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辭行
京都中州，天子腳下，達官貴人不知凡幾，城中每日裏出行的馬車也不乏大富大貴之家，爲了彰顯身份，貴人家的馬車莫不標新立異富麗堂皇，讓人遠遠一看便知道是誰家的馬車，該躲的躲，該迎的迎。
城中百姓有那見識多的，早就對各個府上的馬車瞭如指掌，誰府上的馬車今日從西門出，誰家的馬車從南門入，誰家的馬車宿了眠花巷，老遠瞧上一眼，那必是認得準準的。
今日這輛馬車，可謂是極特殊的。
不光是路上的行人遠遠瞧見了紛紛讓路，就連那些貴人官家的馬車，離得老遠也向兩邊避讓，一改往日張揚不可一世的模樣，乖乖地讓路。
“這是宮裏的馬車。”有人小聲道。
“空的呢？”有人瞧見那簾子晃着飄起來，裏面沒有人。
“那就是宮中的馬車出來接人了。”
“什麼人這麼大的架子，進宮還得宮中的馬車來接。”
“我看着馬車好像往漼府的方向去了。”
“那便是了，普天之下能讓宮中的馬車親自出來接的，也就漼太傅其人了。”
衆人齊齊點頭，唏噓一了一陣陛下厚待太傅，太傅於朝於國功勳卓著一類的話，各自散去了。
宮中馬車停在了漼府門口，不多時確實上了一個人，只不過卻並非漼太傅，而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婢女坐在馬車後的車轅上，車輪隆隆地軋過地面，朝着宮中去了。
馬車暢通無阻地進了宮門後，早已等候的宮女將漼時宜從馬車上接下，“貴妃娘娘正等着姑娘呢，姑娘請跟奴婢來。”
漼時宜點點頭，跟着宮女往漼若蘭的殿中去了。
“貴妃娘娘，姑娘到了。”
漼若蘭斜倚在矮榻上，眼皮連擡也未擡，淡淡道，“讓她進來吧。”
漼時宜進來時看到的，便是漼若蘭這一副故作慵懶的不可一世的樣子，不由在心裏哂笑了一下，面色如常地朝着她施禮，“臣女漼時宜，參見貴妃娘娘。”
漼若蘭這才擡起眼皮，將漼時宜上下打量了一遍，鼻子裏“嗯”了一聲，也不叫起身，伸手拈了顆果子放在口中，皺了皺眉，“真酸。”
啐地一口吐了出來。
成喜瞧着漼若蘭小人得志的模樣，臉色都變了，可是姑娘沒有動，她也不敢開口，畢竟漼若蘭現在是貴妃了。
眼前這一幕，不就是當初在西州時，漼若蘭被姑娘戳破了詭計後去向姑娘討饒時一模一樣嗎，只不過眼下兩個人的位置變了，當初姑娘可沒有對漼若蘭這般羞辱過。
成喜氣得牙根兒癢癢，偷瞄了漼時宜一眼，只見姑娘神色如常，倒看不出氣惱來。
“看來貴妃娘娘入宮後過得不錯，臣女也就放心了。”漼時宜不等漼若蘭叫她免禮，站直了身體，直接找了個位置落座，施施然地看着漼若蘭。
“你……”漼若蘭皺了皺眉頭，難聽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她豈會不知她有今日是漼時宜的功勞，但她就是對漼時宜喜歡不起來，難得能有一日可以壓她一頭，偏偏她看起來渾不在意，也不生氣。
漼若蘭不由有些沮喪，語氣自然也不太好，“你找我什麼事？”
“我後日便要離開西州了，以後相見不知何時，有些話想要同你說。”
“這便要走了？”漼若蘭有些意外，“我聽阿爹說族中子弟兩年之內都要留在中州編纂朝史不得離開的。”
“是無事不得離開，我有事。”漼時宜糾正道。
“你有什麼事？”漼若蘭狐疑地看着她。
“我今日來是說你的事。”漼時宜輕咳了一聲，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紅暈。
“漼時宜，你的手不要伸得太長了，如今我已經進了宮，還輪得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漼若蘭柳眉倒豎，瞪着漼時宜。
“我不是指手畫腳，是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纔來提醒你。”漼時宜平靜地看着漼若蘭，“你只知道進了宮當了貴妃，就一生榮華富貴了，想沒想過怎麼在宮中站穩腳跟？宮中人多眼雜，什麼人能信什麼人不能信？你若是得了臉，擋了誰的路？誰會恨不得將你殺之而後快？你的一舉一動會落在什麼人眼中，成爲誰的把柄？你在宮中與誰交好，會影響你阿爹在朝中的位置？我說的這些，但凡你想到其中一句的答案，不妨說出來告訴我，你若答對了，我立刻就走，絕不耽誤貴妃娘娘您的寶貴時間。”
“我……”漼若蘭被漼時宜一頓搶白說得腦中一空，不服氣地反駁道，“我在宮中有陛下疼愛，朝中還有阿爹爲我籌謀，你說的這些我都不需要考慮！”
漼若蘭說得理直氣壯，說完之後在漼時宜露出毫不掩飾的嘲諷笑容中，恨恨地咬住了嘴脣。
“說得好，”漼時宜輕撫手掌，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臣女還是告退了。”
