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狭路逢马面
贺难三人当然不知道什么萧山阎罗寨,青面阎罗,牛头马面之流,自然也是不认得大头蛇的,他们只觉得這客栈是家黑店,留宿在此极不安全,怕夜长梦多于是便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可是大头蛇這边见到這三人在廊中,自己手下的两個喽啰却不见了,便以为這三人已经盘问出了自己的身份又解决了那两個喽啰,准备找自己的麻烦,便仓皇转身朝着楼下跑去。
另外,他是见過這三人的相貌外形的。本来他并沒有觉出什么异常,但是看到這三人把自己的两個手下解决了之后,他那個大脑袋便不由自主地展开了联想——這二男一女,一人身材匀称,文质彬彬;一人虎背熊腰,豹脸虬髯;再看那女子大红衣装,国色天香——虽然其中有一個人的特征并不明显,但后面两人的相貌可都是完全应了传說中的“风尘三侠”中虬髯客和红拂女的样子。至于那個对标着李靖模样的家伙……虽然比起传闻中的要多了几分戾气和猥琐,相貌也并不能算俊美,但也能勉勉强强說的上是有几分神似吧。
若真是传闻中的风尘三侠,那自己可万万触不得他们的霉头,若只是恰巧神似——等马面头领到這裡让他来解决也正好。
其实风尘三侠也不過就是评书中所传的人物,只不過這些做贼的总会对侠客们有些畏惧之心,尤其是大头蛇這种高不成低不就還偏偏有些见识的小蟊贼,自然就会把评书中的人物当成真的。
大头蛇能做到小头目凭借的可不是武功,也不是他那半吊子的下毒功夫,而是心思活络机警,他自认为不是這三人的对手,便匆忙射出响箭催人赶来——傍晚贺难三人来投宿时他就已经派遣手下去通知马面了,算了算時間到现在也差不多快到了。
而贺难的反应比他更快,虽然身子现在依然瘫软无力,但仅仅半杯的蒙汗药剂量還不足以让意志力异常强大的贺难失去思考能力,在贺难和大头蛇对视的一瞬间,贺难就已经出声提醒魏溃了:“小心!”
“什么玩意儿?”魏溃立刻转過头去看,而在他的视野之中只有一個像是人形蘑菇一般的身影一闪而逝,接着他拔腿就追了上去,片刻后自然也听到了那支响箭发出的刺耳鸣叫。
郁如意自然也是紧随其后,她的速度甚至還在魏溃之上——魏溃肩上不仅扛着一個贺难,连同贺难和郁如意二人的行李,自己用布包裹住的双戟也全被他一肩挑,虽然這点重量也不至于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大包小包的在這個狭窄的长廊中也颇为不方便,于是便被郁如意落在了后面。
流水无声,在大头蛇的背影出现在郁如意的视线之内的一瞬间,她便扬手挥出四道水箭。郁如意的水箭十步之内指哪打哪例无虚发,精准地穿透了大头蛇的双手手腕处以及双腿的膝盖窝,在地上留下了四滩殷红的血迹,而受此剧痛的大头蛇站立不稳,登时便倒在了客栈的一楼大堂内。
“发生什么事了?”一楼大堂内還有四個喽啰,這四人中有二人在门边的柜台上点账,而另外两人则一直在后厨忙着生火做饭——黑店再黑毕竟也是客栈,账房先生和厨子当然少不了,楼上被郁如意瞬杀的那两個自然就是平时扮演店小二角色的二人。
事实上他们這裡甚至可以沒有小二,却不能沒有账房先生和厨子——黑店只负责给客官收尸,又不用帮忙收拾,所以小二的角色倒是可有可无,不過阎罗寨也是個正规匪窝,又不缺人手,這客栈自然要伪装的像是那么回事儿。
账房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先不說打尖住店的钱财要做好统计,就說他们在杀人越货取得不义之财之后也必须得将各类财物分门别类地统计好,再按月到寨子裡去汇报和对账——這阎罗寨能干到今天成为萧山地界的第一号匪窝,這些看起来零零碎碎又臭又长的规矩居功至伟,重要性甚至超過了他们对于武力的要求。
