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菩提(八)
酒楼裡說书人的声音混着酒客们行酒令时的哄笑声遥遥地传出来。
酒楼正中间的高台上西域来的舞女正赤着脚不断地和着鼓点飞旋,急促的鼓点同女人腰肢上飞舞的金铃将酒意正酣的人们推上了气氛的最高潮。
“啪”說书人一声惊堂木将二楼雅间裡听得正入神的小狐狸吓了一跳,手裡的糖人一时沒拿稳就要跌落在雪白的袍子上。
一只属于青年人的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半空中的糖人,司空月笑眯眯地說:“小菩萨,胆子怎么和兔子一般小。”
姜迟瞪他一眼,理直气壮地接過啃了一半的糖人,梗着脖子說:“我,我只是第一次听,沒有准备而已!”
姜迟同司空月偷偷地溜出来,换了一身不那么扎眼的白色短打,越发像是哪個世家裡养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娇气又活生生的漂亮。
被那双透蓝的如同小小湖泊似的眼睛一望,只恨不得叫人把心都揉碎了给他。
那台下的說书人把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讲了一半,却转了话题說到了那位神秘莫测的国师身上。
說书人捋了一把他的山羊胡子,满脸诡秘地对众位听客道:“各位客官可知道,当今那位连圣上都要敬上几分的国师大人,为何叫人从各地寻来年轻的僧人进宫助他修炼?”
他眯起眼睛,笑容裡带着一点胡說八道的暧昧意味:“传說国师大人的命定之人,是白狐转生,天生蓝眼,可以观见過去未来,若是能同国师大人一同修炼,便能助其修得真正的,长生之法。”
台下的人却并不买這老头的账,哄笑起来:“一個大男人,不去找女人去找另一個又脏又臭的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要是我为了长生之法一辈子只能和男人睡一個被窝,那我還是宁愿死在女人的肚皮下面。”
各种下流粗鄙的荤话沒遮沒拦地从這些浪荡子弟的口中滚出来,听得人脸红耳臊。
姜迟本来以为自己够淡定的,可是骤然听到“白狐”的时候依然免不了一激灵,下意识抖了抖毛绒绒的尖耳朵。
应该……只是碰巧吧……
他心怀侥幸地想着,咬在嘴裡的糖人都好像沒什么味道了。
司空月一時間也沒有想到這說书人胆子這么大,居然连宫中的秘辛也敢拿来做說书的噱头,提着一颗心去瞧身侧少年的脸色,正对上小狐狸很无辜地同他眨动着长长的卷翘的睫羽。
這间包厢裡本来只坐了他们两個人,不知道哪裡走漏了消息,却看到贾三带着人闯进了雅间。
“哟,司空兄,不够意思啊,带着小菩萨出来玩,怎么都不叫我們兄弟几個见见。”贾三仗着家世无法无天惯了,上次吃了瘪也不长记性,勾着個自以为帅气的痞笑用扇骨撩开了垂落的珠帘。
酒楼老板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赔罪:“实在是对不住,只是我們小店,实在是拦不住啊。”
司空月本来還带着点笑意的脸微微地凝住了,下意识挡在了姜迟面前,冷着脸道:“你们過来干什么?”
贾三自知道姜迟是司空图用来讨好宫裡那位的时候,心思又更加活络起来。反正也是要送给人玩的,给谁玩不是玩。
反正是男子身,就算是做了那种事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贾三這几日可算是日日夜夜想的都是那荷花池裡好似精怪的小美人,他向来胆大妄为惯了,就算是要命的事,只要能碰到這小美人他也认了。
贾三堆起一個笑脸:“不用這么凶嘛,司空兄,我也只是听說了小菩萨的名号,想来讨個吉利而已。”
司空月完全懒得给這人面子,光是看他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裡在盘算着什么:
“讨什么吉利,我怎么不知道你贾三也开始信佛了,想来你那些红粉知己们知道了是要哭死了。”
姜迟认得這人,就是那日在荷花池裡遇到的纨绔,說是有不懂的佛经要請他来讲讲。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怪怪的,像是……什么野兽看着猎物的眼神。以往在琉璃寺裡见到的善众,无不面目平和慈善,从来沒有這样要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他很不舒服,扯住了司空月的袖子,藏在了司空月的身后。
只露出半张眉眼盈盈的小脸来。
很警惕地皱着眉望着這不請自来的客人。
不知道贾筠葫芦裡卖的是什么药,他只是笑眯眯地把指尖拎着的一壶酒放在桌上:“别這么看着我啊,小菩萨,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我這次来,只是請小菩萨喝点酒而已。”
“贾三,你昏了头吧,叫出家人喝酒。”他动作太明显,司空月冷笑了一声,“讨吉利就是你這么讨的?”
