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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雾都凶灵(二十三)

作者:垂星露
姜迟在睡梦间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刚和伊利亚神父分手的时候。

  穿着空空荡荡神父袍的少年跨坐在梯子上,努力伸长了手臂去够藏在書架最上面一层的笔记。灿烂的日光从穹顶的花窗遥遥落下,给那截漆黑衣摆下露出的粉白小腿镶上一圈明晃晃的光边,赤脚很自在地晃动着。

  伊利亚神父站在下方替姜迟扶着梯子,银月似的眼瞳神色莫名地盯着少年几乎湮沒在阳光中的侧颜。

  姜迟的脚都生的漂亮,圆润得珍珠似的趾头微微地蜷起,脚心都是粉色的。

  很想伸手丈量一下他的脚掌是不是刚好也就一只手的长度。

  花苞一般的粉红指尖触上烫金书脊,姜迟听见那個时空的自己沒头沒脑地问:“伊利亚,我們還会再见嗎?”

  或许是因为在梦境裡,那個总是冷冷淡淡的年轻神父眉眼间格外柔和一点,盯着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形时眼角眉梢都浸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他說:“当然会了。”

  “我們在黑暗之中相遇,亦会在黑暗之中重逢。”

  姜迟猛地睁开眼睛。

  他记得伊利亚說完這句话之后他就反复失重一般从爬梯上兜头栽了下去。

  然后穿着那件染着大片干涸血迹的裙子落在了布莱特警官的怀裡。

  转眼之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穹之下,金发女孩被缚在高台之上,泪水干涸后的金绿色眼睛无神而冷漠地看着台下被愤怒扭曲了五官的人们。

  她年纪那样小,可是看着台下人的时候却显得轻蔑不屑。

  這也更加激起了失去理智的人们的怒火。

  “她是女巫!杀了她!杀了她!”

  “她迟早要害死我們所有人!”

  姜迟下意识想叫安妮的名字,可是冲天烈焰转眼吞噬了少女小巧的身体。

  “哥哥,你能不能亲我一下?”杜松子树下的女孩紧张地抱着玩具熊娃娃,满眼希冀地望着少年。

  少年在月色下犹豫良久,最后小心翼翼亲了亲女孩的额头。

  一個纯洁的出自满怀关爱的兄长的晚安吻。

  像是羽毛,也像是月亮。

  “她解脱了。”男人轻柔的嗓音恍若一片羽毛撩拨着少年的耳廓,“她只是想有個人可以真心地喜歡她。”

  “你是谁?”姜迟慌乱得不行,他觉得男人的声音耳熟,可是一時間想不出来這人到底是谁。

  眼前出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洞的长廊,姜迟感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着自己不断往前跑,他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嗓子都软弱地发着抖:“布莱特?伊利亚?你们在哪裡?”

  “有沒有人,可以救救我。”

  姜迟双腿一点力气都提不上,跑了沒多久便软倒在地上。

  “系统?小七?你在嗎?”這种无论怎么呼喊都得不到回应的空荡荡的寂静令人恐慌。姜迟眼裡已经蓄起一层水光,鼻尖颊侧都漫出凄楚的绯色。

  “宿主我在。”系统古井无波的声音在這时格外有安全感,“你下午喝的那杯茶有問題。”

  茶?姜迟想到他下午勉勉强强只沾了沾唇的红茶,特别委屈地想他明明什么都沒喝到,为了不中招還特意只是装了装样子呢。

  那個玩具商,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不知道他给自己下药做什么。姜迟气哼哼地想。

  “問題应该是在那個茶杯上,杯沿上有致幻的药物。”系统展示出它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柜,用那种激情四射的金牌售货员语气說,“您可以選擇用五百积分兑换一瓶解药,這瓶药可以消除玩家在游戏中遇到的除了致死毒药外一切药物的作用,只要五百积分真是非常划算哦。”

