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精神小伙,不請自来
他一边用木棍拨动眼前燃烧的篝火,将几個竹筒放在黑陶罐裡煮着,罐子裡還有之前剩下的鲜嫩竹笋,又转动竹枝,让冷掉的兔子肉不至于烤糊。
這少年人眼裡皆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眼神。
他颇为忧伤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在头发中央,暴露出一块头皮,這让他看上去颇为古怪,就如小丑一般。
“唉”
這少年叹了口气。
他未来可是要成为一代大侠的。
结果才出洛阳,刚入江湖,眼见小娘子需要帮助,便自持侠义,热心肠上前帮忙。
闹了個大乌龙不說,還被這持刀悍匪掳了過来。
“江湖险恶啊。”
秃瓢少年忧伤的摸着脑袋,說着从戏文裡听来的词。
他现在很怀疑,自己這贸然入江湖,是不是有些太冲动,太鲁莽了?
而且被沈秋一吓,刚才差点被一刀劈开,便让他又想起了洛阳城中的父母家人。
自己不告而别,虽然留了信,但他们该有多担心啊。
想到自己父母只有自己這一個儿子,自己离家出走便是不孝之举,今日還差点失了性命。
秃瓢少年悲从心来,竟捂着脸,哭了出来。
他還不敢大声哭,生怕惹得那持刀悍匪不满,拿自己做了刀板面...
江湖戏文裡,不都是這么說的嗎?馄饨面,刀板面什么的。
帐篷裡的沈秋沒空关心那秃瓢少年的所思所想,他此时正捏着针,帮小师妹做一些贴身用物。
“把草木灰倒进去。”
沈秋对青青說:
“倒少一点,多缝几层,记得每日更换,然后再缝上两條布带子,系在腰间,贴身穿在亵裤裡,多做几個,每晚记得清洗晾干。”
青青红着脸,裹着被子,也不敢和师兄搭话,就那么低头做手工。
她是個小丫头,喜歡听戏词,虽是江湖儿女,又学了儒家道义那一套,之前被沈秋吻個额头都要死要活。
现在還讲這私密之事,真是羞死人了。
当然,在沈秋眼裡,青青就是個傻丫头,像妹妹又像笨女儿,根本毫无桃色可言。
他又不是炼铜变态。
不管在哪個时代,炼铜必死啊。
“你這肚兜倒挺好看的,瞧鸭子多可爱啊。”
沈秋缝好了一條布带子,他看了一眼青青放在包袱裡的肚兜,上面绣着只鸭子。
结果青青不忿的哼了一声,她說:
“那是鸳鸯...师兄你好笨啊,快出去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沈秋被青青赶了出来。
他拄着雁翎刀,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篝火边抹着眼泪的秃瓢少年。
說起来,青青闹出的這乌龙事,倒是苦了這少年。
根据青青的說法,這少年是路過林子,听到青青的痛呼声,才赶来帮忙的,结果被青青误会了。
也算是個有侠义的少年。
“嘿。”
沈秋坐在那少年身边,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這动作把少年人吓了一跳。
他颇为畏惧的看着沈秋,又看了看沈秋手裡的刀,他缩着脖子,低声說:
“這位大王,我...”
“啊?”
這個称呼让沈秋诧异的眨了眨眼睛,他看着眼前畏惧的少年,他便放下刀,温和的說:
“我不是土匪山贼,刚才也是担忧师妹,才冲撞了你,你不要往心裡去。”
“我和师妹乃是苏州人士,家裡开镖局的,此番是要途径洛阳返回苏州,很抱歉用了你的衣服,這银子,你就拿去,权当我师兄妹对你的歉意。”
說着话,沈秋从兜裡取出几两碎银,塞进那傻呆呆的少年手中。
后者看了一眼银子,脸上倒是颇为不屑。
這劳什子玩意家裡多得是,想他李家也是洛阳豪商,银子想要多少沒有?
眼前這人是真的看轻他了。
少年人心中的中二想法一起,又听闻沈秋并非山贼土匪,便放下心来,他冷着脸,将银子递還给沈秋。
他說:
“既然是误会,那解开就行了,我也是出于好心才去帮忙的,无奈学艺不精,這也怪不了旁人。”
秃瓢少年振振有词的說:
“我辈江湖中人,帮人是不求回报的,這银子,我不要。”
“嗯?”
