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狐假虎之威
李仕通从今儿一大早睡醒了就开始沒来由地跳眼皮,左边跳完右边跳,右边跳完再换左边——要不是他說话還正常,衙役们都得以为大人昨夜是中风了。
他也是觉得纳闷——按說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可這轮着跳又是怎么個一回事儿?难不成昨天那位女相面师說的真准了?自己真能升官发财,但是身边又有小人作祟?
虽然心情很忐忑,但是该工作也得工作。可能是出于对神明敬畏的原因,李县令今日审批公文、例行巡查都是小心翼翼,郑重其事,生怕漏了些什么细枝末节导致自己升迁无望。
就這样一直从早上卯时熬到下午酉时,终于要到了退堂的时候,县令大人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一天過得提心吊胆,却连個正儿八经地案子都沒碰到,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這要是天天都這么下去,估计還沒等升官呢,自己就得疯。
“县令大人,有人在衙门口等您,說要见您一面。”一名衙役一溜儿小跑到了县令大人的面前,大声說道。
說实话,李县令虽然能力未必有多出众,性格也比较胆怯,但是态度倒是很好,回回退堂都是手下先走,自己留到最后一個,此时這衙门裡也沒剩几個人了。
“那就让他进来吧。”李仕通摆了摆手,心中想着說不定這位就是他的贵人呢?
是贵人,也是灾星,至于怎么選擇,就全看李仕通自己了。
這贵人一袭黑衣,宽袍大袖,长发披肩,目光如炬,一踏进公堂就叫嚷了一声:“能不能给口水喝?”
這還真不能怪贺难不懂礼节——他身子骨肝火太盛,气炎血热,每到秋冬换季时节就会嘴唇皴裂,口干舌燥,一会儿還得靠自己這三寸不烂之舌說服李仕通呢,可不得要口水喝。
李县令等贺难喝完了水,才缓缓开口问道:“公子找李某人所为何事?”他倒是還挺给贺难面子。
“在下姓贺,乃是煊阳县张雪士、贺霓夫妇之侄,唯一的侄子。”贺难咬的音很重,尤其是“唯一的侄子”五個字。“领山河府府丞,当朝都御史李獒春大人之弟子。”
李仕通方才還漫不经心的态度顷刻间便发生了剧变,他俯视阶下矗立如松的贺难,瞳孔微缩,脑海间涌现出了许多的记忆。
贺家的小子?李仕通对此倒是有些印象,依稀记得大半年前的某一日张雪士广发喜帖,邀請许多煊阳县中的大人物至张府赴宴,自己虽然收到了請帖,但是碍于他小叔子贺雷的官职是自己给罢免的所以便沒有赴约,只是草草准备了一份礼物差人送去罢了。而后面听人說是他家小子在京城中谋得了一個小官职。
本来之前也沒怎么在意過,但是现在想想——当初的确是听說了那小子进了山河府,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還是李御史的弟子?
严格来說,按照级别山河府府丞還真算不上什么官儿,尤其是在京城那种断了一根房梁能砸死一排五六品大员的地方。
但是背靠山河府、傍上李獒春的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這小子今年過了二十岁沒有?
李仕通望着贺难,神情十分复杂,又慕又惧。慕的是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靠在金山上了,自己当时還在家悬梁刺股地读圣贤书呢;惧的是——李仕通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为什么贺难会出现在這裡,毕竟宋乌炎变着法儿地侵吞张雪士名下的财产這件事儿,在煊阳县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不知贺难并非靠在什么金山上,說是站在油锅的锅铲上還差不多;他也不知贺难今日目的之全貌。
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县令大人,现在应该清楚贺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了吧?”贺难虽立于阶下,气势却反压了对方一头。
活了五十個年头的李仕通竟在此被一個年轻人给压制住了,不得不說有的时候年龄并沒有什么作用,身份、地位、财富才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决定人能不能挺直腰杆的第一因素。
尽管贺难并不喜歡以权力、金钱来衡量人之高低,但這也不妨碍他借着這個名头在此时尽情地发挥。
李仕通眯了眯眼,脑海内思索了一番過后便站直了身子,右手伸向自己背后的屏风,对着贺难做了個“請”的手势:“贺公子請。”
贺难自然是有所回礼,他走近了李县令身侧,也原模原样地回道:“李县令請。”
两人這边假装客套了一会儿,李仕通待贺难甫一落座便直奔主题:“想必贺公子是为张员外与宋员外之间的矛盾而来的吧?”
瞧瞧這說话的水平,本是宋乌炎仗着背后有狄世元這個捕头撑腰,摆明了不给张雪士活路,却被李仕通轻飘飘地一番话给化解成了“矛盾”二字。
贺难冷笑了一声:“矛盾可不敢当,宋乌炎区区一個县城商贾,不過是搭上了狄世元這條线罢了,我贺某還消受的起。”
冷嘲热讽過后,贺难忽地话锋又一变,峰回路转之下来到了李仕通头上:“還是說這宋乌炎在這煊阳县内有着通天的能耐,還能一手遮天不成?”
