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琼枝 第42节 作者:未知 赵氏只能强撑下来, 却满脸死气沉沉的阴郁,宛如灵堂上的一尊牌位。 周随安的脸色也不要太好。奈何自己的上司同僚都在, 還有谢家的许多姻亲, 总得圆了過场。 于是他强打精神, 撑完了整個過场,只不過给客人敬酒的时候,心不在焉, 有气无力的样子。 去吃酒的人私下议论, 都說今日的份子钱随得真值, 不但能吃酒席,還白看好几场戏。 何夫人也在看戏的行列, 一边看,一边痛快饮酒, 更是暗暗佩服。 她就說楚大娘子不是個窝囊人。原来這后招如此厉害, 竟然是雇人来闹婚礼啊! 不過也对, 浪荡蹄子就该如此整治,她今日算是又学了一招! 何夫人看戏之余,又是与人八卦,聊着聊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盐帮的人方才被官差铐走了,也不知道楚娘子心裡有沒有准备。 不行,她得先给楚娘子通通气,让楚娘子早有准备,免得被差役上门问询,应答不当。 而且這周家拜堂时,宛如灵堂跪拜的场面也是精彩,何娘子觉得若不能细细告知了楚琳琅,都对不起她雇人捣乱的银子。 于是何夫人吃完了酒席准备走时,便留下小厮跑腿,来了一趟集萃巷子,细细告知楚娘子。 夏荷一听說那些闹事的人是盐帮的,再加上小厮描绘那领头的模样,一下子就猜出了闯祸的是自己的兄长,急得她直跺脚,问大姑娘该如何是好。 楚琳琅也沒想到,夏青云一进城就闹出這等乌龙。她暗叫一声糟糕,直觉這事儿沒法善了。 想了想,楚琳琅先回屋取了银票,带着两個丫头去府衙一趟,准备将人先赎出来。 毕竟搅闹婚礼,也沒有打伤人,不過是寻衅滋事的名头,只要肯出银子,再赔個不是,一般這种错,至多关個一宿就出来了。 可是当楚琳琅到了官衙,說自己是来赎夏青云的,那值班的衙役头子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道:“這群无赖敢搅闹谢将军千金和周大人的婚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們府尹大人有令,要打這厮一夜板子,问出背后主使才行。還沒過堂,你们赎不了人,赶紧走吧!” 原来夏青云大闹婚礼的时候,那安家姨母也在场。 当听到周围人纷纷议论谢二姑娘的不检点时,那安姨母在一旁窃喜不已。 因为她知道這些话,都是自家侍妾从府宅子裡传出去的。 姐姐家的這個老二不敬她這個姨母,被人指指点点臭了名声也是活该! 就算是她故意让那几個侍妾偷听到的,又怎么样?這可不是她亲口传出去的。 就算谢二回去跟父亲哭诉,也只会以为是楚琳琅使坏,故意泄露出去。 再說,就算真的被他们查出這流言是从她的宅院裡传出去的,她也不怕,正好借了谢家的手,整治了宅子裡那两個八卦长舌,会勾男人的小妾。 姐夫发起火来,可是要抽剑砍人的,看自己家的那個老东西会不会维护两個狐媚子! 安姨母左右盘算得好,怎么样,她都不吃亏! 也沒想到這事儿居然老天成全,派了几個莽汉来替她圆场,所以婚礼大乱的时候,安夫人一时欢喜得不行。 她当时便打定了主意,只要咬死了是楚琳琅雇人来搅闹婚礼,而這些流言蜚语也是楚氏雇人說出去的就是了。 所以周家的酒席還沒散,安姨母就急忙坐车去了谢家,跟姐姐和姐夫添油加醋地說了当时的情形。 苏氏听闻女儿在人前如此的丢脸,也是一时哭得差点背過了气。 她忍不住跟谢胜抱怨,直說那楚大娘子太刁毒,谢家当初给的钱,算是喂了白眼狼。 就算她们家的女儿有错,那楚氏为人也太龌蹉,怎么能拿了封口的钱,還如此撕破脸? 谢胜也着了恼,挥手就让自己的随从去衙门知会一声,将那闹事的人严刑拷打一番,势必要揪出背后指使的主谋。 谢家固然先前理亏,可是他们对楚氏也算仁至义尽。 楚氏雇人大闹婚礼,将女儿怀孕的事情宣扬的尽人皆知,這也太歹毒了。 那楚氏小妇当真以为背靠着個五品大理寺少卿,就能拿捏他谢家一辈子? 而府尹大人也心领神会,毕竟玷污官家小姐的名声不是小事。今日就算扒了那盐贩子的皮,也要从他嘴裡拷问出個主谋来,压根就不能轻易放人。 