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決裂(上)
掀開被子下地,她留心了一眼腳邊,發現昨晚兩人隨手扔的紙團和用過的計生品,已經全被收進紙簍,換洗烘乾好的衣物正掛在衣櫥裏垂晾,房間也收拾得乾乾淨淨……全是對方在她入夢時做的清理。
“沒想到,這人還挺貼心。”
羅生生暗暗在心內品評。
她原本想穿完衣服就從房間貓走,但褲鏈剛拉一半,背後就響起了聲懵懵的“早”。
季浩然望向她時,預計還沒完全轉醒,眯眼撓了撓頭,隨後拿起手機對過時間,又立馬趴回枕芯,嗚嗚嗯嗯地不知碎唸了些什麼。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羅生生問。
“嗯。”他將五官深埋柔軟,聽話地點了點頭,而後夾緊肩胛,釋放掉一些肌肉的痠軟,再轉頭面回她道:“我說能不能……一起喫個早飯,然後你坐我車,我們一起離開。”
“可以是可以,我就怕被狗仔拍到,對你影響不好。”
這話很搪塞,顧左右而言他的。
季浩然覺得她是在變相拒絕着自己,所以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消沉:“小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說完頓了頓,很快補充道:“我說和你過夜不是第一次,不是和其他人睡過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噗!”羅生生哂笑,笑完套上自己衛衣,換開話題:“哦,我知道了……所以最近宣傳期,你不會很忙嗎?”
“昨天路演結束就清閒了,我籤的不是分賬合同,過了首周,線下就都算加班,是要額外再籤合同給我加錢的,誰愛去誰去,反正我不去。”
他說完翻身,騰地坐了起來,直接當她面把睡衣脫掉,露出整個光裸的上身。
當下他鎖骨和喉結的位置,隱約透着幾處沙紅,羅生生認出那是自己玩兒到興處時不小心種下的口孽,本來以爲不會留痕的,沒想他身體這麼嬌貴,居然半點也喫不得折騰。
她訥訥盯了會兒,想起他在性事裏,微喘着叫她姓名的模樣,不禁又撇頭看到了別處。
“有錢不去?”
“不去。”
“爲什麼不去?”
“這個問題很沒營養,我答過了,就是不想去,沒有理由。”
“哦,你在兇我?”
季浩然愣了愣,突然伸手壓上蓋腿的被面,表情顯露無措:“對不起,我早上會有點那個……所以可能脾氣不怎麼好,但沒想過兇你,你別誤會。”
“那個是哪個?”羅生生好奇。
對方聽問,沒直接回話,猶豫一會兒過後,低頭隔着被褥,指了指自己下半身的位置——
那裏當前有塊異樣的凸起,雖然輪廓不算明晰,但誰都知道下面正埋藏的是個什麼東西。
“我剛纔想說能不能再做一次,但看你在穿衣,就沒敢提。”
“呃……”羅生生皺眉,“那你現在也別提啊,好尷尬的。”
“尷尬嗎?我覺得對你有衝動,至少在我這裏,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我想讓你知道,當然,也希望能得到一點回應。但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你拒絕我,在我這裏同樣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話畢,他掀開被子,下地朝她走近。。
羅生生當他說完這些,總該會過來抱住自己,再給個親吻之類,所以特地站定着沒躲,甚至還低下頭,琢磨着什麼時候自己該閉上眼睛。
然而臆想中的親暱,實際並沒有發生。
季浩然停步在她身後一尺遠的距離,仗着臂展夠長,直接伸手越過,從衣櫥裏拿取了一條全新的牛仔長褲,順帶再找到件同系列T恤,顧自就開始套穿了起來。
“羅老師,你早餐想喫什麼?我來點唄。”弄妥行頭,他就像奧特曼變完身一樣,倏地來勁,好似陡然換了個人,語氣和姿態都很輕快,就像他倆昨晚什麼都沒發生,用他最日常的口吻問道:“喝粥怎麼樣?還是三明治加牛奶?或者吃麪?”