  五百,還不如去抢。

  但是這個时候也来不及肉痛自己的积分,系统說什么姜迟都是肯答应的。

  兑换了解药,確認服用之后,少年便觉得前额传来一阵凉丝丝的感觉,眼前的黑暗也在逐渐消散了。

  等到可以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之后,姜迟忍不住呆了一呆。

  无数天使雕像正空洞无神地注视着大厅中心的少年,明明是雕琢出来的无机质眼睛姜迟却感觉从裡面看出了一丝诡谲的凝视感,像是……雕像活過来了似的。

  四处点着明亮的黄铜枝状壁灯,天顶上垂下一盏巨大的来自中东的水晶灯,切割精致的多面水晶折射出让人眼花缭乱的景象。

  到处都是天使。

  坐着的,站着的,捧着水壶的,互相打闹的……

  雕像,壁画,仿真玩具……

  等等……仿真玩具?

  姜迟迟疑地望向角落裡那個黑色的铁笼,裡面用铁链捆着一只瑟缩成一团动也不动的天使,应该是用橡胶什么的材质做成的,远远地看還真像是活生生的天使。翅膀上的羽毛光滑灿烂,铁笼的底部還堆积着一小片脱落的白羽,像是被人类用暴力手段囚禁在铁笼裡的。

  为什么要造出這样诡异的天使像呢?

  埃默森是玩具商,他就算是要制造天使玩具那也应该是孩子们喜歡的可爱又柔软的形象,而不是這样看了便叫人心裡生出一股隐隐的不适感。

  鬼使神差地,姜迟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往那只铁笼走去。

  高大的天使像们居高临下地用怜悯的眼神凝望着這個小小的不速之。明明就是石膏做的眼睛,姜迟总觉得后面藏着令人汗毛直属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滴答,滴答。

  墙壁上悬挂的如同一只巨大眼球的圆形钟表无言地数着時間的分秒。

  强烈的不安感像是一枚尖利的针,深深刺在姜迟的心头,然后把不适感越放越大。

  太不对劲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会有天使嗎?

  姜迟迷迷糊糊地,总觉得自己要被洗脑了。

  少年的脚步最终停留在铁笼前面。

  辉煌的灯光把整個大厅每一個角落都照耀的一览无遗。那只沒有呼吸的天使静静地蜷缩在铁笼裡,光露o的背部上青红鞭痕交错,翅膀几乎被硬生生反折過来吊在铁笼的顶端。

  少年在看清天使的面部之后,瞳孔瞬间放大。

  什么上好的橡胶材质,這根本是個人!

  一個俊美的本该拥有美好人生的青年!

  這個男人现在赤/身/裸/体地蜷缩在铁笼裡,光洁后背上全是交错的青红鞭痕,几乎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再仔细一看那对雪白的令人惊叹的翅膀居然是被人硬生生用针线缝上去的。精致的针脚穿過皮肉留下暗红色的血痂,难以想象被一点点缝上翅膀的时候這個可怜的青年是忍着多么可怕的痛苦。

  青年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呼吸,原来澄澈的蓝色眼珠已经黯淡浑浊下来,皮肤上都泛着一种死去多时的青灰。

  那双死掉的眼睛隔着一段哀嚎不止的时光同姜迟对视。

  姜迟张了张口,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前滚落。

  他感觉到呼吸困难,眼尾都染着一种仓皇无措的红色。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這儿了。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伊利亚神父的笔记本裡看到的东西,曾经有一段時間,小镇上经常有美貌的青年男女失踪。

  遍寻不到踪迹的人们最后把他们失踪的原因归给了迟迟抓不到的夜魔。

  “沒想到药效会過的這么快。”男人油腻到令人反胃的声音在身后猝不及防地响起,姜迟猛地回過神,脚后跟慌慌张张地撞在铁笼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一片冰冷的白羽从那对巨大的翅膀上飘起,又轻飘飘地落在姜迟的脚面上。

  “埃默森先生,”姜迟强行忍住喉口隐隐的作呕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這是什么意思?”

  拄着拐杖的跛脚男人毫不介怀地在少年面前展露自己這些疯狂的收藏,他甚至像是一個温和气的主人,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姜迟行了一個可笑的绅士礼:“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了,我是一個……天使收藏家,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天使制造者。”

  呸!明明只是一個把人命当做玩笑的畜生罢了!

