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別
周生辰話音剛落,懷中一空,再擡眼去,那紅着臉的姑娘已經站出去好遠。
“我……我是真的有要緊事要同你說的。”漼時宜垂着眸子,滿臉羞意,此時都不敢擡眼看他。
“好。”周生辰不錯眼地看着漼時宜此刻的模樣,髮鬢因方纔的耳鬢廝磨有一絲凌亂,白皙的肌膚上泛起一層紅暈,眸光瀲灩,嘴脣殷紅,微微紅腫……
他有些後悔方纔就那麼讓她跑了。
“是關於太子和太原王的事。”漼時宜正了正神色,擡眸看向周生辰。
周生辰聞言,沉吟了一瞬,“自你與我提起小心太子之後,我也派人查探過,目前沒有查到太子有任何人有勾連結黨之事。”
漼時宜沉默了,劉子行與戚真真的勾連在宮中,可謂密不透風,無從下手也就罷了,如果勾連金榮的事連周生辰都查不到,那就是說可能二人此時還未有交集。
“不論如何,還是小心爲妙,如今陛下重掌朝政,劉子行就算爲了自己,也會盡力一搏的。”
“時宜,太子今日已經面奏陛下請廢太子之位了。”
“什麼?”漼時宜愣了愣,“太子自己請廢?”
“是,陛下已經准奏,另冊了他廣陵王,聖旨明日就下了。”
漼時宜默默不語,一時間心中已將劉子行此舉的用意猜了個大概。戚真真落勢,劉子行在宮中已無倚仗,劉徽親政又即將大婚,很快會有自己的子嗣,他這個原本就來路不明的太子,若還不早些自己請廢,就只能等着被廢,而被廢時性命能不能留得住尚不可知,所以他乾脆主動爲劉徽搭上這個臺階,讓劉徽收下他這份順水人情,再圖後計。
“以退爲進,明哲保身。”漼時宜冷哼了一聲。
她臉上羞意還未盡褪,偏眼神和聲音如此冷硬,嬌憨與尖刻就這麼奇妙地同時出現在她身上,讓周生辰有一瞬間的失神。
“你好像對劉子行頗多忌憚,聽說你們小時候險些同時墜湖,是從那時開始嗎?”
漼時宜目光一動,“聽誰說的?”
“陛下說的,”周生辰的嘴角勾起,“我沒有私下去見高淮陽。”
漼時宜不自然地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我纔沒有問她。”
周生辰笑笑,不置可否。
“不管你信不信我,劉子行這個人很危險,留不得。”漼時宜說話時眉間閃過一絲自己都沒發覺的狠戾。
周生辰看着她默了默,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你不問我爲什麼了嗎?”周生辰這樣的回答,倒讓漼時宜有些驚訝。
“你從來沒有做過沒有道理的事,從未毫無道理地針對過人,如果說劉子行讓你覺得不安,讓你覺得危險,我會小心提防,一旦他有任何不軌的舉動,一定不會得逞。”
漼時宜抿了抿嘴脣,點點頭。
她不多言,他不多問,她敢說,他便信。
“我來找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那我……走了。”漼時宜慢慢地向外移着步子挪到門前,剛要開門,眼前突然出現了周生辰的手臂。
漼時宜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會……不會要留她在這裏……
正想着,周生辰的手緩緩地拉開了門。
漼時宜的心緩緩地落下去,一時竟說不出是放鬆還是失落。
“再不走,我可要改主意了。”周生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聲音很輕、很低,說話的氣息繞過她的耳垂,讓她半邊身子都軟了軟。
漼時宜擡腿飛快地跨了出去,將周生辰扔在了身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生辰定睛看着漼時宜窈窕的背影,跑得這樣乾淨利落,還真狠心。
吱呀一聲,斜對面的房門突然開了,謝崇第一眼看到周生辰大開的房門,第二眼便看到漼時宜遠去的背影,立刻看向周生辰,眉頭挑得老高。
不待他說話,周生辰微笑道,“明早啓程,本王先睡了,軍師也早些睡吧。”
說完啪地一聲關了房門,留謝崇一個人,看看已經跑沒了影的漼時宜,又看看關得緊緊的周生辰的房門,良久才嘆了一聲,“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翌日一早,南辰王軍撤離中州城。
周生辰一身白衣,跨坐馬上,跟在隊伍的最後。
今日一直沒有見到漼時宜,早起他便看到了從門縫塞進來的一封信,信箋上簪着他熟悉的芃羽花,還有一行秀氣的小字:
與君中州別,相思至西州。
周生辰的心被這字裏行間的情愫攪亂,想起當日她離開西州時,策馬回頭,對他說等我回來時的樣子,甜蜜中泛起陣陣酸澀來。