“三明治吧,送上來快點,喫不掉路上也能帶着。”
“好嘞!都聽羅老師的。”
……
雖然喫飯時,羅生生再三說了不用他送,但季浩然還是堅持要去評鑑一下她的公屋,看看到底還要攢夠多少錢,才能供她換間古北的豪宅。
保姆車開到樓下,季浩然坐在車裏拉下墨鏡,隔着車窗往上觀望,神色裏沒有預見中的嫌棄,反倒更多像在探尋。
“你住幾樓啊?”
“五樓,503。”
“這裏好像沒有電梯,爬樓不會累嗎?”
“還好,就當運動了。”
“哦,你找我也可以運動,我那裏不光有電梯,項目還比這個舒爽。”
“啪!啪!啪!”
羅生生最恨男人和她開黃腔,於是手刀下落,直接當着他司機和助理的面,毫不留情地揍了這人三下腦瓜:“您老放心吧,下次我要想練詠春,一定第一個找你!”
“那可說定了,下次什麼時候?你給我個定數。我馬上排空檔期陪你練武,到時你想用什麼姿勢打樁,我都可以奉陪。”
“季浩然!我是真賤不過你!”
羅生生白他一眼,懶得繼續掰扯被他給佔盡便宜,於是乾脆直接拉開移門,躥跳了下去——
“你別下來了,萬一被拍發到網上,這小區可沒正經安保,到時你粉絲往我門口潑油漆送花圈什麼的,我真的會受不了。”
“雖然我粉絲不是那麼沒素質的人,但我覺得羅老師說得都對。”
“那就這樣……不送了啊?拜。”
她後退兩步,朝車內揮了揮手,轉身正準備上樓,卻聽背後車體的引擎熄火,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快動着朝向自己奔來,而後溫熱突襲,心跳靠貼背脊,他將她一把環抱進懷。
“幹嘛呀……”
“抱抱你。”
“太肉麻了……大白天的。”
“我覺得還可以,我演的偶像劇比這個還肉麻,不都照樣有人看得下去。”
“可惜了,我不是這種劇情的受衆,Sorry。”
“哦,那我下次換換風格,你可以提前挑點劇本,這樣才能方便我來走戲。”
他在問她喜好,想知道她對伴侶的訴求。這實際是個很正經的設問,但季浩然當下卻只敢用種玩笑的語氣出口。生怕一旦嚴肅,羅生生就會想要逃走。
“你做你自己……我就覺得挺好。”
羅生生耳朵不鈍的,但好在心也不狠。聽出異樣以後,她扯開肩上的手臂,回身笑了笑,替對方扯平些T恤的褶皺,“快回車上吧,有什麼以後再講也行,我們又不是什麼只認識一天兩天的關係,你說對吧?”
這話好像在說他們只是朋友,又好像在說可能還有以後……引申的意涵實在有點讓人琢磨不透,但放在當下情境裏的用意,季浩然還是懂的。
“嗯,那你上去吧,記得保持聯繫。”
“好的,肯定不會拉黑你的,放心。”
說完這句,羅生生沒有留戀,三步並兩步地就跑上了樓去,爬梯時嘴裏還不忘哼首小調,特意扮出副開心的樣子,想讓對方也能感到愉快,至少不會爲這段突然變化的關係而感到負累。
季浩然擡頭望着她從視線裏消失,而後雙手插兜,慢慢退步,數她身影到底經過了幾個樓道的窄窗。
當目光對到第五層時,餘光閃現異動,他察覺左邊那間屋子裏,有扇窗後的簾布,好像突然被人拉扯了一下,但這下動靜十分短促,細看時已不見端倪,他當是錯覺,就沒怎麼在意。
羅生生終於爬到家門口,照常把鑰匙插進老舊的門鎖,發現破天荒地,以前這沒幾個來回絕擰不開的破鎖,今天居然沒轉幾下,就放她輕鬆進了家門。
她以爲這是自己轉運的徵兆,換鞋時還自我鼓勁地“哇塞”了一聲。
把隨身的包袋放下後,這姑娘覺得有些乾渴,就轉身想往廚房拿瓶水喝。然而行路一半,腳步卻在路過主臥時頓然停下。
裏面當前飄散出一股菸草燒灼後的焦酸,內角暗影處,有個男人默默靜立着。他冷眼看向房外,嘴裏吐出霧靄,行步間,一手執煙起落,一手牽起布緣,沉着臉,無聲將窗簾帶上。
自此,室內逐漸由光明變作晦暗,一如羅生生的心情,轉瞬無光。
“你昨晚去哪兒了?”
