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枝 第18节 作者:未知 景竹把被子拉下去了一些,露出他委屈得撅起的嘴巴。 到底是谁昨晚生龙活虎地从床上到桌上,换着地方和花样折腾了一晚上?那时候强势而不可逆的,不就是這個现在一副可怜相的男人嗎?明玄钰扶额叹气,对于這反差的撒娇,竟意外地沒有脾气。 反身骑了上来,明玄钰压在了景竹身上,双手扣住他的手腕,让他被迫摆出了投降状。 “既然襄王府哪裡都有毒,让你动弹不得,那是否我也有毒?” 明玄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身下的人,披散的墨发从他肩上滑落,带来阵阵檀香味道。 “有毒。襄王大人让我中的,那是情毒。不拿一生作陪,我可好不了咯。” 景竹调皮地嘿嘿一笑,扭头伸出舌尖,在压住自己的那白皙手腕上轻舔一下。 虽然闹是闹了点,但明玄钰這阵子明显心情好了许多,王府上下全都看出来了,易安還以为是因为杜将军這阵子被派兵镇守西北战乱,不在王府,让王爷难得清闲自在了。 不過好心情沒持续几天,该面对的還是要面对。于是,明玄钰安顿好王府上下,给易安交代清楚后,为景竹量身打扮了一下,便出发进宫了。 从沒见過便宜爹爹這么容雍华贵,现下一见当真器宇不凡,仪表堂堂,想不到之前居然是捡破烂的乞丐。麦子万分诧异,围着景竹转了好几圈。不過,便宜爹爹从骨子裡透出来的气质,倒也确实不像是寻常乞丐。 “爹,你是不是给我神仙爹爹当小妾去了?我听說,突然变得很有钱的样子,八成就是给有钱人家当……哎哟!疼疼疼别别!哎哟哟……” 麦子鬼哭狼嚎地捂着刚被打過的屁股,嘴巴噘得能挂油瓶。 “我跟你神仙爹爹有事出去,你在這好好待着,可别给我闯祸。不然,我把你抓去送给别人当小妾。” 景竹笑嘻嘻地撸起袖子,吓唬麦子。 “不了不了!我我我……我出去找豆子玩,告辞!江湖再见!” 麦子說罢,一溜烟跑了。 要說入宫,景竹這是头一遭,一路上如同一只缠人的蜜蜂,一直在明玄钰這朵鲜花旁嗡嗡嗡,问了很多要注意的事项。直到进了宫门才老老实实闭上嘴巴,开始戴上快乐面具,尴尬假笑。 灯火通明,珠帘逶迤,大殿上伶人舞姬咿咿呀呀,杨柳枝腰。宫裡的夜晚,当真热闹非常。 两人坐在大殿两侧的位置,因为明玄钰的身份,又坐得离正中龙椅上的皇帝近了些。周遭都是各种看起来就威风凛然的贵人,也有身穿朝服的官宦及部分家眷,想来必定是官居高位的大人物。 景竹挠头,带家眷的话,自己算什么身份呢? 明玄锦在除夕前一天如此大摆宴席,宴請诸多皇亲国戚,朝中重臣。這排场,令景竹开始紧张了起来。一旁的明玄钰倒是镇定自若,依旧顶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 现下看着這张脸,景竹总觉得更移不开眼了。别看襄王大人今儿個在這裡正襟危坐,一举一动优雅得如同画中谪仙。可昨個夜裡,也不知道是谁被压在身下,攥着床单,面颊潮红如霞,嘴边淫语绵绵。 而這副光景,自是只有身旁的景竹知道。 想到這裡,景竹的手指本是搭在桌上的酒盏边,可是环顾四周后发现沒有人注意這边,他嘿嘿一笑,两根手指悄咪咪地游走到身旁。偷偷的,轻轻的,刮了刮明玄钰的手背。 不過,這一举动很快便被制止了。明玄钰皱了皱眉,看也沒看旁边,反手将那不老实的手指拍掉了。 突然感觉一丝丝委屈,景竹轻哼了一声噘起了嘴巴,其程度不亚于今天被他嘲讽的麦子那张可以挂油瓶的小嘴。 這份委屈一直持续了很久,因为明玄钰在這种环境下当真是格外严肃,一丝不苟。景竹觉得无聊,开始郁郁寡欢地玩起了果盘裡的橘子叶,好像面前正献舞的窈窕淑女们全都不如這几片叶子。 正中的龙台上,明玄锦龙颜大悦,搂着瑜妃的肩,看着台下献舞的美姬哈哈大笑。瑜妃娇羞地依偎在他怀裡,一副持宠而娇的得意模样。一旁的皇后就连景竹都能看出来,虽然保持着大气端庄的气场,脸却都快绿得跟青菜叶一般了。 洱彡〇:浏久洱彡久浏' 皇帝一高兴,就想整点事情。起初是妃子们献艺,干什么的都有,研磨写诗贺新春的,蝶舞蹁跹祝盛世的。瑜妃也端着一把描金彩绘杉木琴,衣袂飘飘地奏了一曲,明玄锦开心得直拍手叫好。景竹一個都不认识,随便瞥了几眼就继续偷瞄身旁的美人王爷了。 接着,便是在场的文武百官们家中的女眷献艺了。景竹這才恍惚明白,這场宴席原是别有用心,远不止明玄锦所說的“家宴”那般简单。 因为明玄锦一开心,竟当场指婚了几個前来献艺的官家女子给在场的皇室宗亲。