這无疑就是暗示宋乌炎能這么嚣张跋扈,背后是不是還有你县令大人的授意呢?
李仕通……的确是沒跟宋乌炎有啥不可告人的勾当,不過也不能說他和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沒有。宋乌炎在和狄世元开始搞小动作之前特意试探過這位县令的口风,還忍痛给李仕通送了一箱子金银财宝,李仕通并不傻,他知道宋乌炎送的东西不能收,便在话裡话外让宋乌炎把這份礼物转给狄世元,再假狄世元之手送给自己。而在狄世元秘密地把這箱子东西送进自己府上之后,李仕通便对這件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這李县令還真是有些手段,硬生生地把自己从這件事儿裡择出来了,他防的就是如果日后真有人把這件事扒出来了,自己還可以把官商勾结收受贿赂洗白成狄世元感念县令曾经提携的报答。
虽然這條理由也挺扯淡,但是总比“权钱交易”這种摆明了触犯盛国国律的行为好听的多。
“贺公子,您這话可是言重了。”李仕通转了转眼珠子,心想幸好自己之前防备了這么一手,可救了自己一命:“那宋乌炎的确是给本官送過财物不假,但本官可是当着半個衙门的人面前就给他退回去了。”
做戏要做全套,当初宋乌炎就是大张旗鼓地把礼物送进衙门再被李仕通“义正言辞”地拒绝的,甭管這些证人是不是被利用了,反正他们可都是看见了李县令那两袖清风的义举。
呵……老狐狸一只,做的還真是滴水不漏。贺难心中暗道,不過他本来也不在意李仕通收沒收钱,只要他不是這件事的主谋就够了。
“咱们還是打开天窗說亮话吧,县令大人。”贺难也不演了,“您到底对這件事儿清楚到什么程度不重要,您到底收沒收過宋乌炎的好处您自己心裡也都有数儿。這些我都不感兴趣,也懒得知道。”
“今日贺某前来,就是想以您之手除掉狄世元和宋乌炎。”贺难先提了要求,而后补上了自己开出来的條件:“而您可以借此机会平步青云,在告老還乡之前激流勇进一把。”
应验了、全都应验了。无论是昨日那位女相面师给自己的谶语,還是今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异兆全都应验了——李仕通虽然对贺难還秉持着保留的态度,但他却意识到了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虽然心中激动,但他也沒有失去理智:“贺公子說的倒是轻松……在下已经十数年沒有寸进一步了,而贺公子却敢信誓旦旦地說能保我平步青云?”
贺难懒得作解释,直接从怀裡掏出来一封信递给了李仕通,李仕通满腹狐疑地接過,捻出信纸开始閱讀了起来。
信上的文字是工整的楷书,這当然就是燕春来从李御史那裡带给贺难的那一封,上面不仅证明了贺难与李獒春的关系,還谈到了让贺难去水寒郡帮自己的师兄周獠一把,而信纸的右下角更是盖着天下独一无二的大印,上刻“盛都御史李獒春印”八個大字。
如果說李獒春的字迹還敢有人模仿,那敢刻一個假章的真是嫌自己命长,敢仿制当朝都御史的印章的人全家捆一块儿都不够砍的。看到這個印章內容的一瞬间,李仕通再不敢存疑,态度也软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将自己手裡的信双手交還给贺难。
那水寒郡新上任了一位郡守周獠,李仕通也有所耳闻,因为是邻郡的关系,他還送了一份厚礼過去。
“如你所见,虽然我师父沒那個闲心管你這儿的鸡毛蒜皮,但是周师兄可就在邻郡做一郡之守。”贺难懒洋洋地說道,他看着李仕通這副模样心中已有了分寸——现在就算是自己撂挑子走人,李仕通也得抱着自己的腿求着自己留下。“過些日子我就要去我师兄那裡报到了,如果這件事你办的漂亮,那我在我师兄那裡表你一功還不是理所应当?”
其实贺难哪有這個权力?无非就是扯虎皮做大旗,借李獒春和周獠之势,行自己之事罢了。不過要是真能顺手拉這位半生潦倒、壮志难酬的县令一把,也在贺难的计划之中。
“贺公子,若您或李大人、周大人真能提携下官一手,下官自当感激不尽,竭我所能,唯您马首是瞻。”李仕通于官场蹉跎半生,仍旧是這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样子,如今真有個能和上面搭上线的门路,自然是把贺难当成了自己最后的机会。甭管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反正就是老泪纵横,纳头便拜。
“李大人不必多礼。”贺难笑了笑,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把狄、宋二人斩尽杀绝了:“咱们先把手头這些事儿处理了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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