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牢籠
劉徽的視線再次落在面前的畫上,這畫是去歲時畫師去西州畫的,不久之後她就回來了。
見到她的時候,他就在心中感嘆,佳人如畫,面前的她,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她不肯嫁他,不肯入宮,他都答應了。在他心中她始終是特殊的,他不願意勉強她,哪怕是她要回西州了,他也依着她,只待他日……他日……
原來根本就沒有他日,一直是他自己癡心妄想。
那日收到西州來的奏摺,他呆呆地坐了兩個時辰,身爲帝王,他知道如何取捨,這是一個再簡答不過的選擇。
但是身爲劉徽,他始終無法做到真正的放手。
可他又能怎麼樣呢?
他找不出一個不允的理由,或者說,他連不允的理由都沒有。
周生辰的奏摺,沒有奏請,只有知會。他說,即將與漼氏時宜在西州大婚,夫婦二人遙祝陛下龍體康泰。
周生辰甚至都不需要同自己奏請宗牒,因爲他早已將皇姓拋棄了,他的王妃是誰,不需要別人做主。
劉徽能做的,就是一個聖旨,將這一樁婚事遴爲皇家婚事,爲此良緣錦上添花。
哪怕他不願意,也必須這麼做。
身爲君王,從來身不由己,沒有隨心所欲。
這是幼時,漼廣曾同他說過的話。
劉徽無奈地笑了笑,笑容中頗多與這個年紀不符的滄桑與淒涼。
他伸手自畫架上取下那幅畫,捲了起來,打開一個箱子,將畫放了進去,“來人。”
內侍聞聲上前,劉徽指了指那箱子,“擡出去吧。”
“是。”
內侍擡着箱子出了太極殿,只見一人正迎面走過來,看清來人後躬身道:“廣陵王。”
劉子行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內侍手中的箱子,略微停頓,“本王來給陛下請安,陛下可在?”
“回廣陵王,陛下在裏面,容奴去稟。”
“有勞。”劉子行道。
內侍長將手中的箱子遞給站在一旁的內侍,進去通稟。
劉子行稍稍退後兩步,招過自己的貼身內侍孟鸞,低頭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內侍長走出來,“陛下請廣陵王進去。”
“多謝。”劉子行朝太極殿內走去。
內侍長抱過箱子,繼續往殿外走,孟鸞悄悄地跟了上去。
“參見陛下。”劉子行步入太極殿,掀袍行叩拜之禮。
“平身,廣陵王此刻來見朕,可是有事?”劉徽在案几後,自奏章中擡起頭來,面色如常。
“是,臣確實有一事要面陳陛下。”劉子行聽到劉徽的平身二字,卻並未起身。
“何事?”
“臣自幼蒙聖恩攫選爲太子,忝居太子之位多年,今又承皇恩浩蕩被冊封爲廣陵王,臣銘感五內,當知成年王侯不宜長居京都,特請陛下賜封地恩旨,準臣前往封地,爲陛下分憂。”
劉徽聞言笑了笑,將手中的奏章放下,看着劉子行,“子行兄長。”
“臣不敢。”劉子行額頭觸地。
“兄長如今也到了開府立妃的年紀,倒是朕一直以來疏忽了。”劉徽對劉子行封地一事隻字不提。
“陛下……”劉子行不知道劉徽爲何突然有此一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兄長在這京都中,可有心儀的世家女子?朕做個主,給兄長定一樁好姻緣。”
“回陛下,臣尚未考慮過婚事。”
“怎能不考慮呢?朕比兄長還小,已經立後封妃了,兄長的婚事也早該提一提了。”
“臣如何能與陛下相提並論。”劉子行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這樣吧,”劉徽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桌上掃過,敲了敲,似乎臨時做了什麼決定一般,“朕先賜兄長一樁婚事,待兄長在京都完成了娶妻生子的人生大事,朕也就放心了,屆時朕再賜兄長一塊封地,讓兄長一家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前往封地尊享食邑,如此可好?”
劉子行的肩頭軟了軟,垂頭澀聲道:“臣,謝陛下聖恩。”
他沒想到劉徽會防備他到如此境地,自從他退位以來,幾乎是被劉徽派人日夜監視,雖然戚真真一事沒有真的牽扯到他,但是他也知道,劉徽對他的信任已經全盤崩塌了,他眼下能做的就是逃離自己頭上這把可能隨時會砍下來的刀。
離開京都,去封地,是眼下他唯一的希望。他以爲他離開中州,遠離朝堂,劉徽便可以放下對他的猜忌,但是他錯了。此刻的劉徽,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被趙騰和劉元控制的劉徽了。對於他請賜封地的表奏,劉徽順水推舟輕飄飄地告訴他,他可以走,但是絕不會一個人輕輕鬆鬆地走,而是……娶妻生子,留質中州,否則他一輩子也別想離開。
好,很好。
劉子行看着眼前地面上的青磚,覺得自己的命運也如同額前這磚一樣,冷得可怕。
周生辰和漼時宜的船在衆人的隱隱期盼中,終於過了江,回到了北陳的境地。
漼時宜剛一下船,便有一道人影,以快得令人眼花的速度朝她奔了過來,在周生辰眼疾手快地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時,那人影急急地停住腳步,焦急地看想周生辰身後的漼時宜,“姑娘!您平安回來了!”