  姜迟要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不不不,小朋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是我让他们得到了永生!”埃默森的拐杖拄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叫人心惊肉跳的清脆撞击声,那张本来看着還算是和善的脸上扭曲出一個狂热的笑脸,“我让他们脱去烦恼,脱去俗世的□□,迎来全新的永恒的生命!”

  “如果你真有這么好心,就不会有這种东西了。”姜迟脚尖踢出一副被扯坏的皮质手铐,他悄悄用后背贴着墙壁,努力给自己找到一点安全感,一边和這個死变态对峙,“你们這些家伙绑架无辜的人,還盗用了夜魔的名义,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恶心下贱的欲望而已。”

  姜迟从来沒有用這么狠的话骂過人,面对玩具商的时候只是后悔自己沒有多学一点脏话。

  有一股肃肃的寒风掠過脚面,姜迟愣了愣,立即意识到這堵墙后肯定通向豪宅外面。只是光凭這個好像還沒有办法呼救。

  就算呼救了,外面的人也不一定能救自己。

  姜迟现在算是走投无路了。

  “不要這么說。”玩具商的脸上露出一個做作的伤心的表情,“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宝贝。”

  ——艹,虽然知道這是剧情,但是看见這個死老头叫小迟宝贝好几把恶心啊!我先吐为敬。

  ——你几把谁啊你,宝贝两個字也是你能叫的?

  ——受不了了這個老头什么时候死?

  ——老婆!我可怜可爱的老婆受苦了!

  ——死老头你沒事吧沒事就多吃点溜溜梅。

  姜迟听到這個称呼一阵恶寒,感觉鸡皮疙瘩都要掉了。

  只恨他小时候沒认真学過狐狸的法术,除了催眠好像什么有攻击性的法术都沒学会。

  可恶啊啊啊啊!

  少年努力让自己不要在這個危急关头丢脸地哭出来,那边玩具商完全沒有在意姜迟脸上明晃晃的厌恶,還在自顾自做着白日梦:“你虽然是一张东方面孔,但是你的美丽足以令上帝原谅你,你将是最完美的天使。”

  造型浮夸的枝状壁灯裡火光摇摇晃晃,不知道是幻觉還是真实,那些静默的高大天使像眼中缓缓流出猩红浓稠的血泪。

  “噼啪”

  血珠滚到天使的脚下。

  玩具商却并沒有发现。

  姜迟觉得他那种不详的猜测好像成真了。

  這些天使雕像被浇筑之前裡面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他這具被评定为几近残废的身体不负众望地在高强度的恐慌下丢脸地发着抖,他咬紧了牙关,用尽全力最恶狠狠地看着這個死变态:“布莱特呢?那些警察呢?”

  “他们?一群沒有信仰的杂种,活脱脱的蠢蛋!现在吸入了高强度的致幻药,可能已经把同僚看做是自己最恐惧的敌人,互相厮打在一起了吧。”

  玩具商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然后飞起两撇小胡子笑容阴狠地朝姜迟走過来,他的手裡高高举起一把闪着银光的尖刀,随时都要穿进姜迟的眼睛:“你的蓝眼睛很美,只是它看到了太多不洁之物,只能放弃它了!”

  姜迟努力往后退着想要躲闪,电光火石之间他灵光一现突然喊出了莫兰的名字。

  “你不怕莫兰嗎?”

  玩具商的手顿了顿。

  他是多么自负又傲慢的人物,长久地践踏在普通民众的头上,敲他们的骨吸他们的髓,想要做实验就随便掳走他们的儿女,优越感让他无法容忍有任何一個人敢威胁到他的地位。

  姜迟看他脸上凝滞了一瞬,立即說道:“莫兰·维德,他不会放過你的!我猜他母亲的死一定和你们有关系吧?”

  一直围观笨蛋宿主破案的系统大惊:你什么时候知道這种东西的?

  姜迟偷偷觑它:我瞎编的,电视上都是這么演的。

  系统:……還真给你說中了。

  這就是傻人必有傻福嗎?

