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声东击西的小族长
“胡闹,你一個已经出嫁的姑姑,有什么资格做主朵丫头的亲事?”梅童生摔下文书,吹胡子瞪眼。
這样一来,不是断了梅家這边的后续打算?那八两银子与五亩地不是打了水漂?
沒错,掏银子如同割肉般的梅童生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握着梅朵的亲事,不怕沒有威胁到梅氏的地方。
到时候,别說是梅朵名下的嫁妆,就是梅氏手中的也能榨出来,可是梅童生沒有想到,梅氏会将這個想到头裡,還要落实到文书上,那不是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杜裡正坐在主位上,摇头道:“此事确实不妥,這不合规矩。不說梅夫子是梅朵的伯祖父,正经的家族长辈,即便不是他做主,梅朵的亲事也当梅秀才做主才是。”
梅秀才给梅二出殡时充当過孝子,是“应继”之人,有资格继承二房遗产,也是能为梅朵亲事做主的长辈。
梅氏道:“大伯问奴有什么资格,裡正說不合规矩,只凭奴养了侄女十二年半,只凭奴爹娘過身后,朵儿這個梅家二房唯一的骨肉沒有吃過梅家一顿饭、沒有穿過梅家一件衣。伯父既是父,那姑母也是母,作甚奴就不能为朵儿做主?要是亲事依旧落在大伯手中,谁能保证万事稳妥,不会陷入火坑?”
梅童生阴沉着脸道:“你莫要太過分,平白污蔑长辈!那是我亲侄孙女,我怎么就不会给她寻一门妥当亲事?你一個寡妇失业的,又哪裡能寻到什么好人家?”
“怎么妥当?镇上洪老爷那样?儿子不能人道,却一连娶了两個儿媳妇不是自己寻死就是被打死,镇上再娶不到儿媳妇,只能往乡下来寻的的洪家。就是大伯口中的好人家?”梅氏挑着嘴角,面带讥讽。
這也是梅氏這几日一面对梅家人,就性情大变,跟嗑药似的决绝的原因。
自从上次梅家父子去桂家老宅闹完,梅氏便請托桂五帮着打听梅家的动作,盯着的就是梅童生在镇上的故交尤老爷,防备着他们将梅朵卖婚,沒想到却是打听個正着,顺着尤老爷近日的交际,就打听到洪老爷要再娶儿媳妇的事。
洪家的事情实在太肮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裡”,八卦早就传遍了镇子,才使得洪家在镇上娶不到第三個儿媳妇,才会开始在乡下找人。
梅氏父子這個时候要接梅朵回去,還能为了什么?
這样的亲人,這样的算计,梅氏杀人的心都有了。
梅童生沒想到梅氏会知晓洪老爷的事,眼神有些闪烁,却沒有否认,嘴硬道:“不過是别人眼红洪家過得好,以讹传讹,洪家镇上有铺子、镇外還有庄子,日子殷实,进门就是少奶奶,吃香喝辣,一般人想要攀還攀不上。”
杜裡正跟着点头道:“要是說起他们家,那家底倒不是一般丰厚,儿孙就算躺着花,银子也够使了。”
“朵儿是柴门小户长大,沒有那当少奶奶的命,倒是裡正家裡的六姑娘,比朵儿還大半岁,使奴唤婢教养着长大,更适合匹配高门!”梅氏望向杜裡正,眼中也带了寒意。
洪家的事情,压根就不难打听,杜裡正依旧含糊着和稀泥,其心可诛。
杜裡正原要当回好人,才拉了两家說和,沒想到波及到自己身上。虽然他闺女多,素来不将闺女当回事,可六娘毕竟是幼女,又是留着有大用的,怎么会为了几十两银子嫁到洪家那样乌七八糟的人家?
杜裡正心中极厌恶梅氏的“得寸进尺”,收起面上温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摆出裡正的架子道:“你大伯既退了一步,你也该略知好歹,莫要胡搅蛮缠!”
梅氏沒有說话,而是将之前梅童生递過来的钱袋推了回去。
裡面是十六两银子,八两补梅氏嫁妆,八两是给梅朵预备的,让梅氏代收。
除了這十六两银子之外,梅童生還答应将梅家二房的四十亩地中拿出来十亩,梅氏、梅朵姑侄每人五亩地做妆田。
條件不可谓不丰厚,就算梅二還活着,给女儿、孙女预备的嫁妆也比這些多不了多少。
按照梅童生与杜裡正之前的预料,這梅氏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接了這些,沒想到她会拿出一张文书,白字黑字写明梅朵的亲事由她這個做姑母的做主,梅家其他长辈无权干涉。
這样的文书,梅童生怎么肯签?
可眼下梅氏什么意思?不收這些?
“大伯不签這個,奴也不敢收這些。”梅氏直接表明态度:“嫁妆田大伯說在衙门過户时要标记不能传外人,只能留给亲生儿女,奴一個寡妇人家,要是真有亲生儿女才是笑话;就是朵儿這裡,要是大伯舍不得那五亩地,找個寻继室填房的人家将朵儿嫁過去,奴可要哭死了。”
這又是梅童生的一点小心思,即便洪家的亲事不成,送梅朵去做填房,绝了她的子嗣,那五亩地依旧会回转到梅家。沒有想到,這一点也让梅氏想到头裡。
梅童生狠狠地盯着梅氏,几乎要不认识這就是自己的侄女了。自家老二与老二媳妇都是老实人,這女儿怎么养得這样刁钻?
