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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倒霉蛋

作者:一只贝壳
白天总是很容易過去。

  弯月挂在空中,就好像是一個银白色的钩子勾在树上,春风吹過庭院,就连月光也要被它温柔地吹散开。

  沈百终拿起一個布罩子罩在桌上,這样菜会凉得慢一些。

  然后他又提着一壶酒走向厨房。

  “你要做什么?”上官雪儿问。

  “温酒。”

  “你說過你不喝酒。”

  “是。”

  “那酒是给谁喝的?”

  “陆小凤。”

  “陆小凤?”上官雪儿一下子就从石凳上弹了起来,“陆小凤和花满楼要回来了?”

  “嗯。”

  “他们,他们回来得竟這样快。”上官雪儿勉强笑了笑,失魂落魄地重新坐下。

  闭目养神的独孤一鹤睁开眼睛看了看上官雪儿,“你在害怕?”

  “我沒有。”上官雪儿說,“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需要想。”独孤一鹤淡淡道,“再過一会儿,你就该去睡觉,等明早你醒過来,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结果。”

  “你们都把我当作小孩子。”上官雪儿沉默很久,突然道。

  “你本就是個小孩子。”

  “可是我知道的未必比你们少!”上官雪儿道,“我知道陆小凤回来的时候,会带着我姐姐一起来!”

  “你姐姐?”

  “沒错!”上官雪儿道,“我早就发现上官丹凤和我姐姐最近不对劲,所以,所以我就趁上官丹凤在换鞋子的时候闯了进去!”

  “从那個时候起,我就知道上官丹凤已经死了!现在的上官丹凤,只不過是我姐姐假扮的而已。我姐姐本就讨厌上官丹凤,她一点也不想与她亲近,和我叔叔的关系也并不好,所以整個家裡,除了我,绝沒有其他人知道足趾的秘密。”

  “你不想见到你姐姐?”独孤一鹤问道。

  “我不知道。”上官雪儿已掉下泪来,“她已经变了,她不仅有了自己的情人,而且也不在乎我了,她還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怎么想要,也沒有法子的。”上官雪儿用袖子用力擦干自己的眼泪,“就算是抢夺,也迟早会有报应的,她怎么不明白這么简单的道理?”

  独孤一鹤叹气,“這确实是再简单不過的道理,只可惜這世上能懂的人实在不多。”

  沈百终這时提着已经温热的酒走過来,把它放在了桌上。

  等他看向上官雪儿的时候,就发现她好像是哭過。

  “你怎么了。”

  “我沒事!”上官雪儿笑了,“刚刚只是有沙子进了我的眼睛裡去。我要睡觉了,你有沒有地方给我住?”

  上官雪儿本来是该回家的,可她偏偏有一张能說会道的嘴,她哄着沈百终带自己吃過午饭以后,又哄着他带自己来了小院,而且這次竟连独孤一鹤也跟着一起哄了。

  她也沒有說什么甜言蜜语,只不過叫了一声爷爷而已。

  可這一声爷爷,已足够哄住独孤一鹤。

  而且還可以把他哄得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

  “你可以住在那一间。”沈百终道,“记得盖好被子。”

  “好!”上官雪儿道,“我现在就去睡,一直睡到明天早上才会醒,這中间就算是有人放鞭炮,有人拿着锣在我耳朵边敲,我也绝不会醒的!”

  看着上官雪儿进了房间,独孤一鹤忍不住叹口气,“她实在是個很乖的孩子,不忍心让我們为难,她也知道怎么才能不让自己伤心。”

  沈百终点头。

  這时小院的木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回来的人当然是陆小凤。

  陆小凤回到小院时已几乎要饿扁,所以他一看到那张桌子,立马就扑了過去,活像是一個饿死鬼。

  花满楼比他有风度得多,他只是慢慢走過来,然后拿起了筷子。

  “我們已抓到了上官飞燕。”陆小凤闷了一口酒,“不過她现在不在我們這裡。”

  “她在哪裡?”独孤一鹤问道。

  “她在一辆马车上。”陆小凤道,“那辆马车是张平野买下来的,他和陈绝音一会儿就到。”

  “张平野和陈绝音又是谁?”独孤一鹤皱着眉问。

  事情已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轻易把上官飞燕交给别人?

  “是千户。”沈百终道,“锦衣卫千户。”

  独孤一鹤放下心来。

  “你有沒有吃晚饭?”陆小凤问。

  “有。”沈百终道,“這是给你和花满楼带的。”

  “這牛肉不错。”陆小凤指指桌上装着牛肉的盘子,“我今天已闻了一整天的烤鸡味,却连一块骨头也吃不到,我几乎觉得自己已被饿成了一张薄纸!”

