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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睡美人

作者:未知
這一日,秦明下朝后独自留了下来,宋汐待這位肱骨大臣一向亲厚,遂笑问道:“爱卿可是有要事禀奏?” 秦明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抑制不住地复杂和激动,“臣确实有要事禀奏,請陛下過府一叙。” 宋汐眉头一挑,诧异道:“什么事情還得去你府上說?” 秦明垂眸道:“陛下来了就知道了。” 宋汐见他神神秘秘的,也有了几分兴趣,笑道:“正巧朕未曾去過爱卿府上,正好去瞧一瞧,上月你喜得千金,朕還未好好恭喜你呢,顺道见见令嫒是何模样。” 秦明谦逊道:“多谢陛下抬爱。” 自从她登基,秦明对她一日比一日恭敬。君就要有君的样子,臣就要有臣的样子,如此才好治理朝纲。他素来是個懂分寸,识大体的人,這些用不着她多Cao心。 只是他今日神色颇为凝重,连她亲临府上,也有些心不在焉,可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此,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因是微服私访,宋汐换過便服,直接坐秦明的马车到他的府上。 秦明是個廉洁的官员,府上事物并无多少奢华,无甚亭台楼阁,多的是花草树木,却处处可见雅意。只唯一处藏书阁建了两层楼,为府上最高的建筑。 這些倒是其次,宋汐留意到大门守卫比寻常多了一倍,院中也有带刀侍卫不断巡逻,個個肃穆以待,倒似保护着什么紧要物件。来来往往的下人也目不斜视,神色匆匆,无端多了几分沉闷凝重之感。 宋汐重新审视了一下秦明,他還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得问道:“爱卿,府上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现下,你可以說给朕听了吧?”說這句话时,她收起了嬉笑,以表明她的认真。 “已到了!”秦明正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让出敞开的大门。 迎面扑来一阵阴凉的气息,掀得她鼻子发痒,心裡忽然涌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受。未想明白,脚步已自行踏入,仿佛裡面有什么吸引她的事物,召唤着她前行。 秦明紧随其后,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的魅力,“您想见的人就在裡面。” 隔着一道密实的珠帘,裡面影影绰绰有個人影,却看不清是谁。 宋汐的心扑通扑通跳個厉害,不知为何這样紧张无措,定定神,正要进去,冷不防裡面的人掀帘出来。 珠子碰撞发出叮当的声音,无端端将她吓了一跳。 待看清了,她也真是诧异了。 “陆慎言?” “宋汐!” 两人异口同声,說完俱都愣了。 宋汐是带着疑问出声,他的变化着实有些大了,头发花白,骨瘦如柴,蜡黄的脸上瘦的都沒多少肉了,一点也不复从前的清秀模样,好像被岁月熬干了心血,颓败中隐隐透出一股绝望。 未老头先白,让人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宋汐也是观他的骨相,才隐隐认得他,此刻听他准确地喊出她的名字,方才确定了。 陆慎言则一眼将她认了出来,经年過去,宋汐似乎并无什么变化,甚至比从前风姿更甚了,端的是神清骨秀,威仪天成,让人一望便生臣服之心,足可见王者之气。 陆慎言见她的第一眼,便觉自惭形秽,偏生他心裡傲,不愿做小伏低,故只出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气势却低弱了,眼睛也不敢再往她身上瞧。 心裡涩涩地想到,如今,這人可是取代了他的陛下,成为昭然的皇帝了。 宋汐冷声问道:“你怎么在這裡?” 对于這個人,她并无多少印象,仅仅知道這么個人而已。 她看他的面相,总有些刻寡薄恩,不是什么好福相,更沒将這人放在心上。此刻能将人认出来,已极是难得了。 這么一個似乎无关紧要的人物,却是厉淳的贴身侍人,后来,她细细一想,她和厉淳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未必沒有他推波助澜。 陆慎言见她言语间颇为不客气,也被激起了几分血性,冷冷斜她一眼,道:“主子在哪儿,我自然就在哪儿!” 闻言,宋汐忽的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主子?哪個主子?” 陆慎言一改方才的凌人,神色多了几分凄苦无助,“我還能有哪個主子,他就是昭然的先皇帝陛下,你曾经那么爱過的人,就不记得了嗎?”說到后面,又是嘲讽又是气愤地瞪着宋汐,他在为厉淳叫不平。 宋汐求娶安笙的事,天下皆知,可怜他的陛下如此痴情,却落得被始乱终弃的下场。 宋汐却沒闲工夫搭理他了,用手隔开陆慎言,大步踏入裡间。 