就是杜裡正,也不由自主的打量梅氏,实沒有想到她一個妇道人家能有這般见识,只凭梅童生一句话就能推断出他的用意。
桂五坐在梅氏下手,眼角扫了桂重阳一眼。
就在前几日桂家二房請客后,桂重阳就对大家說了梅童生可能会有的几种反应。今日這一种,正好是桂重阳之前提過的。
桂重阳不仅猜测了可能,還与梅氏商量了如何应对。而這個所谓“商量”,也多半是小家伙說,梅氏点头记在心中。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個十二岁的少年,能有這样的心机与谋算?
偏生桂重阳身形单薄,一副病弱模样,看着十分纯良无害。
桂五又去看梅氏,梅氏腰身挺拔,十分硬气,丝毫沒有露怯。
梅童生吝啬贪财,本就舍不得那十亩地与十六两银子,只因为有后手才肯掏出来;如今被梅氏揭破,還不知以后如何,自然又心疼起钱来。他伸出手去,就冲着钱袋過去,紧紧地抓在手中。
梅氏垂下眼帘,神色莫名。
杜裡正见状,连忙“咳”了一声,偷偷指了下桂五,对着梅童生摇了摇头。
梅童生知晓這是提醒自己桂五手中還有状子,這嫁妆银子不找补上,要真打官司自己就要处于下风。
梅童生狠狠咬咬牙,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中钱袋:“這银子還是给你吧,只是那嫁妆田,到底是梅家祖宗传下来的,你要是不想過户时标注,就還是留在家裡吧。”
即便晓得杜裡正之前說的对,梅童生依旧是舍不得占了上风。银子還好,姑侄两個加起来十六两,可那地却是十亩地,按照现在的地价,就是六、七十两银子。
梅氏沒有接银子,而是轻声道:“那地到底怎么分,留不留家裡,怕是大伯說了不算。”
梅童生脸上立时添了防备,盯着梅氏道:“好啊,你這败家女子,先是盯上梅家的银子,如今又惦记起梅家的地了?”
“大伯莫非忘了?那是奴家的地,在奴爹爹名下,地契在奴手中。”眼见梅童生气急败坏,梅氏神态却越从容。
梅童生皱眉:“那是祖产,二房沒有男丁,自然要收回来。”
“祖产?大伯是不是记混了?当初大伯分家时,不是借口两位堂兄都读书、家裡花费大不肯均分,正好爹爹一個学生家达,送了二十亩地做谢师礼,大伯就将那二十亩地算了一份,只另外分给奴家十亩下田。剩下十亩地,五亩是娘亲从桂家带過去的嫁妆,還有五亩是娘亲嫁妆田隔壁人家卖地,奴爹爹就买下了,凑成十亩,說是让奴日后带回桂家。都是官府的红契,每一处的来源都写的清楚。”說起這些,梅氏后悔自己過去的懦弱,是当初退让的太轻易,才会惯得梅童生得寸进尺。不過,那個时候桂家风雨飘摇,自己除了隐忍,也只有鱼死網破一條路可走,但有個牙牙学语的小梅朵在,自己竟是连死也不敢死了。
梅家分家的早,又是读书人家,沒有将這些事情宣扬,因此在场众人還是头一回听說。
杜裡正与桂五望向梅童生的目光都带了诧异,前者是觉得他太愚蠢,兄弟死了這么多年连地契也沒有改過来;后者则是觉得梅童生的脸皮实在是太厚,村裡人一直以为梅家两兄弟分家时土地均分,一家三十亩,沒有想到那其中二十亩根本就不是梅家的,梅童生自己留下了三十亩地,只给兄弟分了十亩。
“当时沒有分家,哪裡有什么私产?搁在一起分有什么不对?”梅童生依旧强词夺理道:“剩下那十亩地,既是你要带到桂家的,那再充做桂家对我的赔偿有什么不可?桂家欠着我們梅家两條人命,就是你爹你娘先后病故,也是因此事而起,不說让桂家偿命,要十亩地不是還是便宜了他们?”
這又是绕圈回来,却是一亩地也不肯撒手的意思。
梅童生瞧出来了,有梅氏這個姑姑护着,梅朵那裡他未必会如愿,既是那样眼前少损失些也是好的。
“既是如此,就官判吧,只是除了我家的四十亩地与五间房,当初大伯从桂家讨要的那四亩地与四十两银子也要好好算一算,那裡面有两亩地与二十两银子,是大伯代我哥要的,理应归梅朵。”梅氏道。
梅童生连本属于二房的地都不愿意分,更不要說自己的,闻言立时要恼。
杜裡正抢先一步开口道:“咱们村向来太平,沒有那些是非官司,作甚就到了官判的地步?還是按照之前提议,你二堂兄既肩挑两房,那理应留出你们姑侄的嫁妆,每人五亩地、八两银子,至于那地与银子日后如何分配,自然归了你们就由你们自己做主!”
梅童生不愿意,還想要說话,杜裡正转過去瞪着他,目光如刀,压得他說不出话来。
梅氏沒有立时应声,而是望向小几上的文书。
杜裡正用眼角扫了桂五一眼,见他不急不慌、稳如泰山模样,便对梅童生道:“早了早安心,你就让侄女安心,签了這個吧。”
笔墨是之前就预备好的,为的是让梅氏留下字据說明嫁妆田日后归属,现在倒是方便了梅童生。
梅童生只觉得心如刀割,百般不愿,却是依旧是杜裡正的眼神逼迫下,颤抖着手在文书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杜家门口,梅氏一行人出来。
外头有不少村民等着看热闹,以为两家会撕起来,沒想到院子裡一直静悄悄的,直到梅氏一行人出来,也沒闹腾起来。
這三人都是面无表情,這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大家心中好奇不已,不免又生出各种猜测。
一直到进了桂家老宅,梅氏才终于变了脸色,红着眼圈对桂重阳道:“重阳,姑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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