怪不得那些穿着官服的人们家中女眷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争相斗艳。 景竹抿了一口酒盏裡的琼浆玉液,感觉食之无味,甚是无趣。這宫裡的贡酒,竟远不及醉仙阁的醉春枝。 将景竹的思绪唤回来的,是从皇帝的嘴中听到了明玄钰的名字。 “玄钰,近来可好?听說你最近身体抱恙,可是发生了些事?” 明玄锦望了過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劳皇兄挂记。同友人出游一番,领略民俗风情。舟车劳顿而已,休养几日,已是无恙了。” 明玄钰恭敬回礼,淡言道。 “玄钰一向是有闲情逸致的,想必你的友人也定是如此了。” 明玄锦舒展了眉头,唇角上扬。 突然被皇帝念叨了,景竹玩弄橘子叶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脑内瞬间回想起入宫前恶补的礼数,对明玄锦的注视,认真而礼备地回应。毕竟在這個地方,身上是无处不挂着襄王的牌子,怎么着都不能给他丢人才是。 显然明玄锦沒想多作质问,寒暄几句就转移了话题,去继续欣赏那些争相献艺的官家女子们了,景竹也算是松了口气。 像是寻求慰藉,景竹偷偷将手移至桌下,趁着沒人注意,悄咪咪地抓住了明玄钰的手,還巧妙地甩了甩袖口,遮住二人相扣的十指。這次,明玄钰倒是沒有躲避,只是眉目轻挑,依旧不言。 可是沒多久,景竹的心又提了起来。明玄锦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调笑的语气。 “玄钰,左相有许久未曾拜访過襄王府了吧?我看,苏荷都有些闷闷不乐了。” 明玄钰笑着,抬手指了指女眷们的一侧。 那一侧恰巧就在景竹他们对面。三五女子听到此言,悄悄地围着中间一位粉衣女子小声嬉笑着,那女子便是明玄锦方才提到的苏荷,当朝左相家的二小姐。 一袭粉衣的苏荷,在人群中当真像极了一朵粉白相间的荷。她面容姣好,身姿婀娜,脸上還带着几分稚气。景竹這才注意到,方才献舞的女子们,這位苏荷是站在最中间,最出彩的那位。 此时,突然被皇帝点名的苏荷 ,正红着脸以袖掩面,娇羞地瞄了一眼对面的明玄钰,又很快佯怒地嗔怪几句身边打趣的女伴。 第二十七章 前尘旧事 尽管明玄锦只是一带而過提了一句,苏荷也只是羞涩地偷瞄几眼,但景竹现在恨不得抡起之前捡破烂的打狗棒,来一出大闹天宫。 不過为了明玄钰,他還是得忍着。 挑起事端的明玄锦好像說完就忘,话锋一转去谈别的事情,沒事摸一摸瑜妃的纤纤玉手。可是苏荷却时不时娇滴滴地偷瞄一眼,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明玄钰倒是稳如泰山,压根就不去看,依旧巍然不动地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仿佛一尊雕像,漠然地看着前方的歌舞,偶尔和来搭话的皇亲国戚简单寒暄几句。 那些人景竹都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看到对面苏荷的眼神,景竹就觉得心烦意乱,接连好几口闷酒一饮而尽,分明之前嫌弃酒不好喝的也是他。 “别喝了。” 明玄钰蹙眉侧望,拦下了又一杯酒。 “管我干嘛,莫要怠慢了美娇娘。” 景竹甩开拦住酒杯的手,再次一饮而尽。 那殷切的眼神,可不就是身未动,心已远?景竹越看越莫名窝火,索性闭目深叹,见已有人离席走动,便起身离开。 对景竹的突然离开,明玄钰显然沒有料到,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景竹衣袖拂過的空气。 外面天寒地冻,像是一场风雪将至,他居然不添件衣裳就這么出去。明玄钰有些担心,可他作为王爷,此时又不能這般随意离开。 正在两难时,一袭暗香掠過,一抹粉盈盈的倩影悄然而至。明玄钰這才注意到,苏荷過来了。可他却无心去欣赏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简单随意地应和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看到明玄锦从侧前方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时,便更加心烦气躁。 浓重黑色的夜幕上,有一钩弯月,弓刀似的悬垂于天。隐隐有夜风吹過,凛冽得似一個個针尖在肌肤划過。 