  花满楼笑了,“你就算是饿到快要晕過去,也一定会是一张厚纸的。”

  门外传来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這声音实在很轻,即使是在安静的夜晚,也很难听到。

  但在座的三人都不是平庸之辈,自然不会无法察觉。

  脚步声的主人是陈绝音。

  陈绝音一推开门,就把目光放在了沈百终身上,好像除了他以外,根本再也看不到别人。

  院子裡的其他人,对陈绝音来說都好像是空气一般,路边的一根草都似乎要来得比他们好看。

  “指挥使大人。”

  陈绝音快步走過去,站在距离沈百终几步的地方就不动了。

  這個距离既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太近了可能会让人不自在,太远了又显得不够尊重,所以這個位置已刚刚好。

  陆小凤发现她已小心谨慎到连距离都要好好计算。

  “嗯。”

  “青衣第一楼的位置我們已经找到。”陈绝音道,“就在珠光宝气阁的后山上,我們要不要派人去围剿?”

  沈百终摇头,给陈绝音拖出一张凳子来,“我自己去。”

  陈绝音坐上去,竟变得连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连自己的绣春刀也不知道该怎么摆,就好像是一個僵硬的冻萝卜。

  這個比喻也许有些奇怪,但陆小凤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他曾在冬天见過被埋在雪裡的青萝卜,萝卜当然沒有陈绝音好看,但真的很像。

  陆小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這样冰冷的女人面对沈百终时会是這样。

  所幸陈绝音不用做太久的冻萝卜,她只用做普通萝卜就好。

  因为张平野扛着上官飞燕进来了,他扛着的上官飞燕更像是一根冻萝卜,只要有人更像冻萝卜,陈绝音自然就变成了普通萝卜。

  上官飞燕被点了穴道,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她一看到花满楼和陆小凤,就露出了多情且妩媚的眼神来。

  她实在是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這样的女孩子露出求救的表情,一定会有很多人甘愿为她付出生命。

  但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并沒有动。

  张平野像是扔垃圾一样把上官飞燕扔在了角落裡,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沈百终旁边,笑眯眯地說,“指挥使大人,我們已经完成任务了。”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张平野立马道,“只要看见您,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陆小凤惊讶地看了张平野一眼,這简直是他见過的最会拍马屁的人,這也是他见過的最露骨的马屁。

  他突然发现自己還是不太了解陈绝音和张平野這两個人。

  陈绝音和张平野当然都很喜歡沈百终,只是他们一個担心离得太近会让他讨厌,另一個却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一個冷得像天山上的冰,一個又总是在笑。

  這可真有趣。

  花满楼已解开上官飞燕的穴道。

  “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上官飞燕问。

  “我們不想对你做什么。”陆小凤慢慢說,“你难道沒有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這裡的人,你一個也打不過。”

  上官飞燕的脸色变了,变得有些苍白,有些难看,但她還是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完全符合一個男人对女人的幻想,“我知道你不忍心对我做什么的。”

  “我其实很忍心。”陆小凤道,“如果你不說实话,我就会割掉你的鼻子,或者划花你的脸。”

  “你舍得?”

  “我当然舍得。”

  “你不会。”上官飞燕很有自信,“你并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他不是,我是。”张平野突然开口,“我审问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张平野把手放在自己的绣春刀上,眯着眼睛,缓缓道,“也许你并不认识我,但你总该认识我這一身衣服。”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又道,“我很擅长一些小手艺,也很擅长用药吊着别人的命,我可以先废了你的武功,再划烂你的脸和身体,最后還可以把你卖到妓.院裡去。”

  上官飞燕死死地盯着他。

  “你现在嘴硬,无非是以为你背后的男人会来救你。可我做事情一向很快的。”张平野笑道,“等他来救你的时候,我保证你一定已开心、快乐的被我卖出去。”

  沒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說假话。

  能笑着說出這种话的人一般都比较狠的。

  “你为什么非要为难一個女人?”突然有一個声音說道。

  “只因为她是你的女人,我就非要为难一下的。”张平野道。

  今天這個小院還真是热闹,一会儿的功夫已进来许多人,现在又多了一個霍天青。

  “你這样的人竟也会跑去做锦衣卫,倒是令我吃惊。”霍天青冷冷道,“但愿你父亲知道以后,不会被你气死。”

  他竟好像和张平野是老相识。

  “這就不劳你担心了。”张平野說道,“我做锦衣卫,自然也有我父亲的意思在裡面。”

  霍天青闻言吃惊地看一眼沈百终。

  独孤一鹤曾被霍天青害過,他昔日的朋友阎铁珊也算是死在霍天青手上,所以现在一看到他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拔剑,“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死?”