沈秋看着少年人脸上那坚持的表情,他觉得這家伙脑子有点問題。
明明小小年纪,估计也就16、7岁的样子,却又满口江湖中人。
简直和之前的青青一個模子刻出来的。
又是一個被江湖事洗了脑,向往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中二少年。
但他也沒說什么,收回了银子,又从自己的包袱裡,取出一件在太行那边换来的粗衣短衫,丢给少年。
他說:
“那我就赔你一件衣服吧,沒你那件好,将就一下。”
少年人這一次沒拒绝。
行走江湖,再怎么豪情万丈,总得穿衣服吧。
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是想买一件衣服,也无处去寻,他谢過沈秋,接過衣服,窸窸窣窣的穿上了。
沈秋注意到,這少年体魄倒是颇为强健,也沒终日劳作的茧子,皮肤很白,還有点肚腩,应该是出身富家。
只是,武艺太差。
或者說,心态太差。
刚才连反击都沒有,就被沈秋吓倒在地。
這就是個正儿八经的江湖雏儿。
“我留你吃顿饭,今日天色将晚,独自上路怕是危险的紧,你就与我师兄妹在這裡休息一晚。”
沈秋拍了拍秃瓢少年的肩膀,他站起身,对少年說:
“明日一早,我等便分道扬镳。”
“好。”
少年人听到可以离开,便露出了笑容,他也是心大,就那么捞起竹筒,就着撒了盐的肉,美美的吃了起来,看那样子,也是饿了一天了。
沈秋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這秃瓢少年。
他信步走到林中,在夕阳最后一缕光中,抽出雁翎刀,摆出架势,开始演练那套自都统大人那裡得来的归燕刀法。
這刀法乃是军中武学演化而来,不重招式,求悍勇之气,讲舍身之志,有我无敌,一往无前。
沈秋之前学了破阵斧,与查宝反复作战,让那斧法勉强算是登堂入室,這归燕刀虽是刚开始学,但两者的意形相通,上手倒是颇为容易。
刀似匹练,声若风雷,夜风吹来,又是近秋之时,自有树叶从天而降。
在那黄昏之中,沈秋凝神静气,于漫天落叶中挥刀行走,杀伐之气隐隐而现。
虽然在高手眼裡,這也不過是初学乍练的程度,但落在外行人眼中,這套刀法就颇为厉害了。
比如躲在树后,偷看沈秋练武的秃瓢少年。
他看的异彩连连,因为江湖经验几乎沒有的缘故,便认定眼前的這持刀悍匪,呃,不,這青青姑娘的师兄,乃是一位武林高手。
這身手,可比洛阳家中請的那些护院镖师厉害多了。
瞧瞧人家那刀,砍出去都带风呢!
龙行虎步,刀锋凌厉,就好像是一位百战之士在战阵中厮杀,那一股冰冷之气让秃瓢少年忍不住扣紧了树皮。
這位沈秋师兄看样子也不過和自己一般大,但這武艺倒是不可小觑,再加上他那干练的作风,就好像是前辈一样。
這让秃瓢少年内心便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
他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退了回去。
這沒有瞒過沈秋,真气在体内运转,让他五感敏锐,实际上,那少年躲過来偷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他倒是不在意。
這归燕刀也不是什么武林绝技,北朝黑衣卫人人都会,想来也就是三流武学的程度,不值得看中。
在少年离开之后,沈秋丢了刀,這才真正开始练习自己看重的绝技。
风雷指!
他带上查宝的黑色手套,双手并称指剑,调整真气流动的范围和方向,按照雷公心法的方式推动真气,双手如剑刺出,身型变得更加灵活。
在左右腾挪间,周围落下的树叶都被卷起。
就像是一阵绕着沈秋旋转的风。
风雷声动,电光火山之间,沈秋朝着眼前的巨木刺出一指。
砰的一声。
手指轻易的沒入坚韧的树皮,就如小刀刺入一般。
沈秋摇了摇头,還远未够班啊。
這风卷残云乃是风雷指的杀招之一,最是重穿刺破坏。
要是被查宝用出来,可以轻易贯穿石块,眼前這树木,也会被指剑撕开大片。
看来今晚在梦中,還是要加练這风雷指法。
這可是沈秋在江湖裡,得到的第一份能称得上“武林秘籍”的东西呢。
半個时辰之后,沈秋在附近的河裡洗了個澡,披散着衣服回到了帐篷边。
结果就看到元气满满的青青丫头,正坐在树边,手裡握着一根薄薄的册子,正在给秃瓢少年讲些什么。
沈秋沒有惊动他们,运气真气,悄悄的靠近。
然后他就听到青青丫头說:
“你這秘籍,是意形拳法,品级是不高,但给江湖初学者用倒是很合适。”
“不過,我听师父說過,意形拳十二形,乃是龙、虎、熊、蛇、骀、猴、马、鸡、燕、鼍、鹞、鹰,却是沒有你這本册子裡說的什么‘山猫’。”
“李家哥哥,你方才說,你花了多少银子才从那個游方道士手裡买来的?”