他問,語氣是赤裸裸的陰沉。
辨清來人是誰後,羅生生本能的第一反應——
是想逃。
然而出於恐懼,她的身體當下就像被綁滿了鉛塊,只能僵在原地,刻板而呆滯地看着程念樟,看他步態肅殺地走到門口,在離她三四米遠的位置站定,而後交腿斜倚着,搓指扔卻煙尾,抱胸低頭,又把剛纔說過的問話,用種愈加低沉的嗓音,再次朝她重複了一遍——
“我問,你-昨-晚-去-哪-裏-了?”
其間每個字節的刻意頓挫,問句末尾的音調下墜,全是這個善於隱藏的男人,怒氣到頂時纔會顯露的表徵。
羅生生聽出不妙,但好在初始的怔忡正逐漸消退,她咬牙強迫自己鎮定,回首望眼家門,再轉頭蹙起眉眼,目光銳利地瞪視向他。
“程念樟,要我回答你的問題,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爲什麼你會突然出現在我家裏?”
“呵。”男人擡指點上額頭,漏出聲蔑然的輕笑:“突然嗎?我在樓下等夠整夜,不想等了,就從外牆的牛皮癬裏挑了個鎖匠——”
“別唬我!開鎖師傅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讓你說進就進!而且就算他讓你進了,你這種行爲也已經犯法了你知道嘛!”
羅生生聽他陳述,沒去理會這人提及等待時的委屈,反而因被他隨意撬鎖的行爲擊中怒點,低頭從自己衛衣口袋掏出手機,沒等解鎖,直接長按側鍵,將屏幕定格在了“緊急呼叫”的畫面,朝他威脅道——
“要麼你離開,要麼我報警,選一樣。”
程念樟沉默兩秒,旋即面無表情地開口:
“你報。”
“是以爲我不敢嗎?”
男人搖頭。
“是我不想走。”
羅生生原本都已經劃開了呼叫,卻在對方話音落定時敗陣,又匆匆切回主屏。
大概是看出了她身體姿態的放軟,程念樟於默然間下壓掉些會招致暴戾的情緒,決心改換策略,試探着朝前走出兩步,伸手指向廚房:
“餓不餓?我託人送了份早餐,就放在竈邊。看你愛喫,還是點了上次煮粥那家。對方用心,得知你偏好甜口,今次特意現做了糕點……多少嘗一點吧,別太辜負好意。”
“飯菜你帶走,我剛剛已經在酒店喫過了,不餓。”
男人繼續走近,近到和她只有一步的距離:“哦?哪家酒店?”
“鉑悅。”
“和季浩然?”
羅生生點頭。
“好喫嗎?”
“你問哪個?是季浩然還是鉑悅的早餐?”