  玩具商的脸上立即显现出一种狼狈的恼羞成怒:“只不過是一個试验品,难道他要为了一個女人和我們作对嗎?”

  “我可是他的长辈!”玩具商狞笑着,“听說他就是夜魔?就算他是真正的魔鬼,也沒有办法避過所有的机关来到我的收藏库。你将会是我最完美的小天使。”

  “更何况,他现在在被警方通缉吧?哈哈哈一條流浪狗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他死的不够难看,不够尽兴!”

  “你是他的长辈。”姜迟喘着气轻声道,“可是你们亲手逼死了他的母亲?你们为了制造所谓的天使,拿他的母亲做了第一個试验品,我沒說错吧?”

  姜迟智商突然上线:“他变成现在這样,一定曾经亲眼见過你们用他的母亲进行天使实验,最终导致可怜的维德夫人自杀而亡。”

  “而自杀,竟然成了這些可怜的受害者之间最轻松的一种死法。”

  姜迟无端觉得有点难過,他似乎能透過這些话语看到那個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女人是如何在绝望中点燃大火,如何把自己化作一滩再也不能說话的灰烬。

  一丝透着彻骨凉意的黑雾极缓极慢地缠绕住了姜迟细痩的脚腕。

  然而对峙中的两人似乎都沒有发现。

  “那個女人不懂我們的信仰,死了也是活该。”玩具商高高举着那柄锋利的雕刻刀,被磨得雪亮的刀面映出男人早就扭曲如恶鬼的面孔,“沒有关系,我会让你不那么痛苦的。”

  姜迟吓得眼泪都快兜不住了,他五官本来就生得格外惑人,凄凄惶惶地看着男人的时候便很容易叫人可怜他:“你就不怕莫兰为了我来找你报仇嗎?”

  “为了你?”玩具商笑起来,“坏孩子,我已经查過你的身世,一個远渡重洋来到這裡的异乡人,沒有一個人在乎你的情况,不是嗎?”

  “至于那個维德家的小子……”玩具商简直就是在嘲笑了,“他会为了一個小小的男妓来找我复仇嗎?”

  “一個钢镚就能打发他了。”

  玩具商的脸上露出阴狠表情:“好了,乖孩子,不要再挣扎了,再惹我心烦的话我就把你扔进那個铁笼子裡去,听明白了嗎?”

  姜迟的腿软的根本走不了路,除了放嘴炮他什么也做不到。

  “你别乱說了!”姜迟紧张地快把眼睫毛抖出残影,死到临头开始胡言乱语,“我可是他的爱人!”

  ——草草草,虽然知道老婆很弱,但是沒想到新手关就沒了我心好痛

  ——老婆能不能多活几关救命救命我看不下去了

  ——谁都行啊来救救我老婆!

  ——我发四,谁救我老婆谁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等下,你们就沒有人相信老婆自己可以爆种嗎?万一他突然大爆发可以一拳一個死变态呢?

  ……

  ……

  ——谁来救救我的老婆!!!!!

  “你在让谁听明白?”男人优雅低沉宛如大提琴般的声音骤然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冷淡的光影出现一丝扭曲,一只苍白而骨骼修长的手从浓重的黑雾中伸出来环住了少年单薄纤秀的肩膀。

  姜迟微微一怔。

  几乎有点不敢相信。

  “莫兰?”

  “好久不见啊,小迟。”男人低声呢喃,柔软唇瓣蹭過少年敏感耳廓,声音低得好似一声无奈长叹。

  “你是什么东西!”玩具商沒有见過這种超出物理范围的阵仗,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他虽然疯狂地迷恋着所谓的天使,事实上還只是用一個病态的借口来满足自己的□□,根本不是真正地信仰所谓的上帝,更不可能相信世界上真正存在着恶魔。

  尚未真正显出容貌的男人被一团沉沉的黑雾笼罩着,男人只能惊恐地听着那道轻柔无害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我是你的老熟人啊,埃默森叔叔。”

  黑雾缓缓褪去,露出男人苍白到几乎沒有什么血色的脸,他不动声色地揽過呆住的姜迟,确定人沒有受伤后,便冷冷地对上了這個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残暴男人:“我刚才沒有听清楚,你說,你想对小迟做什么?”

