有名无实,可要顶真起来,侯府确实沒有正式休妻。王东有些迟疑。可一想到蔡三娘的惨象,就狠了狠心,站起来,对着堂上拱手道:“這水氏犯了错,府裡正要休了她。一個下堂妇竟敢拿侯府出来做挡箭牌,請大人依法严惩。” 水幽寒冷哼一声,“既然還沒有休,那我就還是侯府的大少奶奶,哪有什么违法之处。” 县官和旁边的师爷交换了眼色,那矮胖子师爷走到东叔身边,两人叽咕了一阵。师爷走回到县官身边,低头耳语了一番。 县官点了点头,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管你是谁,到了這裡都是一样的犯人,還不跪下回话。” 水幽寒淡淡一笑:“大人,小女子沒读過什么书,朝廷的律法也不甚知道。不過說道犯人,那請大人告诉我這被害的蔡氏在哪裡?怎么都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還有大人您這堂上坐着的是谁?”水幽寒用手指王东。 县官還沒說什么,旁边的矮胖师爷先开口:“那就是本案的原告苦主,王管家。你還說你是侯府的大少奶奶,怎么连王管家都不认得。可见你是假冒的。” 水幽寒一笑:“原来大人這裡的规矩特别,原告都是有座的,那也請大人给我個座位,方才显得大人公正严明、明镜高悬。” “你……”师爷见自己被水幽寒摆了一道,一时羞恼,打开了扇子,猛扇了几下。水幽寒看他這副模样,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县官见水幽寒一派自若,似乎成竹在胸,又想起方才师爷转述的话,和王东许的那些好处,不免有些犹豫不定。他這县官得来不易,背后沒有靠山,搜刮来的钱财大都要去打点上官。所以就是這侯府一個管事,都能在他這裡指手画脚。 县官想起自家娘子每每和自己說的做官要诀就是“难得糊涂”。当下眯起眼睛,既不再要水幽寒跪下,也不提让王东从座位上起来的话。 “师爷,你把诉状给這位奶奶念一遍。” 师爷依言,将桌案上的状纸拿起来,念了一遍。水幽寒听的仔细,一大串的之乎者也,大意就是說王东的娘子蔡氏和水幽寒素有嫌隙,蔡氏不计前嫌去探望水幽寒,水幽寒送了有毒的燕窝给她。蔡氏食用燕窝后中毒,奄奄一息。因此状告水幽寒毒害人命。人证王是家长女王兰儿和仆妇蔡嬷嬷,還有物证毒燕窝若干。 “人证、物证俱在,水氏你可认罪。”县官又是一拍惊堂木。 “回大人,所谓人证一個是王家女儿,一個是王家心腹仆人,不能作数。所谓物证,我卧病在此,从未买過燕窝。王东夫妻无故构陷我,請大人明查。” 水幽寒說到這裡,很是无奈,這都算什么证据啊,就這样就要定他的罪,除非這县衙是王东家的。 县官沉吟,王东不耐,站起身来,直接走到师爷身边,如此如此低声說了几句话。师爷一张脸顿时闪亮起来,即刻转身又对县官一阵耳语。县官听完,扫了王东一眼,王东颔首。 水幽寒觉得似乎有冷风从堂上吹過,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战。 县官這时又是一拍惊堂木:“堂下的悍妇,巧言令色,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认了。来人啊,给我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海伯在一边似乎不敢相信,颤抖着手指,指着王东:“阿东,你怎能做這样的事,你难道忘记了老太爷当年教导我們如何做人?你還记不记得你是侯府的管事?你如此不仁不义,我今天才算认识了你。” 王东阴沉地看着海伯:“阿海,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用管。有什么事,我自然会去跟府裡交代,不会连累了你。