陆慎言想要跟进去,却被秦明拖住,“你不是要救他嗎?此般坏事,真不是想让他步入黄泉?” 陆慎言這才不甘不愿地停住挣扎,只神色說不出地凄哀绝望。 秦明放开他,淡淡道:“你要懂得放手。” 陆慎言凄凄望住秦明,带着哭音說道:“我守了他五年,我舍不得!” 守护已久的珍宝顷刻间就要被他人纳入囊中,他简直心痛欲死。 当初,他连夜赶往崖下,不眠不休地寻找他的下落。 因他是最后一個见過厉淳的人,也知道他与宋汐在哪裡私会,是以比他人更早地找到木屋,通過下坠的痕迹,推断他可能落入悬崖。 当时,他也的确心凉了一下,可是他不信邪,凭着一股毅力,独自下了悬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终,在一处腐烂的草堆裡发现了他。 厉淳下坠时被长在崖下的大树缓冲了势头,最终落在腐烂又软蓬的草堆裡,這才捡回一條命。只是身体多处骨折,外伤不计其数,几欲垂死。 是他不畏辛苦,独自一人将他背离悬崖。 当时,他有两個選擇,一是回昭营,将他送回厉昭身边去。厉昭会竭尽全力治疗他,用不着自己Cao心。可那样一来,他的身边,又会围了许多人,哪能有自己立足之地? 另一個,是他将他远远地带离這個是非之地,到一個沒人找到的地方躲起来。 厉淳武功尽失,又伤的那么重,恐难以自理,届时,就只有他能料理了。日久天长,這個人总会依赖他,原谅他,乃至于信任他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简直激动得无法自持。 一念成痴,致使他自私地做了這個决定,還特意脱下厉淳染血的外衣撕烂了散落在崖底,造成厉淳被野兽啃食的假象。 果然,除却开始的半年,厉昭大肆在青州搜索,遍寻不得,厉昭死了心,便偃旗息鼓了。 那时,他早已将他带出青州,隐居在一处偏僻的小山村裡了。 只厉淳因伤势過重,昏迷不醒,一度病危,前来诊治的大夫都說沒得治了,让他准备后事。 他一度哭到昏厥,也曾后悔自己的决定,让他失去良好的救治條件,平白地丢了性命。 那半年来,他到处求医,所得结果,无一不是如此。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绝望得要去官府寻求救助时,在路上遇到一個老道,那道士衣衫褴褛,疯疯癫癫,說话却暗藏玄机,一语道破他的困境,暗指厉淳乃真命天子。 要知道,当时厉淳被他安置在马车裡,遮得严严实实,却被這道人一言中的。 可不就是神人? 他病急乱投医,当即跪下救命。 這道人给了他一块玲珑古玉,让厉淳含在嘴中,并附上一张古方,每隔一段时日以药入浴,可保他身躯不腐,并有一息尚存。 不過,這道人亦言,此终非长久之计。 当时他喜在心头,并未放在心上。 這几年厉淳虽是活死人的模样,好歹在他的身边。 他服侍他洗脸擦身,梳头换衣,虽遗憾于他无法回应,同时又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他们朝夕相对,彼此间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他注视着他,仿佛他也是“注视”着他的。 他每天都会跟他說好多的话,這些年,他能說的,不能說的,他通通說给了他。 而他也“认真”地听着,他是那么的乖,一点也不会反驳他,就跟他遇见他时一样。 那么安静,美好,纯粹,天真。 他本以为,他们可以這样天荒地老的,他就這么守着他,在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找一处风水宝地,建一座陵墓,将他们葬在一起。 厉淳身上有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古语,使他的容颜长久不衰。而他自己,因为那古方所需药材稀有难寻,這些年来四处奔波,容颜日日衰败,及致未老先衰。 可每当看见厉淳,好好地躺在那裡,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他不嫌他,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呢? 若论容颜美丽,這天下,又有几人及得上他的陛下。 他此生,只盼守着他终老。 說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年幼时惨遭蹂躏,早已失去了娶妻生子的想法,直到遇到這個人,天人一般的容颜气度,将他拯救于水火之中。自此,刀山火海,誓死追随。 只世事难料,等不到自己咽气的那一天,厉淳便先不行了。 他看似无恙,全因千年古玉可保身躯不腐,生机却日渐衰竭,血脉凝滞不动,汤水哺喂不进。 這时,那道士又不知从哪裡出现,告诉他,天命星陨,恐是大限将至了。 要不了多久,這人就会断绝生机,变成一具新鲜的尸体。 他的身体有了古玉的滋养,可能百年千年不腐,但他,将永远也不会醒過来了。 本来,陆慎言就做好了厉淳长眠不醒的准备,可真正到了這一天,他又慌乱了。 于私,他觉得這样也好,他永远也不必担心他醒来后离开他。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对不起他。 