“都有。”
“嘁”
羅生生只笑了下,沒答。
她看出當下程念樟似乎有意在壓制着脾氣,身側垂手雖然一直攥緊,但卻遲遲未有動作。想他今趟過來,秉持的心思,到底還是更想謀和,而不是把矛盾激化下去……
辨明瞭這層認知,羅生生心中落定籌碼,氣態也就順勢自得了不少。
她往兜裏塞回手機,擦身越過他,往冰箱拿出兩瓶冰水,過程中用餘光瞟眼竈臺,看到周圍玲琅都是點心,左邊竈眼上還擺着個砂鍋,照舊是上回萬古燒的材質,下面沒開明火,但鍋蓋墊有毛巾,是重新燒熱過的證據,想來他嘴裏說的“用心”,應當並沒有摻假。
“喏,喝點水,既然來了,我正好也有話要和你說,我們去客廳坐下聊吧。你站着這麼看下來,總覺得是要準備打我,怪嚇人的。”
“我打過你嗎?”程念樟沒有接水,他不喜歡這種客套,於是便晾她尷尬了幾秒,方纔繼續接話:“我今天空了一天檔期。不管你要聊什麼,聊多久,我都可以奉陪。”
一天?
只要不聊到牀上,聊什麼能聊一天?
他也真是閒的。
羅生生如是腹誹。
“放心,就耽誤你一小會兒。”不過這姑娘今次倒是沒像往常那樣與之回懟,見他不領情,便悻悻然把水放下,隨即配合話意,舉起手指比了比,就好像等會兒要聊的事情並沒幾多緊要似的,流露出了種非常不合時宜的嬌俏:“你是大忙人,下午只管幹正事就行。”
她說時拉開餐椅,拿溼紙擦了擦凳面,再拂掉桌上久積的灰塵,朝程念樟做出了“請”的手勢。
眼看對方乖乖入座,她便繞行到對面,抱胸後靠着,瞬間沉下臉孔,將表情換做嚴肅。
“是你開頭,還是我開頭?”她問。
“我開。”
“好的……哦,對了。”羅生生似又想起什麼,忽而挑眉:“你有煙嗎?借我一根吧,季浩然說他不常抽,所以也沒隨身備着,我看你褲子左口袋是鼓的,那裏照常應該有隻火機,不如索性兩樣一起給我,省得我再翻箱倒櫃地解癮。”
得令,程念樟表情明顯滯澀了一下,眉頭皺緊又放,最終還是妥協,掏出了她索要的東西,將它們拍在桌面,甩手劃了過去。
“這煙口味重,會有些嗆辣,你估計抽不慣。”
“辣點挺好的,我嘴巴沒那麼挑。”
羅生生拿過他的火機,先是翻面觀察了眼雕花,而後抿咬煙尾,“叮”地一聲,學他平時掀蓋打輪的動作,點火湊嘴,再於燒燃後關闔。
“咳……咳……”
這煙的第一口可真是夠勁!
程念樟沒有騙她。
偏偏她還不信命地過了圈肺,嗆得整個呼吸道當下全是燒癢,咳嗽一聲接着一聲,滿臉泛紅,瞬時萎掉了剛纔好不容易架起的氣勢。
對座男人冷眼看她窘態,脣線拉扯沒讓自己漏笑,而後於沉默間撈來水瓶,替她擰開瓶蓋,再輕輕推了過去。
“喝點水,不用在我跟前逞強。”
“咳……”羅生生沒同他抗拒,仰頭大灌了自己一口,又把煙和火機都還了過去,“還是你抽吧,點都點了,也別浪費。”
程念樟這下不再憋笑,低頭看了眼濾嘴上她的脣印,對準位置,仿如親吻般抿了上去,幽幽向側,偏頭吐出了一縷好看的煙雲。
“所以昨晚你是和季浩然一起,住在鉑悅,對嗎?”
“對的。”
“第幾次了?哦,好像是第三次。我們一有爭執,你就找他開房。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玩了這麼多回,還沒玩兒夠嗎?”
男人又渡了口煙,姿態和語氣都是閒適,暗藏了股將她看破後的不屑。
“你說的很有道理,事不過三嘛,我確實不該一直這麼舔着臉地麻煩別人。”
他又抖了抖煙,臉上笑意更甚。
“呵,原來你也知道——”
“所以我這次答應和他上牀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