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婚約

作者:霏雲
第五十四章:婚約

  “船給你們找好了。”桓愈站在橋頭,巨大的斗笠面紗遮住了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你不與我們同往?”周生辰問道。

  之前下山一路上嚷着泛舟遊湖的桓愈,到此處突然說不去了。

  “我方纔爲了些古籍將自己賣了,此刻難受得緊,會暈船。”桓愈說着捂着胸口,心痛啊,他的自由之身,他遠離朝堂淡泊名利的名聲……

  “不是‘一些’古籍,是幾千冊。”周生辰糾正他,那可是時宜的嫁妝。

  “也對,”桓愈一聽到幾千冊,打起精神,只一瞬間又萎靡了下去,“我還是難受,你們小兩口去吧,留我一個人傷懷一會兒。”

  周生辰無奈地搖搖頭,轉向漼時宜,“走吧。”

  “那桓先生……”漼時宜看向桓愈。

  “不用管他,讓他在這難受夠了再說吧。”周生辰道,桓愈寬大到足夠籠罩全身的面紗晃了晃。

  漼時宜忍俊不禁。

  小船搖搖晃晃,載着周生辰和漼時宜在湖面上擺盪。

  船艙中一壺清酒,幾樣小菜,都是早就備妥的樣子,看樣子如果不是桓愈突然“賣身”給了朝廷,也定是要上來坐上一坐的。

  “看來桓先生是真的很難過。”漼時宜想起方纔桓愈的樣子還覺得很想笑。

  “是啊,自由之身就這樣沒有了,”周生辰嘆了口氣,“不過,我也很難過。”

  “嗯?怎麼了?”漼時宜一怔。

  “你是怎麼想到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的,那可是你的嫁妝。”

  “因爲眼下只有這樣能解決呀。”漼時宜說得理所應到。

  “你怎知我沒有其他方式能解決?”

  “我知道你有其他的法子,但是這個方法最簡單,也最有效,而且安全,不會讓你我涉險。”南帝不過是要一個臺階,漼時宜那一世將這個臺階遞得恰到好處,這次自然也想也不想便這樣做了。

  “可那是你的嫁妝……”

  “嫁妝怎麼了?”漼時宜說完之後,看到周生辰微微挑動的眉毛,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那一世她反正是存了永遠不嫁人的心思,從未將嫁妝放在心上,可是現在……自己隨隨便便就將嫁妝送了出去,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確實有些過於不重視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應該先與他商量的,漼時宜剛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轉念又想,爲什麼要同他商量呢?他們之間有婚約嗎?他有說過要娶她嗎?都沒有。

  周生辰面對漼時宜理直氣壯的模樣,默了默。

  “我去外面看看。”周生辰起身,走出了船艙,在船頭負手而立。

  他心中有些煩亂,方纔在茶樓,漼時宜與他說她有辦法給南帝送上賠罪禮,他頷首允她一試,在聽到漼時宜親口說出嫁妝的那一刻,他是有些心潮激盪的,但下一刻便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她竟然當着他的面,將嫁妝送了出去。

  乾脆果斷,沒有絲毫不捨。

  他倒不是心疼那些古籍,他是不明白她的心思。

  哪有女子會不在意自己的嫁妝,除非是不在意要嫁的人。

  一艘花船迎面而來,船上或站或坐着一羣俏麗的女子,撫琴下棋,彈唱飲茶,煞是好看,兩岸的人聞聲望來,都看傻了眼。

  “呀,姑娘快看,船上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這一聲呼喚,讓花船上的一羣姑娘都側目過來,果見不遠處迎面划來的船頭,站着一位身穿白衣,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姑娘們撲着扇子笑着,互相推搡着,“哎呀,你來,你去叫。”

  “我要是真將公子請了上來,可怎麼說。”

  “你且先試試,看有沒有本事將人請上來再說。”

  說着笑着,船到了面前。

  “這位公子,我們船上有好酒好茶,我家姑娘想請公子船上一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一個姑娘朝着周生辰朗聲道。

  周生辰身後船艙中人影一閃,一個身着粉衣的女子走了出來,她並沒有去看周生辰,而是那叫周生辰上船的女子。

  漼時宜朝着她一笑,沒有給她說第二句話的機會,一把抓住周生辰的手臂,將人拽回了船艙裏。

  花船上的姑娘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出聲來,“這公子竟然是個懼內的。”