你再說下去,咱们這么多年的交情可就完了。” “交情,你若還记得我們的交情,就不会做今天這样的事。我和你,今天就恩断义绝。” 王东冷笑一声:“随你的便。” 旁边上来两個衙役就要拉水幽寒。水幽寒看這架势,是沒地方讲理了,那不如放手一搏。 “东叔,你难道不想让你娘子康复了?” 王东一听,赶忙止住两個衙役:“你說什么,你有解药?在哪,你快点告诉我。” “万物相生相克,有毒药,自然就有解药。不過,得蔡氏来這裡,让我看看,才能确定需要哪种解药。” 王东沉吟半晌,最后跺跺脚,“好吧,我就让我娘子来一趟,如果你到时候拿不出解药,罪上加罪,大人一定会重重地罚你。”县官闻言点头。 两個要抓水幽寒的衙役看這情形,又都退了下去。王东這边打发人去請蔡氏過来。 两刻钟后,大堂外来了一乘小轿。轿子停下,跟轿的小丫头掀起轿帘,从轿子裡扶出個妇人一起走上堂来。 水幽寒认得小丫头正是王兰儿,而那個妇人,蒙着头脸,看身形似曾相识。 這时王东已经迎上那個妇人,低声安慰:“娘子,可好些了?那水氏說這药有解药,娘子吃了就会好的。” “真的嗎,老爷?那你還不快让她把解药交出来。”原来是蔡氏。 王东听了,对水幽寒說道:“水氏,你快些交出解药,我就向大人求情,对你从宽发落。” “王家奶奶這样蒙头蒙脸的,让我怎么看。這不看,又怎么能知道用什么解药?” 王东有些犹豫:“娘子,你看……” “要看就让她看,等我好了,自然能让她好看。”蔡氏恶狠狠說道,随即拿掉了蒙头脸的纱布。 大堂上一片惊叹声响起。 “哎呀!”水幽寒毫无思想准备,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前些天還是個风韵犹存的徐娘,怎么一下子就发秃齿缺,宛如八十老妪。 水幽寒仿佛掉进冰窖裡,只觉得全身发冷,這下毒的人是谁?好狠毒的心思! “快說,解药在哪裡?”蔡氏走近一步逼问道,也许是因为着急的缘故,苍白的两腮上泛起一片潮红。 “王家奶奶,這個毒,我见過。只不過這解药……”水幽寒故意停顿了一下。 “解药在哪,你快說,不說我掐死你。”蔡氏伸出两手,作势向水幽寒抓来。 水幽寒紧退了两步,装出一副吓丢了魂的模样,“王家奶奶,你這毒现在還能治好。那解药,只有一個人手裡有。” 蔡氏转了转眼珠,又盯着水幽寒。 “王奶奶,你比我還清楚不是嗎?就是那個给了你燕窝的人。只有她有解药,你现在赶紧去找她,也许還来得及。再過十天,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蔡氏听了水幽寒的话大急,转向一边听的一头雾水的王东:“老爷,……快去要解药,……牵马,咱们立刻走,……京城……找那個贱人……解药。” 蔡氏一急,喘了起来,话都說不连贯。 王东也急了,“娘子,你别急,慢点說,你說咱们要去找谁?” “她……装的好,就……是她,老爷,快去京城……府裡……找……” 话還沒說完,蔡氏口裡喷出一口血,软软地倒在王东怀裡,抽搐了几下,就再也沒有一点声息。 旁边一個仵作過来,弯腰查看了一下,摇摇头,退了下去。 王东抱住蔡氏,连声叫:“娘子……娘子……”。又对身后的小厮吩咐:“快去叫大夫来!” 蔡婆子,兰儿都跑過来,一时大堂上乱作一团。 少顷,一個手提药箱的老者被小厮带了进来。老者抓住蔡氏的手腕,又查了她的鼻息,再用手指沾了一点蔡氏嘴边的血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老者站起身来,和旁边的仵作嘀咕了几句,最后才說道:“這位奶奶已经去了,是中了砒霜之毒,估计這砒霜是早饭时服下的,只是不知为何,发作的時間拖延到现在。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