夏荷她们被府衙轰撵,连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得,一时也是急了,连忙转身问楚琳琅,该如何救兄长? 若是真被拷问一夜,只怕好人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冬雪小声道:“怎么办,要不然我們還是去大理寺找找少卿大人,先将人救出来吧!” 楚琳琅却摇了摇头:“不行。现在谢家咬死了夏青云是受人指使。他们现在认为我为主谋。這也還好,反正也是我一人官司。可若大人出面,他岂不成了主谋?当初他替谢家留了情面,就是不想跟谢家闹得太僵。总不能因为我們的事情,让大人替我們背锅,在朝中平白树敌……” 司徒晟的官声不佳,在京城府宅子裡的人缘本来就不好。楚琳琅觉得自己不能再给他招黑了。 夏荷红了眼睛:“那……那怎么办?都怪我哥哥,怎么做事這鲁莽,连问也不问就去胡闹!可是受一夜的刑,他哪受得了啊!” 楚琳琅看着笼罩在灯影下的府衙,想了又想,当机立断道:“走,去六王府!” 夏荷和冬雪却吓了一跳,直說不行。如今谢家名声扫地,谢王妃也一定恼了。 若是楚娘子去,岂不是羊入虎口,随着他们整治? 楚琳琅却觉得解铃還须系铃人,她当初和离是跟谢王妃谈的條件。如今起了误会,也得找六王妃陈诉一下。 就算六王妃不信她的话,可她也得努力争取,最起码不能让夏青云在裡面被活活打死。 可惜這一次,她连六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六王妃一听是楚大娘子求见,只让门房過话,說是六王妃刚才听见妹妹婚礼起了波折,一时气到了。她正怀着身孕,不太舒服,不宜见客。 楚琳琅碰了闭门羹,想了想,再次請门房传话。 只是這一次的名头,却不再是王妃的寂州故人楚氏,而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管事——楚娘子。 门房觉得她有病,這不明明是同一個人嗎? 可楚琳琅却赔笑着塞给了门房好大一锭银子,又是說了一会小话,請他劳烦再跑一趟,若她能进去,当再酬谢一锭银。 那门房掂量了一下银锭,觉得若是挨顿骂也值了,便转身去传话。 這次過了好一会,门口才出现個嬷嬷,板着脸請楚氏进去。 算起来,這是楚琳琅头一次卸了周家夫人的名头,来见谢王妃。 谢王妃再不见上次的亲切和婉,只隔着道帘子冷冷问:“楚管事来,是少卿大人要你带什么话嗎?” 楚琳琅今日纯粹扯了大理寺少卿的虎皮,才算能进王府的门槛。 她连忙跪下施礼,赔笑道:“此来并非大人有事,而是奴家的私事,奴家方才斗胆借大人的名号求见,来给王妃赔不是的。” 谢王妃冷笑一声:“原是我們谢家千万分对不住你,怎么敢劳烦少卿大人家的管事给我赔不是?” 楚琳琅低声道:“今日去闹木鱼石胡同的,是我养着的盐船把式。他久未回京,压根不知我与周大人两厢情愿和离的事情。他沒寻到人,又是年轻气盛,所以才起了误会,搅闹了婚礼。若他因为闹事被抓受罚,也自有国法量刑,奴家不敢替他告饶。不過奴家寻思有一件事情得說清楚,免得谢老将军和您不清楚,被人蒙蔽,以后再酿成什么无法挽回的错漏。” 谢王妃认定了這女子两面三刀,到处败坏她谢家名声,听楚琳琅這么說,真是打心眼裡气恨:“怎么?有什么可误会的?我們谢家如今在京城也沒脸见人了,全都成了您楚管事的体面,亏得您還替我們家想,就不劳烦楚大管事替我們着想了吧?” 楚琳琅假装沒听懂王妃的冷语嘲讽,只从容說道:“是奴家的错,务必都认,可不是奴家犯下的勾当,也沒有替别人兜着屎盆子的道理。王妃,您是清楚我之为人,绝不会干了蠢事還眼巴巴跑来求您原谅。您难道真的认为,是我拿了谢家的赔礼却管不住嘴,到处败坏谢二小姐的名声嗎?” 谢王妃听到這,腾一下子坐起,撩开帘子,瞪着跪地的楚琳琅道:“不是你,還有谁?难道你要說是我谢家自己将這事情放出去的?” 楚琳琅半抬起头,笃定道:“难道王妃真不知,這事儿還真是从谢家流出去的。” 說完,她就将从何夫人那听到的,谢家的姻亲,安家的妾侍如何偷听传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谢王妃原本是不信的,可沒想到,楚琳琅竟然能說出安家妾侍的名姓,這么有头有尾,言之凿凿,可不是临时能编造出来的。 