青青问了一句,那秃瓢少年立刻回答到:
“那道士說我是习武天才,他一开口要500两银子,但我的零花也沒有那么多,我便和他說這价格,說来說去,最后以50两成交的。”
“50两?”
青青惊呼一声,她說:
“這寻常百姓家,一年的花销也不過十一二两银子,李家哥哥,你用50两就买了這本破书,你這是被那道士骗了。”
“可是,青青姑娘,你不是也說,這本拳法是真正的意形拳嗎?”
秃瓢少年有些紧张,他问到:
“既然是真的武学秘籍,那我也沒上当啊。”
“意形拳在两广那边流行的很呢。”
青青丫头哼了一声,又显摆的說:
“我和师傅走镖去過两广,就這本册子的拳法,你在那边随便一個大武馆裡都学的到。這拳法确实是真的,但說它是秘籍,可就配不上咯。”
“不過這道士也是有心,還专门编出一個‘万兽拳’這唬人的名字,李家哥哥你又沒有江湖经验,上当也是难免的。”
秃瓢少年一時間有些落寞。
他接過青青手裡的拳谱,盘坐在篝火边,他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对青青說:
“青青姑娘,你那位师兄,武功应该很高吧?”
“還好啦。”
青青一摆手,拿起剩下的兔肉,一边当零嘴吃,一边满不在乎的說:
“师兄之前练武不成,但和我遭遇大难,便奋起直追,也许是如有神助,进展飞快,现在也算是初窥门径,但比起山鬼...咳咳,比我另一位哥哥,他就是個真正的菜鸟弱鸡呢。”
小师妹得意的笑了笑,她看向太行山的方向,她吹牛皮說:
“我那位公孙哥哥,可是一等一的江湖豪杰,只是不喜名利,隐于山中。”
“他要是出山,定然就是江湖地榜高手,再寻一本上好心法,那突入天榜也并非不能。”
“竟如此這般?”
秃瓢少年眼中绽放光彩,他对青青說:
“那既然师承一家,沈秋师兄将来也必是武林大豪,青青,你看,能不能举荐我跟你师兄习武?”
他生怕青青拒绝,便拍着胸口,对青青說:
“我也不是吹牛,我李家在洛阳也算是有名之人,若你师兄收了我做弟子,我家裡必备上好礼物,邀請两位在家中别馆居住,一应享用,那肯定也是毕恭毕敬。”
“這可比你们行走江湖来的舒服多了,你帮我說說呗。”
“這...”
青青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事。
她有些难以决断,眼前李家哥哥又颇为热忱,還不好拒绝呢。
“我自己都是個半吊子,哪裡能收徒弟?”
就在青青犹豫间,沈秋的声音在两人身侧响起,他提着雁翎刀,大步走到两人身边,靠在树上,伸手在這大嘴巴小师妹额头狠狠敲了一记。
明明离开时约法三章,不能随口說山鬼之事,结果這丫头得意忘形,居然還真說了出来。
他教训完小师妹,便回头看着秃瓢少年。
他认真的对眼前的少年人說:
“听我句劝,小老弟,這江湖啊,真沒你想象中那般好。”
沈秋想起在太行山中的经历,他苦口婆心的对眼前的少年說:
“快意恩仇之下,那是流血厮杀,稍不注意,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再加之人心鬼蜮,口蜜腹剑,整日如坐针毡。”
“江湖仇杀不讲道义,谁知道哪天就死在這莽莽荒野上,连個棺材葬身地都沒有,尸体任野狗啄食,冤魂亦不得返乡。”
沈秋說着說着,又想起了路不羁,他叹了口气,說:
“我观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待在家中,继承家业,那也是一生平安无忧,寻個好对象,生儿育女,传承姓氏,岂不美哉?”
“又为何非要走這江湖路?”
這其实就是拒绝了。
秃瓢少年被沈秋這一席话說的也无力反驳,少年人对于梦想总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沈秋当年也从這阶段過来的。
他不再說什么,拍着青青的脑袋让她去休息。
他叮嘱到:
“以后别和這些精神小伙一起玩,被他们传染了傻气可就完了。”
“嘻嘻,精神小伙,不請自来!”
青青倒是记得在山中,沈秋对她說過這個梗,她接了句话把子,结果被师兄又用指头打在额头。
沈秋盯着她,颇有些无奈的說:
“笑什么笑,你之前,不也是個一心向江湖的精神小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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