漼時宜越過周生辰的肩膀看過去,只見楊邵滿臉欣喜,激動之色倒不是裝出來的,他還真的是關心自己。
周生辰有些不耐地看着楊邵,“本王在,她自然會平安。”
“多謝殿下!”楊邵竟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周生辰的眼皮跳了一跳,“時宜的安危是本王的事,不需你來謝。”
“不!”楊邵朗聲道,“楊邵既然說了欠姑娘一條命,此生追隨姑娘,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姑娘的安危就是頭等的大事,姑娘的命就是楊邵的命,楊邵謝殿下是應當的!”
“你要追隨她?”周生辰看着楊邵道,經過雍城之圍,他也知道楊邵是一員猛將,雍城一役朝廷自有封賞,楊邵獨自一人殺出重圍求援有功,加官進爵就在眼前,他卻要拋卻這些追隨一個姑娘。
“是!我知道殿下在想什麼,但是雍城之險是我親眼所見,雍城全城的性命都是姑娘所救,姑娘卻險些喪命城門,姑娘是我請來的,當時我便說過,姑娘若是有什麼不測,我楊邵以性命相抵。”楊邵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可是雍城解困,她安然無恙,你又何必非要如此?”周生辰道。
“呵,”楊邵冷笑一聲,“雍城之圍在你們眼中是解了,但是在我眼中並沒有,那些忘恩負義之人,他們辜負了姑娘的救援,將姑娘置於險地,如果不是殿下及時出現,他們會眼睜睜看着姑娘死在他們面前,楊邵願此生追隨姑娘,就是贖罪,不是贖雍城辜負姑娘的罪,而是贖我將姑娘硬拖入這場渾水的的罪過。”
周生辰默了默。
“你真的不必如此。”漼時宜從周生辰身後走了出來,“我救雍城是出於自願,不論結局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楊將軍不必將這一切都歸咎到自己身上,將軍武藝卓絕,將來征戰沙場,勢必滿身榮耀,光耀門楣,何必屈居於女子私軍中,自毀大好前程。”
“不,楊邵心意已決,姑娘若不願留下楊邵,楊邵也絕對不會再留在雍城,我自會跟着漼家軍,漼壽將軍不收我沒關係,我自己帶着乾糧,你們到哪處,我就跟到哪處。”
“這……”漼時宜傻眼了,那一世的楊邵不是這個性子啊,他爲了自己的前程挾持劉長善到南蕭,搶了劉長善的兵符之後又回到北陳,投了金榮。
如果那時的楊邵四處碰壁導致最終對北陳的失望,那麼這一次難道是因爲自己,他才做出了完全不一樣的選擇?
如果將他留在身邊,倒也算是剪出了金榮未來的一支羽翼。
周生辰看向漼時宜,這畢竟是她的事情,說到底還是要等她的決定。
“姑娘!”楊邵跪了下來,“求姑娘收下楊邵!”
漼時宜沉吟了一瞬,看向周生辰,輕微地搖了一下頭,她此刻看不透楊邵,並不覺得是可以將他留在身邊的好時機。
周生辰一擺手,周天行和謝雲不由分說地走了過來,一人拽一隻胳膊,將楊邵拖了出去。
“姑娘!姑娘!”楊邵的聲音漸漸地遠了。
周生辰和漼時宜直接上了回西州的馬車,王軍一路浩浩蕩蕩地大軍回撤。
漼時宜過江時坐船坐得有些不舒服,此刻在馬車裏顛簸,有些昏昏欲睡,周生辰見狀,便讓她躺了下來,頭枕在他的腿上。
漼時宜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起了眼睛,但是並未睡着。
她閉着眼睛,睫毛扇動着。
“在想什麼?”周生辰輕聲問道。
“回家了,怎麼同阿爹說我要嫁人了。”漼時宜閉着眼睛道。
“……”周生辰捏了一下漼時宜的臉,“很難開口嗎?”
“嘶——”漼時宜裝疼,周生辰火速地鬆了手。
“我困了,要睡一會兒。”漼時宜扯住周生辰的手,貼在臉頰上,彎起嘴角,暫且將腦中的事放空,倦意襲來,便真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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