  姑娘們齊齊笑了起來。

  “也難怪啊,公子家的小娘子看起來兇巴巴的。”

  “可是剛纔小娘子拉公子的時候,我明明看到他在笑呢。”

  “當然是賠笑了,哪裏還敢說什麼。”

  花船遠去了,姑娘們嘻嘻哈哈的調笑聲也聽不見了。

  船艙裏,周生辰的後背緊緊地貼着艙壁,漼時宜眯着眼睛看他。

  身經百戰的小南辰王,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她們請你上船。”又、又、又請他上船!漼時宜想磨牙。

  “我不會去的。”周生辰覺得喉間乾澀。

  “你沒說你不去。”

  “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出來了。”

  “你怪我出來得早。”

  “沒有……”

  “我再不出來你就去船上了。”

  “我怎麼可能會去。”

  “你都沒有拒絕。”

  “我還沒來得及。”

  “你怪我出來得早。”

  “……”

  周生辰看着漼時宜難得一見的刁蠻模樣,突然笑了,他的後背離開艙壁,慢慢地向前傾身,低聲道,“時宜,你是不是喫醋了?”

  “是。”漼時宜竟然飛快地承認了,在周生辰有些訝異的目光中反問道:“我不能喫醋嗎?”

  “能。”

  周生辰低聲應着,單手將滿臉不豫的漼時宜拉進懷中,低頭印上了她因不高興而撅起的嘴脣,飛快地在她口中探索完她的甜蜜,然後放開了她。

  她怎麼會不在意他,她明明就因爲在意他而喫醋。

  漼時宜見周生辰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這纔將自己的身軀靠進他懷中,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勾起在手中把玩,低聲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會上船,但我就是不高興。”

  “嗯。”周生辰將下巴輕輕地擱在漼時宜的頭頂,“我知道。”

  “她們笑話你懼內。”漼時宜抿着嘴脣笑起來。

  “她們還說你兇。”周生辰補充道。

  “我兇嗎?”漼時宜皺着鼻子看他。

  “其實……還可以更兇些。”周生辰低笑。

  漼時宜的小拳頭在他胸上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捶得他心癢癢的。

  二人從船上下來,去同桓愈匯合,漼時宜一路上不停地四處張望。

  “你在找什麼?”周生辰問道。

  漼時宜但笑不語,下橋之後便在橋頭看到了一個賣酒的攤子,往事在目,她幾乎下意識地拉住周生辰的衣袖,“菊花酒,師……”

  周生辰的腳步一頓。

  “是菊花酒,”漼時宜驚覺自己險些說錯了話,指着酒攤笑道,“我要喝這個。”

  “好。”周生辰垂下眸子,看不到眼中情緒,買了兩支竹筒盛的酒,掂在手裏。

  漼時宜站在原地沒有走,似乎在等什麼,周生辰安靜地看着她,什麼也沒說。

  直到那個賣茱萸囊的婆婆出現,漼時宜臉上露出了笑意,拉住周生辰,“過去看看。”

  “這是茱萸囊,辟邪用的。”婆婆看到迎面走來的一對璧人,女子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竹籃裏的東西。

  “很好看。”漼時宜看向周生辰。

  周生辰微笑着點了點頭,“你挑吧。”

  “那就要這個。”漼時宜挑了一個嫩綠色的茱萸囊,左看右看,她的臉上帶着幾分嬌俏,眉目之間全是歡欣。

  她似乎很喜歡淡綠色,周生辰的目光在那茱萸囊上落了落。

  周生辰遞給婆婆一塊碎銀,婆婆推辭說要不了這麼多,漼時宜笑道:“我們是北邊來的,沒有此地的散錢,今日過節,婆婆收了這銀錢早些回去過節吧。”

  這是那一世周生辰曾經說過的話。

  心懷天下的周生辰,強大而溫柔的周生辰。

  漼時宜抱着她心心念唸的菊花酒和茱萸囊心滿意足地回了書院,桓愈路上笑着說這南蕭終於有能讓漼時宜喜歡的物什了。漼時宜笑笑不說話,從前她喜歡南蕭,是因爲她和周生辰的一生,只有在南蕭的短短几日能拋卻了師徒的身份相伴。