景竹打了個喷嚏,搓了搓肩膀,這才意识到大殿内外竟完全像两种季节。 這般负气出走,简直如同幼稚的孩子一般,景竹对于自己不假思索的下意识行为感到羞愧,可继续待在那种地方看着苏荷的眼神,又忍不住想发火。 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向何方,哪裡有路便去哪,有分岔路便随心走。一边想着要不冷静下来就回去,一边想着回什么回打扰人家襄王的好事。景竹咬牙挠头,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這幅为一個人纠结不堪,畏畏缩缩又過分娇嗔的样子。 夜色渐深,连钩月也被阴云笼罩,寒风刺骨,恍惚间竟已有星点雪花洋洋洒洒,于天地间翻飞,在皇宫各处鲜艳华丽的灯饰下借由光亮显了形。 不禁打了個哆嗦,景竹吸了吸鼻子,打算停止這可笑的意气用事,還是原路返回。可是走着走着,這偌大的皇宫竟成了一座迷宫。 是的,景竹意识到,瞎转悠的后果就是迷路。 這不比已然熟络的襄王府,更不是城郊的贫民窟。方才着实是過于任性了,而现下景竹忽然焦急了起来。 总之,先往人多的地方走就是了,总会有人知道回去的路的。可能因为走得急,想尽快走出這荒无人烟的偏僻小路,景竹的步子也急了起来,這一急,不小心踢到了石子路边的一個东西,脚趾连带着痛了起来。 忍着痛,景竹俯身查看。借着路边零星灯笼微弱的光,這才发现原来竟是個脸盘大小的铜壶,壶面精细雕花却布满青苔,裡面应该是之前下雨盛满了雨水,所以有了些重量,才会踢疼脚趾。 不過,這东西好像能卖個好价钱,换点酒喝。景竹刚想去捡,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捡破烂好久了,看到這些被遗弃的破烂东西,還是出于习惯的想要去捡。 “啊啊啊好烦!明玄钰你個混蛋,为什么不拉着我点!哼!” 景竹撇嘴,小声嘟囔地嗔怪道。 本以为四下无人,才敢這般自我宽慰,可景竹突然听到身后石子路边的竹林裡,不远处传来树枝窸窣的轻微声响。 “谁?!” 景竹警惕的转身,喝道。 “天子脚下,皇城境内,对王爷這般不敬,恐怕不妥吧?” 浑厚低沉的男声从竹枝间传来。 随着扑通一声,应该是說话之人从树上跳了下来。但是落地声轻巧而稳重,该是個练家子。 那人也沒有躲下去的意思,逐步靠近。随着這满天飘飞的细雪,一袭黑衣逐渐显现,带着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 “恕我冒昧,不過阁下该是听错了,区区一介草民,哪敢侮辱襄王大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景竹不卑不亢,大方拱手行礼。 “命不如草芥,名讳不值一提。” 黑衣人倒也谦虚,却是避而不答。 在這隐秘之处,黑夜之中,一袭黑衣,发如泼墨,黑色的面纱更是将五官容貌包裹其中,不可窥视。只看得来者高瘦而有力,凛然而决绝。 “那便不叨扰了,大人您請便。” 景竹随意打了個招呼,便想快步离开這是非之地。 “果然您和您的母亲长得很像。這丝神韵,难怪会讨前朝莲皇贵妃的喜歡。” 黑衣人看着意欲离去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說道。 可這轻巧的一句,被景竹敏锐地捕捉到了。 前朝,莲皇贵妃……之前听醉仙阁的周老板提起過,那可是当今襄王的生母,只是当年正得盛宠时突然薨逝,走得莫名其妙,弄得人心惶惶。 前朝大部分妃子们,明玄锦登基后都追封了太妃。唯独這莲皇贵妃,一直是莲皇贵妃,就连她生前常用的那把绣有莲图样的金丝墨羽描绣锦扇,都成了象征着她的禁物,似乎带有莲图样的一切物什都在一夜之间成了禁忌。经年之后,整個京城也只有当今的襄王,敢明目张胆地在皇帝面前用那把雪玉莲扇。 看来這個黑衣人,知道明玄钰的很多事情。可令景竹沒想到的是,听這话的意思,自己的娘亲莫不是也跟莲皇贵妃有牵扯?這些前尘旧事,他知道多少? 景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索起了有关娘亲的事情。印象中,娘亲与世无争,淡如秋水。不說倾国倾城,也是貌美如花,只是脸上的一道疤总是令他人感到害怕,可娘亲从来不說那道疤的来历。要說他爹,家大业大,沒准确实会跟皇室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