終歸還是不能同行,也罷,那他就先行一步,回西州去等她。
周生辰將信箋收好,小心地揣在懷中。
他以爲她留了信,便不會親自來同他道別,沒想到在出城的時候,看到了路邊站在人羣中的她。
王軍的隊伍沒有停留,他亦不能停下。
周生辰在馬上看着她,她站在人羣中回望他。
他突然想到當初那個小女孩,突然被人潮擁擠到了街上,也是這般看着他。
周生辰有一瞬間的失神,時隔多年,他爲何突然記起這一幕,爲何突然發覺那孩子的眼神,從小到大,看着他的時候從未有過改變……
隊伍漸漸遠去,周生辰不捨地收回眼神。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不顧一切地策馬回頭,將她撈起,抱在懷中,帶回西州。
但是不能,他不能暴露身份,她亦無法違背家訓。
他與她,都不是任性而不顧後果的人。
周生辰忍住想要回頭的衝動,緩緩地策馬,跟着隊伍,出了中州城。
離開了漼時宜的視線。
“姑娘,回去吧,人都走了好遠了。”成喜拉了拉漼時宜的衣袖,街上的人羣早就散了,王軍都已經出城小半個時辰了。
“嗯。”漼時宜點了點頭,終於肯將目光收回。
“宗主既然知道姑娘和殿下的事,爲什麼不早點放姑娘回西州呢?他不是也希望姑娘和殿下早日成婚呢嗎?”成喜想來想去都想不通。
“因爲他是漼家宗主啊,就算心裏想着盼着,也不想矮了漼家的面子。更何況召集族中子弟的家令已出,最多……能讓我早些回去,卻肯定不會讓我同殿下一道回去的。”漼時宜道。
“這樣啊……”成喜想了想,又道,“那姑娘什麼時候能回去?下個月?下下個月?”
“你怎麼看起來比我還着急呢?”漼時宜戳了戳成喜的額頭。
“轉了年,姑娘就十八了,你自己不着急,還不許我替你急一急嗎?”成喜口中振振有詞。
“十八而已,大好年華,有什麼可着急的?”漼時宜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十八歲不嫁人有什麼問題,上一世她十八歲的時候還每天啃着書本忙着高考呢,誰敢說一句談戀愛的話題,她母親大人都要教育她好久,更別提嫁人了。
“姑娘不急,殿下不急嗎?姑娘十八,殿下多大了呀!”成喜急道。
“原來不是替我急,是替別人急。”漼時宜睨了成喜一眼。
“不是別人呀,”成喜笑嘻嘻地湊過來,“那是我們漼家未來的姑爺。”
“好了,貧嘴,回去了。”
成喜跟在漼時宜身後吐了吐舌頭,小聲道:“說不過我,就說我貧嘴。”
徽帝登基第八年冬,太府卿趙騰暴斃,大將軍劉元下獄,丞相劉魏告病歸鄉,太傅漼廣協理朝政,攝太尉、司空、司馬三司事,長孫杰接任大將軍一職,掌管宮中禁軍、操練中州守軍。
此時劉徽政、軍大權在握,冊劉氏女爲皇后,漼氏若蘭爲貴妃,太子劉子行自請退太子位,封廣陵王。
朝中這一切的變故,都在王軍撤走後,一樁樁一件件逐一披露在大衆的視野中,當衆人被這鋪天蓋地來的消息震懾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這些事情應該早就發生了,只不過是在南辰王軍走了之後,皇帝纔將這些事宣告天下。
而此時,朝中已經無人可以置喙陛下所作的這些決定。
因爲,有話語權的人,已經掌握了天下局勢。
此時纔有人後知後覺地猜測道,宮中是不是發生了政變,陛下突然從幕後走到了臺前,殺趙騰斬劉元制劉魏,是不是得了什麼人的支持,而那個人的姓名也隨之呼之欲出。
那麼……西州要反的謠言,豈不是不攻自破了?
畢竟,那位如果想要造反,爲什麼還要不遠千里地來趟這一趟渾水,還把這渾水給趟了個清清白白乾乾淨淨。
說他想要造反的,怕不是個傻子吧。
漼時宜坐在房中,窗子開着,早春的嫩葉新綠,樹枝伸在窗外,隨着微風正在顯擺自己的一身新芽。
“現在街頭巷尾都是這麼說的?”漼時宜啜了一口茶,嘴角微微勾起。
“是啊,都說小南辰王如此忠心耿耿,一直造謠說他要造反的人真是其心可誅,該下十八層地獄裏去拔舌頭。”成喜重重地點頭。
“是啊,確實是該拔舌頭。”漼時宜幽幽地說道,將手中的茶放下,“宮裏可回消息了?”
“回了,貴妃娘娘傳話過來,說明日宮裏會來府上接姑娘。”
“嗯,好。”
漼時宜點點頭,拈過手旁的一張信箋,用手輕輕地撫摸過上面的芃羽花,目光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溫柔。
上面是一行蒼勁且飄逸的字:千年西州寒,不及中州雪。
她的周生辰,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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