  而現在,不需要了。

  “明日便要離開南蕭了,再來不知何時。”桓愈看着周生辰,生出些依依惜別的感情來。

  “南北一統時。”周生辰道。

  桓愈的回答是一記白眼,“南北一統時,你我怕早已是黃土一抷了。”

  “哪怕黃土一抷,也願中原大地有統一之時,不再割地分裂,不再流民百里。”周生辰道。

  “會有那麼一天的。”漼時宜突然出聲道。

  她看着周生辰,非常認真地說,“你期望的那一日,定會到來。”

  幾人從城中回了書院,漼時宜意外地見到了昨日的那位侯莫陳氏公子,看他的樣子,竟似早早地候在此處了。

  “桓先生。”陳公子上前見禮,

  “公子昨日來書院訪友作客,今日所來又是爲何?”桓愈一邊頗有興致地問陳公子,一邊瞄了周生辰一眼,儼然一副藏不住準備要看好戲的神情。

  “實不相瞞,在下自昨日在書院見到漼姑娘,實在念念不忘,今日特來……特來,問姑娘一句話,否則在下寢食難安。”陳公子一邊說着一邊朝漼時宜看來。

  漼時宜不由心中苦笑,看來南蕭這一趟,不光是花船貴女、吉祥茱萸不曾變,連這位侯莫陳氏的心思都沒有變。

  “這位陳公子,可知道在姑娘面前如此說話,非常失禮?”周生辰的聲音淡淡的。

  “是,姑娘請恕在下唐突,在下此來,只想問姑娘一句話。”陳公子被周生辰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你問吧。”漼時宜道,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又怎能不讓他徹底死了這條心。

  “在下想問姑娘,是否有婚約。”陳公子說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漼時宜。

  周生辰的眼皮跳了跳。

  漼時宜聞言一笑,看了周生辰一眼,這一眼讓周生辰冷硬的臉龐看起來柔和了少許。

  “我並無婚約在身。”漼時宜說道。

  陳公子面上一喜,喜色尚未在眉梢站穩,便聽面前的女子繼續說道,“但我,早已心屬一人,今生今世,非他不可。”

  周生辰看着漼時宜,她也在看着他,眼波流動,含情脈脈。

  “你已有婚約在身。”周生辰柔聲開口,“在你離開中州的第三天,請婚的奏疏已經快馬出發,現如今,陛下的婚旨,應也到了西州。”

  漼時宜一怔,“我爲何不知道?”

  “中州臨行前,舅父與我說,既已登門拜見,禮數需早日補全,長輩的吩咐,自然要遵守。”周生辰微微一笑。

  “……”漼時宜被周生辰這一聲舅父驚着了,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陳公子看看漼時宜,又看看周生辰,這兩個人似乎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正要說話,突然被桓愈扯住了手臂。

  “陳公子既然還有要事在身,在下就不留公子在書院了,陳公子請。”

  “桓先生,我沒……”

  “來人,送客!”

  登門表白被拒侯莫陳公子,被“請”下了山。

  桓愈“送”走了陳公子,看着不遠處還在面面相覷的周生辰和漼時宜,笑着搖了搖扇子,自顧先走了。

  漼時宜還沒從這突然將她砸暈的消息中反應過來,她有婚約了?跟周生辰的?

  周生辰看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安,“時宜,你是……不願意嗎?”

  “我……”漼時宜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哽咽。

  那一世,她的婚約就像一個巨大的枷鎖,從出生便將她牢牢鎖住,讓她呼吸不得,從生到死,婚約二字對於她來說是別無選擇的噩夢,她必須要承擔,必須要面對,不論是爲了漼氏還是爲了南辰王府。

  她那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沒有婚約在身的那幾年,一生不嫁娶,於她而言,是難以實現的奢望。

  更遑論,與周生辰的一紙婚書。

  她連夢都不敢做。

  連跪在神佛面前都不敢求。

  如今就這樣,變成了真的。

  “我……”漼時宜慢慢地走向周生辰,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她小心地伸出雙手,小心地環住周生辰的腰身,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地將他牢牢抱住,“我願意。”

  周生辰聽到自己懷中女子的聲音,她說:

  “周生辰,你終於來娶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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