說罷起身，當真要走。
“你等下！”漼若蘭忙不迭地從榻上站起來，叫住漼時宜。
漼時宜回過頭，好整以暇地看着漼若蘭。
漼若蘭看着漼時宜成竹在胸的模樣，狠狠地翻了個白眼，憤然落座，“我最討厭你這副好像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那真是抱歉了。”漼時宜笑了笑，也坐了回來。
“你說吧，我聽着。”漼若蘭不耐煩地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她也知道漼時宜方纔說的這些至關重要，她不是沒有想過，只不過她想不出什麼眉目來，阿爹畢竟是外臣，這後宮的路，終究是要靠她自己一步步地走，哪有她賭氣說的那麼容易。
就算漼時宜不說，她也有意想將她叫進宮來與她商議，可偏偏漼時宜的帖子來得這樣快，又叫她搶了先，漼若蘭就是不高興自己在她面前時時處處都是被動。
但是又沒有法子，說到底，漼時宜也是姓漼的，血脈相連，不會害她。
“我說的話，娘娘請記好了，”漼時宜斂了神色，認真地看着漼若蘭，“在這宮中，娘娘沒有朋友，也不能將任何人當做朋友，對於陛下，娘娘時時刻刻記住，陛下首先是這天下的君主，然後纔是娘娘的夫君，哪些話當說，哪些話不當說，要有分寸。”
“這些我都知道，進宮之前，四姑母同我說過了。”漼若蘭倒是聽得出來漼時宜的幾分真心擔憂。
“還有……”漼時宜左右看了看，微微傾身向前，低下了聲音，“娘娘如今已經很好了，千萬莫要想着再前一步，那個位置……不適合娘娘，還有子嗣之事，亦不急於一時。”
漼若蘭看向漼時宜的目光霍然一縮，“漼時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算皇后之位不能肖想，沒有子嗣我以何固寵！你這是什麼歹毒心思，枉我方纔還真的以爲你是在爲我着想，竟將你的話聽了進去！”
漼時宜無奈地低嘆了一聲，漼若蘭的反應早在她意料之中，偏偏她還沒有辦法解釋，這一世劉徽的命運會如何實在難料，她只是不想漼若蘭去冒險，按照那一世發生過的事和史書錄，劉徽死於登基後的第十三年，皇后先他而死，一屍兩命。
劉子行身居太子之位，豈會容忍劉徽誕下自己的子嗣，不論宮中哪個妃子有了身孕，都斷斷是保不住的，保不住胎兒也便罷了，有時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這一世劉子行自保退位，但是懷有龍嗣依舊是冒險之舉，漼時宜親手將漼若蘭送進了宮，卻不想親手將她送進地獄，若是有一天伯仁因她而死，她亦會一生愧疚難安。
“你嘆什麼氣！”漼若蘭怒道，明明是她要害自己，還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來。
“我要說的就這麼多，娘娘若是信就照着做，若是不信……臣女也會祝禱娘娘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的，言盡於此，告辭。”漼時宜說罷，起身便要走。
“你只管走！回你的西州去！我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漼若蘭氣得臉色煞白，“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她竟然詛咒自己沒有子嗣，她怎麼敢！她怎麼敢！
漼時宜的腳步頓了一下。
“貴妃——”少年的聲音，拉長的尾音帶着濃濃的警告和不豫，自門外傳了進來。
“臣女漼時宜參見陛下。”漼時宜跪了下去。
“參見陛下！”漼若蘭嚇了一跳，也忙跪了下去。
“快起，”劉徽見到漼時宜臉上便掛起了笑意，伸手示意她起身，“朕聽聞你今日來宮裏，處理了手邊的事趕來見你一面，還好來得及。”
“陛下日理萬機，臣女惶恐。”
“你與朕之間，用不着這般拘禮，就像小時候你說的，就算與朕沒有夫妻的緣分，我們之間幼時的情誼，也是不會變的。”劉徽看着漼時宜，笑得溫柔而坦然。
漼時宜笑了笑，“陛下說得是。”
“貴妃也起吧。”劉徽皺了皺眉頭，“你們姐妹之間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吵成這樣，朕大老遠就聽見了。貴妃身份貴重，怎可如此出言不慎。”
“陛下，臣妾知罪了。”漼若蘭驚恐地叩頭，她知道漼時宜與劉徽之間的情分是眼下自己無論如何比不了的，劉徽若是因此惱了她，那今後的日子定然不會好過，而且很有可能不是一時，是一世！念及此處漼若蘭後悔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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