楚琳琅說了以后,低声道:“這也不是什么隐秘,王妃您若是有心,按住個人,顺腾摸瓜的往上审,不就一清二楚了?而且這等私密,安夫人却如此不谨慎,很难說是不是她故意而为之。” 谢王妃紧缩眉头,還是不信:“那可是我的亲姨母,她万沒有败坏自己外甥女名声的道理啊!” 楚琳琅微微苦笑,看着谢王妃无奈摇了摇头,低低道:“您也知我与从前大不同,不再身处深宅大院,每日替东家跑职田,走店铺,倒是结交了不少别的府宅的伙计。有些事情,也得是身处低位才能听到。如今话既然已经說到這,我索性充一回坏人,将事情全說开了好。” 說着,她便略讲了讲安家的那位管河道的侄儿,是如何打着谢府将军和六殿下的名头,在河道收取贿赂贪赃枉法的。 当然,這些個琳琅也拿不出证据,更沒敢說出那安家侄儿還扣了太子船只的事情。 只不過她今日将這话头撂在這,若是谢将军有心,总能查出来。 只要谢家明白,那安家实在是個祸殃子,传话搬弄是非的另有其人。 她再将从谢家的银子退回去,看看能不能消了谢将军的怒火,想法子先将夏青云给救出来。 六王妃觉得這些都是无稽之谈,正想开口說话,却见有個人咣当一下推门进了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瘦不拉几的六殿下。 他自从与恩师闹僵了以后,诸事不顺。最近被父皇大骂之后,有些茶饭不思,胳膊腿儿也越发见细。 刚才楚琳琅打着大理寺卿管事的旗号进来时,他也听到了小厮禀报,原是以为恩师听了四哥劝,愿意与他重修旧好,府中派人来传话,不由得心中一喜。 可惜他在厅裡端坐半天,也不见人,一问才知,大理寺少卿家的管事去见了他的王妃。 方才,六殿下偷偷站在门外,弯着腰趴在门上听了半天。 其他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当听到楚娘子說,那安家有人打着谢将军和他的旗号在河道上打秋风,不由得立刻打了個寒颤! 因为就在前些日子,一向视他如无物的太子,特意請了他去太子府饮酒。 這一顿酒,六殿下刘凌喝得有些云山雾罩,只听太子扯些船务,還有老四的事情,他就是含含糊糊地应着。 只是太子话裡话外的意思,却說得他有些胆战心惊, 那话裡的意思不善,大致都是自古以来,兄弟阋墙,若是站错了队,便尸骨无存。 太子說他成年的兄弟不多,却很希望他纤弱如豆芽的六弟能长命百岁。 从太子府出来,六殿下的鞋垫子都被汗打湿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卷入什么要不得的事情,可沒有了昔日恩师在旁替他分析时局,他真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就在方才,当听到楚琳琅說,有個安家管河道的官吏惯会扯着他的大旗索要船只回扣时,六殿下一下子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全想明白了。 怪不得太子說他說有船被扣,還說希望六弟谨言慎行,明哲保身一类的话。 原来根结在這!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扣了太子的船啊! 想清楚了這一点,六殿下也不待自己的王妃再說什么蠢话,一下子就闯入了门裡来,一路弯腰小跑,来到了楚琳琅的面前,脸上带笑亲自搀扶起了楚娘子,连声道:“地上太凉,怎好让楚娘子跪着說话?” 那等子殷勤心疼人的劲儿,看的王妃都有些醋意横生,疑心六殿下垂涎這楚氏美色甚久,如今可算逮住机会一亲芳泽了。 六殿下温言宽慰楚氏,又亲自将她送出了门,好一会,才回来。 王妃忍着泪问六殿下,对诋毁她娘家名声的女子這般亲切,是何道理? 结果就是這么一句话,纤细的皇家豆芽菜差点炸成了菜花一朵! 六殿下指着她暴跳如雷,问她们家都是什么狗屁亲戚?居然敢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