终归是他的自私害死了他。 他挣扎了许久,直到不能再拖的时候,他终于想通了。 他這辈子,是为了厉淳而活,他为他熬干了心血,亦沒有一丝怨言,如何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他的性命。虽成全了自己,此生亦不得安宁。 来日,到了黄泉,亦沒有脸与他相见。 只要一想到他憎恨自己的嘴脸,陆慎言就觉生不如死。 道人說了,這五年来,陆慎言访遍名医,喂尽好药,早将厉淳身上的伤治得七七八八。 按理說,他早该醒了,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死志萌生,身躯亦不能长久。 他和宋汐本不该是這样的局面,他也本不该是這样的下场,是他害得厉淳心死了。 陆慎言想,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拯救厉淳,必是宋汐无疑。 于是,他千裡迢迢来到京城,跪倒在秦明的府邸门前。 头一次,他因穿的破破烂烂,被当做乞丐驱赶了。 他怕厉淳等不得,便不眠不休地守在墙角,只待秦明下朝归家时扑倒在他的轿撵旁。 他模样变化大了,声音亦然,任凭他声嘶力竭,轿内還是无甚动静。 也是秦明心细,觉着不对,掀开帘子查看。 彼时,陆慎言被人捉住胳臂儿,双腿跪在地上,头发蓬乱,脸上亦蒙了灰,全无半点从前的好颜色。 秦明只觉得這人好生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裡见過。 “秦大哥,是我,慎言啊!”陆慎言嘶喊出声,眼泪滚滚而落。 秦明大惊,忙的从轿中走下来,一把搀住他,道:“怎么是你!” 陆慎言比他還小七八岁,一别经年,這位昔日的小徒弟竟老的让他认不出来了。 而秦明因为身居高位,保养得宜,三十多岁了,咋一样看去,倒似個年轻后生。 秦明不可谓不感慨,见他形容狼狈,亲自用手绢替他擦過脸,略微整理之后,便携着他往府裡走。举止间,可见亲厚,仿佛和从前一般。 后来,听他說明原委,秦明惊得半响合不拢嘴来,颇有些难以置信,一度以为他是說的梦话。 毕竟,厉淳之死,天下皆知,连宋汐和厉昭都认命了。 如今,陡然有個人冒出来說他還活着,尽管這個人是陆慎言,也让人难以置信。 直到见了厉淳,才知他所言非虚。 他只道這人胆大心细,却料不到他胆敢做出這样的事来。 转而又想到,如若不是他私藏了厉淳,也许今日的昭然朝堂会是另一番模样。 昔日的陛下回来了,他却沒有過多的想法。当今圣上虽然是個女流,却是個难得的明君,比厉昭在位时开明多了,且她虽身居帝位,却并未独揽大权,反着几位大臣协同管理朝政。对于小太子,也是尽心教导。于朝事尽心尽力,却无眷恋之心,着实难能可贵。 更何况,如今厉淳又是這般模样,实在沒必要该换天地,动摇国本。 只是,陆慎言都求到他门上了,此事,他不得不管。 俗话說,一山不容二虎,那位重情重义,应当无此顾虑吧! 一家团聚,也该是喜闻乐见之事,他遂将宋汐請了来。 在他看来,既将厉淳交予宋汐,别人就管不得這事儿了。 此刻听陆慎言如何舍不得厉淳,秦明只想一棒子打醒他,可眼见着他哀绝欲死,终究是心软了一截,只安抚道:“有舍才有得。” 闻言,陆慎言似得了希望,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我還可以留在他身边嗎?” 如他是宋汐,得知陆慎言私藏了自己的爱人五年,不杀他泄愤就不错了,怎能再将這种人留在身边,岂不是自找不痛快?但是多年的情分,仍让他不忍心打击他,话在嘴边砸了半响,终究吐口,“现在是你求她,不是他求你。 一切都取决于宋汐,至于结果怎样,就不是他所能预料得了。 陆慎言得了话,情绪总算稳定,安静地侯在外间,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裡间,望眼欲穿似的。 再說宋汐,进的裡间,就见床上躺着個人,她知道那是厉淳,却有些难以置信。 生怕了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個虚妄梦境,一时紧张得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直到走近了,看着那张魂牵梦绕的容颜,她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五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除却消瘦了一些,他似乎還是从前的样子。此刻双目紧闭,看起来就像是一個睡美人,褪去了清醒时的严酷冷锐,反倒透出一种介乎少年和青年间的稚嫩纯粹。 不知什么原因,他的肌肤泛着如珠似玉的光泽,倒似一個绝美的山野精怪,被神光照射了一般,瑰丽中透着一丝诡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請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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