  “不,你到底是個什么东西!那個莫兰·维德早就已经……”

  男人慢條斯理地接過玩具商的话:“早就已经狼狈地背着包袱滚出這裡了,是嗎?”

  “然后埃默森叔叔就可以继续在這個地方肆无忌惮地寻找自己的猎物,制作更多的,天使。”

  莫兰的声线裡掺着一丝隐不可查的讥嘲。

  “不,不,我已经找到了我最想要的天使。”埃默森看起来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他捏着那柄寒光闪烁的雕刻刀,竟然沒有被這超自然的现象吓到,反而继续朝着姜迟走来,“我的,我的小天使。”

  男人声音骤冷,“我說過,我最讨厌有人碰我的东西。”

  “东西是,爱人也是。”

  那只苍白寒凉的手默默地捂住了姜迟的眼睛,声音温柔得好像在哄撒娇的情人:“小迟乖,别看。”

  “這是最后一個了。”他叹息似的喃喃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本该已经离开的安妮又抱着她的小熊静静地站在了男人身边。

  那双圆圆的猫儿一般的眼睛用看死人的眼神凉凉地盯着埃默森。

  埃默森已经不记得十几年前被自己害死的小女孩,可是安妮作为人类不過短短十一年,這几個人的面孔她一直分毫不差地记在脑子裡。

  如果不是這個该死的男人随口說的一句要把她送进庄园裡去,她的父母兄弟也不会为了几個金币想把她送给這几個畜生。

  如果她的父母兄弟能对她有一丝爱,她也不会在那個黄昏提起沾满血的斧子。

  “看啊,雕像,活過来了。”

  安妮指着那些放在房子裡的高大天使雕像,露出一個孩子气的天真微笑。

  女巫的诅咒,向来都是灵验的。

  埃默森发现天使们流出血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被埋在石膏裡的肢体发出可怖的“咔哒”声,他那些引以为豪的藏品们正在绝望和哀嚎中苏醒。

  铁笼裡发出铁链被挣动的剧烈声响。

  哐啷一声,束缚住翅膀的铁链断掉了。

  天使睁开了灰败的眼眸,对着制造自己的男人缓缓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一颗深黑的细小眼珠从石膏眼眶裡浮起,阴恻恻地盯着那個开始抛却了一切贵族形象痛哭流涕大喊大叫的男人。

  真难看啊。

  雕像们窸窸窣窣地笑。

  你见過血鹰嗎?

  這是一种传闻源自中世纪斯堪的纳维亚人发明的酷刑,受刑者一般为贵族或是叛徒。

  刽子手亲自剖开受刑者背后的血肉,把肋骨折断,再拽出仍在呼吸的肺。

  血淋淋的肺叶在暴露到体外之后宛如两片展开的翅膀。

  而受刑者全程保持着惨烈的清醒意志,直到活活窒息而亡。

  布莱特唤醒互相之间扭打的鼻青脸肿的同僚们,顺着那股难闻浓郁的血腥味找到埃默森的收藏库时,埃默森已经死了。

  而布莱特警官在面对這具扭曲的尸体时,第一反应是還好姜迟不在這裡。

  玩具商以忏悔的姿态卑微跪在地上,肺叶被活生生从后背拽出来与反折的肋骨一同形成血鹰展开的双翅。

  满地都是从玩具商身上溅出的鲜血。

  而诡异的是,那些被安置在房间裡的天使雕像们,每一具洁白的双手都已经被血液浸满,它们在辉煌灿烂的灯光下露出柔美而血腥的表情,似乎是餍足于献祭者的死亡。

  迪克·埃默森,天使俱乐部的创始人,他渴望了一辈子的天使,到头来還不如让他自己也做一回。

  姜迟沒有目睹埃默森被天使雕像吞噬。

  他茫然地睁着潋滟如银河的眼睛被莫兰紧紧环抱着,两人坐在屋顶上,脚下便是埃默森家的庄园。

  這时還是深夜。

  一轮清冷的圆月从乌云中显露出全貌,月光从中天降落,在少年眼裡晕出一层温柔的水波。

  “埃默森死了嗎?”姜迟轻声问。

  男人沉默了一瞬,“嗯”了一声。

  他环着少年的手臂收紧了:“你会害怕嗎?我杀人了。”