一個空有战斗力却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无论是兵是贼最后都免不了沦为一盘散沙,用“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地蛆”来形容正是恰如其分——尤其是山贼這种提着脑袋抢钱花的买卖更是如此,大笔的横财本就更容易激起人们的贪念,君不见二匪同谋最后却自相残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至于厨子,用一句话就能說明厨子的重要性——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话說這四名喽啰看到或听到那自己的老大仓皇地从楼上跑下来又往门外射了一支响箭,便纷纷从柜台后和厨房裡探出头来,接着便是看到一道红衣倩影跟了下来老大立扑,正欲围攻這红衣女子之时,便被楼上赶下来的虬髯壮汉三拳两脚就打倒在了地上。短短几息之间便发生了如此多的怪事,让這五人都感到应接不暇,只能“哎呦哎呦”地躺在地上示弱以便再寻对策。
其实也不能怪這客栈裡人手略少,整個萧山都是阎罗寨的范围,其中粮草运输、货物购置、人马清点,兵器打造……這近两千人聚啸山林当然有着不少的事情需要做,再加上近些年来阎罗寨也算是声名远播,不少人宁愿绕道也不愿意从萧山经過,阎罗寨的各個据点自然是流动的人员多些,驻守的人员少些,再加上今日客栈就来了這么三位客官,人多了也是闲着沒用浪费资源——他们哪裡知道這三個却是三位煞神呢?
“你们這裡谁是老大啊?”众人皆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发现說话的不是那個壮汉,而是趴在壮汉肩上有气无力的青年。
大头蛇既然取了這样的外号,也能說明一些他的本事了——虽然不是什么聪慧神童,但是這脑袋也不是白长這么大的。他非常精明,他知道在這种情况下沉默不言三缄其口才是最好的選擇,只要等待马面头领到来,一切都可以转忧为喜。
虽說沒有人立刻回答,但他们的目光還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大头蛇,而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也是落入了贺难的眼底,他便指挥着魏溃往大头蛇那边靠近。顺带一提,魏溃也顺手把贺难的身子放在大堂正中的一张长椅上。
“這药是什么药?可有解药?解药在哪裡?”贺难最关心的自然是身体的安危,如果這药不是普通蒙汗药而是有致命的毒性,他可是小命不保。
大头蛇自然是選擇沉默,但沒想到贺难却给魏溃使了個眼色,后者也是心领神会,雷霆一般就把大头蛇的手指头掰断了。
“不說也沒关系,我們可以耗着,不過你的手脚能不能保住就是個問題了。”贺难虽然心中焦急,但面上却還是如冬日冰湖一般寒冷平静。“顺带一提,這家伙的诨号叫做干死虎,而我的诨号叫做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铁血白面小郎君。”贺难真是无时无刻都改不掉话痨和扯淡两個毛病,在這么危急严肃的场合他居然能现编两個诨号来吓唬对方。
不過這两個诨号起的也沒什么水平,一個太過直白生硬,而另一個明显要素太多不知所云。
虽然大头蛇心中也对這两個信口胡诌的诨号感到无语,但是身体上剧烈的疼痛可是实打实的,他的四肢已经各被郁如意的水箭所贯穿,如果真让這個“干死虎”一根一根地掰折自己的手指,下半辈子可就真成了残废了。而且他丝毫不怀疑這個“干死虎”真有把老虎打死的实力,便交代了一杯倒的底细,“這药叫做一杯倒,不過是药效比较强烈的蒙汗药罢了,至于解药也无甚特殊,睡一觉或者過不了几個时辰药力便会自行消退。”
“這药是谁让你们下的?“谅他也不敢說假话,在得知了一杯倒沒什么大不了之后贺难发问道,這個問題是最关键的——如果眼前這個大脑袋回答是有人雇佣他们,便能知道這店也未必是专干杀人劫财买卖的黑店,這几個伙计兴许也能保住一命;而若是這個大脑袋是自己起意——正宗黑店沒跑了,贺难马上就会让魏溃干掉那几個喽啰,然后把這個看上去像是掌柜的大脑袋掳走,迅速离开此处在路上边走边审。不過以那两個带刀的喽啰和這大脑袋射出的响箭,以及這几個三脚猫功夫的家伙這些迹象来看,大脑袋的同伙看来就在附近,十有八九应该是后者了,自己這边也得速战速决的好。
“受人之托。”大头蛇也嗅到了贺难的语言陷阱,警惕地回答道。
“什么人?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委托你们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們会来這家店留宿?蒙汗药是你自己的還是他给你的?”大头蛇万万沒想到,贺难的第一個問題只不過是在试探他,紧接着這些连珠箭一样的問題顿时让他沒了思路,哑口无言,连编的時間都沒有。