贾三摇了摇头,轻笑道:“司空兄這就误会我了,只是司空兄可以猜一猜,为什么我知道你们在這?”
司空月顿时想到了什么,眼睫上好像凝着一层冷霜。
司空图肯定已经知道他带着姜迟跑了,說不准這個时候已经派人来抓他们了。
贾筠依旧笑眯眯的,越看着却总觉得心怀鬼胎:“你可以猜猜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们在這裡。”
他话音未落,身后闯进几個人高马大的男人,看穿着便是同其他来酒楼裡的普通客人沒什么两样,只是看腰间的马刀和微鼓的太阳穴便能看出都是练家子。
“少爷,老爷請你和小菩萨回去,請不要让我們为难。”为首的是個熟脸,也是司空图的心腹之一。
姜迟躲在司空图后面迷茫地抖抖耳朵,偷偷对系统道:“不会吧,只是出来玩就派出這副阵仗,怪吓人的。”
“好像逃犯似的。”他在心裡吐槽。
司空月也沒打算束手就擒,既然他决定了要带着姜迟逃出苦海,让他不至于被宫裡那奇奇怪怪的东西玩弄,他就做好了要同司空图作对的打算。
红衣少年抬起一脚踹翻了桌子,带着桌上的杯碗一起朝着那碍事的贾三撞去,那先前开口的男人带着另外几個人同司空月扭打在了一起。
贾筠就是個软骨头,看司空月软硬不吃就怂了,趴在地上躲着飞来飞去的瓷器,那老板也吓软了腿哆哆嗦嗦地只能心痛地数着自己的损失。
姜迟被弄懵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司空月会和這些人打起来,但是……相信司空月准是沒错的。
一根断掉的椅子腿不知道从哪裡飞過来的,姜迟眼疾手快地侧過脸躲過了偷袭,腰背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
往下看去就是攒动的人头,和依旧香艳的舞台。
這要是掉下去了不死也要丢掉半條命。
姜迟骤然感觉到脚腕上一紧,他呆了呆低下头看见了先前那個邪笑能炒出十斤油的纨绔贾三。
“小菩萨,你好香啊。”
姜迟都呆住了。
這人怎么可以……這么猥琐啊。
他试图挣脱出自己的脚腕,沒想到男人得寸进尺抓住了姜迟的手腕。
他站起来似乎要抱這漂亮得好似瓷娃娃的小菩萨,姜迟很抗拒地抬起脚就踹他下面,后腰抵在栏杆上,被往前踹去的惯性一带整個人就凌空了。
司空月脸色一变:“小迟!”
小狐狸眨眨眼,似乎還沒有弄清楚怎么回事,整個人好像一片飘起的云,轻飘飘地从栏杆上翻下去。
完了,這下真的要死定了。
他想。
姜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尖锐的风呼啸着掠過耳侧,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沒有来临。
他落进了一個熏着浅淡焚香的怀抱裡。
小狐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姜迟怀疑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么会看到那漆黑的眼珠子裡一瞬间闪過蛇一般的灿金色。
“沒事吧,小菩萨。”那人带着個黄金面具,只露出了锋利的薄唇,语气倒是柔和的,好似同他已经认识了许久。
同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姜迟莫名的有一种自己连灵魂都被人看穿的慌乱感。
姜迟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霸着人家的怀抱许久,面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要从男人怀裡下来:“沒,沒事,谢谢你。”
男人看起来应当是個贵族,身上的衣袍都是价值不菲的绸缎,是姜迟這种穷狐狸沾惹不起的大人物。
說不定是個杀手。
小狐狸严肃地想着。
“杀手为什么是大人物啊。”系统揪一把小狐狸的头毛。
被人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姜迟终于松了口气,正要再次道谢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了。
诶?
小狐狸懵了。
走得好快啊。
還有……他怎么叫我小菩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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