  “我想好了。”霍天青說。

  “你既然不想死還敢……”独孤一鹤呆住,“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霍天青怎么会想好?难道他今天来就是为了送死?

  “陆小凤沒有死的时候我就已觉得不对。”霍天青淡淡道,“当我知道金鹏王朝關於足趾的秘密时,更已明白我的计划再也无力回天。”

  “所以你容忍不了自己的失败,竟决心前来送死?”陆小凤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是。”霍天青的眼睛裡流露出非常温柔的神色,“我是为了飞燕,我怎么能忍心让她一個人去死?”

  這样一個骄傲又冷漠的人,提到上官飞燕时却好像是完全变了,他的武功和家世似乎已不再重要,他的眼裡只有上官飞燕,好像就是为了她而活一般。

  爱情是不是都有這样的魔力?竟可以叫一個人发生這样大的改变。

  霍天青明知道已经败了,却偏要来陪着上官飞燕。

  陆小凤感概良多,因为霍天青也曾是他的朋友,他在和司空摘星于华山之巅比试翻跟头时就认识他了。

  最起码那时他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当得起天禽门掌门這個身份。

  张平野的心却好像是石头铸的,半点也沒有触动,他虽然笑,却笑得让人心裡发冷,“你既然如此喜歡她,不如就在北镇抚司的诏狱裡和她团聚。如果宗老爷子愿意发善心,說不定還能让你们住在一個房间。”

  上官飞燕却突然喊出了声,“你们难道以为我就這样败了?我……”

  她這样喊,大家自然都去看她,可她的话喊到一半,嘴裡竟吐出血来,显然是中了毒。

  霍天青大惊失色,连忙冲過去抱住了上官飞燕,“你怎么了?”

  “我,我……”

  连一個我字也說不全,上官飞燕就死去了。

  已经抱起上官飞燕准备去寻医生的霍天青愣在原地,似乎已经被這突如其来的灾难给弄傻了。

  其他人也傻了。

  只有沈百终看不出表情,似乎发生什么事,他也不会有半点惊讶。

  這件事的变化和发展,已经有些离谱了,谁也想不到上官飞燕竟然死的這样突然,简直像個笑话一样。

  一把绣春刀突然擦着霍天青的脸飞了過去,死死地钉在了小院的红墙上。

  随后一道黑影闪過,拔.出墙上的刀翻身出了小院。

  這些变化也只在一瞬间,等沈百终出去以后,地上才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陆小凤上前一看,石板地上竟插.满了细如牛毛的钢针,一根根乌黑发亮,显然萃了剧毒,這些暗器被沈百终的绣春刀挡下,剩下的力气竟還能使它们深入石板,实在是可怕。

  “這是什么?”陈绝音问张平野。

  “我不知道。”

  “是暴雨梨花针!”陆小凤道,“唐门的失传暗器,暴雨梨花针。”

  “這毒呢?”陈绝音又问。

  “是天一神水。”陆小凤道,“神水宫的天一神水,上官飞燕怎么会中這样的毒?”

  独孤一鹤突然道,“我知道最近江湖传言盗帅楚留香偷走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

  “楚留香一向不肯杀人,据說他手裡半條人命也沒有,怎么会去偷天一神水?”花满楼道。

  楚留香从未杀過人,花满楼虽沒有见過他,却对他一直很有好感。

  “除他以外,還有司空摘星可以。”陈绝音冷冷道。

  陆小凤苦笑,“他不是在北镇抚司扫地么,怎么会有空去偷天一神水?”

  霍天青沒有反抗,他好像已心如死灰,于是张平野直接点了他的穴道,“我們能做的只有等。”

  “沒错。”陆小凤道,“我們只有等,等沈百终回来,看他能不能抓住那一個人。”

  “沈百终若是跟丢了呢?”花满楼问。

  “如果连他也抓不住那人,還有谁可以呢?”陆小凤问。

  独孤一鹤刚想开口,陆小凤就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沈百终真的失手,那么就只有一种结果了。”

  “什么结果?”

  陆小凤在這样严肃,這样迷雾重重,這样冰冷的夜晚竟然有点想笑,“這個结果就是,這些事都是楚留香干的!”

  有人比自己倒霉的时候,虽然不太好意思,但陆小凤确实是想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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