贺难看大头蛇這“阿巴阿巴”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便已经有了定论,他让魏溃迅速地结果了那几個喽啰的性命,同时又让郁如意去马厩牵出三匹马来。
這两人也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办事雷厉风行,很快就把一切收拾妥当了。郁如意作为姑娘家自然是要独乘一匹马的;贺难现在就是個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连自己都顾不好自然也不能钳制大头蛇,他便乘了驮满了行李的那匹;只能委屈魏溃和被绳子捆住手脚的大头蛇同乘了。三人现在处于山脚,面对未知的山路当然還是選擇来时的路回去——尽管可能有追兵沿路追赶,但是总比那未知的大山要好上许多。
“你们是什么来头?”這是贺难最感兴趣的問題,凭這几個三脚猫是万万不会敢在這种地方开黑店的,稍微碰着個硬茬子——哪怕是中了蒙汗药也能迅速把這几個杂鱼料理掉,所以贺难料定他们一定是有些背景的。
一路上,贺难已经问了不少問題,之前還在心中暗暗发誓做個铁骨铮铮汉子的大头蛇在断了手指之后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過就算這大头蛇還死抗着不說也无所谓,贺难的刑罚可是花样百出,刑具也能就地取材,掰断個把手指只能算是最可以忍受的一种。譬如方才贺难還让魏溃還把大头蛇的大头朝下贴着地面玩了個倒立,蹭破了他那個大额头上好大一块头皮,吓得他几乎是涕泪横流。不過对于這個問題大头蛇本来也沒什么好避讳的,毕竟贺难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個黑心掌柜,于是他现在便改为指望着阎罗寨的名头能把贺难吓住:“大名鼎鼎的萧山阎罗寨,难道你都不知道么?”
虽然他也听祢图讲過绿林道上的一些风闻轶事,但祢图是飞贼,和這些占山为王的山贼并沒有什么交集,所以贺难還真沒有听說過萧山阎罗寨。不過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贺难对此也沒什么特别的感想。
“你们這個山寨什么规模?“贺难又问道。若是几十人的小匪窝,贺难就会考虑要不要调头回去凭着魏溃和郁如意两個把這個匪窝一锅端了。
“多了我也不敢說,千余人总是有的。“大头蛇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首领是谁?可有什么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一听到千余人贺难心中着实一惊,大头蛇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扯谎的勇气,所以他說的应该是实话——考虑到大头蛇也不過是這贼寨中的一個小杂毛,实际数字可能比他知道的要更多。
“我們的首领外号叫做青面阎罗,他手下還有四位鬼差,分别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我就是属于马面头领手下的一個小头目,只负责這家客栈。”现在的大头蛇已经彻底领教過了贺难的厉害,连贺难沒有问到的事情都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出来。在被人当风筝一般晃了一会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脑子裡只剩下了眩晕,连魏溃已经勒马停下都沒有意识到。
說曹操,曹操到。
這让贺难三人驻足不前的人除了收到响箭便快马加鞭赶往据点的马面之外還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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