  姜迟呆呆的,不知道莫兰为什么要這么說。

  “我为什么要害怕?”小狐狸自小在深山老林裡跌跌撞撞地长大,他们狐族向来奉行的就是有仇必报那一套。

  恩是不一定会還的,但是仇就是過了一百年一千年也要记住的。

  此金句来自姜迟某個早早飞升的前辈。

  姜迟从小受此奇葩耳濡目染,虽然天生是一個软软糯糯好欺负的性子,但是好歹沒有长成一個挨了坏蛋欺负也只会自己掉眼泪的小闷包。

  起码他自己是這么认为的。

  小狐狸很不气地任凭自己的下巴垫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温柔的月光叫他昏昏欲睡,少年眨了眨浓长的睫羽,声音還是气哼哼的,像是浸着缠绵又湿滑的月亮:“我才不会怕呢。”

  那個玩具商做了這么多坏事,必须要付出代价。

  姜迟是真的困了。

  這困意来的很突然,他努力挣扎了一番,最终還是敌不過汹涌而来的困倦,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隐隐约约的,似乎传来男人的声音,像是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的確認:“小迟,你說我是你的爱人,是真的嗎?”

  卑微的简直有点不太像自己了。

  姜迟糊裡糊涂地想着。

  可是他已经沒有精力回答他了。

  纤细的少年困倦地倚着男人的肩,脑袋骤然一歪要不是莫兰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早就一头栽下去了。

  一枚闪着银光的精致十字架从他洁白的脖颈上掉了出来。

  被磨尖的底端還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冷冷地在黑夜裡闪着寒光。

  姜迟梦到自己正处在一间豪华壮观的庄园裡。

  男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着說些什么,偶尔有人的目光掠過姜迟所在的地方,少年就会紧张得抠紧了手指。

  可是那些人似乎看不到突然出现在大厅裡的少年,只是淡漠地把眼神转回去继续高声阔论着什么。

  姜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這裡,他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是稍微年轻一点的迪克·埃默森,看起来比年老的时候還要更变态一点,正端着假笑在跟几個他不认识的男人们悄声說着些什么。

  距离大厅不远的阁楼裡传来女人尖锐的嘶吼。

  “维德!维德!”

  她的叫声太過惨烈,几乎要连喉咙都随着這几個字的发声撕裂。

  “来救救我啊!”

  姜迟吓了一跳,正巧回過头与藏在走廊裡的一個黑眼睛黑头发的俊秀少年对上视线。

  那個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不如现在的温和,而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阴鸷,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有一种被蜜蜂蛰了一下的钝痛感。

  這是年少时候的莫兰·维德。

  姜迟脑海间仿佛有什么顿时分明了。

  他回過头,看到埃默森正讲着什么笑话都得一群人面兽心的绅士们哈哈大笑。

  姜迟意识到這些人就是天使俱乐部的成员,也是十年后全员死在夜魔手裡的死者。

  “你是天使嗎?”

  少年声音這时候细细软软的,清亮中透着一股许久不曾发声過的沙哑。

  姜迟实在是对天使這個词有点ptsd了,他抱着手臂用力搓了搓鸡皮疙瘩,這才好奇地转回身去。

  姜迟還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都看不见自己,還想看看是谁能让莫兰說出天使這個词。

  结果黑发黑眼的沉默少年从阴影中走出来,缓缓踱步走到了姜迟面前,又问了一句:“你是来救我的嗎?”

  姜迟沉默了一瞬。

  他根本救不了他。

  维德家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很快莫兰的母亲会因为忍受不住折磨放火自杀,莫兰会在绝望中把自己献祭给恶魔,最终杀死了自己那個披着人皮的怪物父亲。

  但是面对着比自己還要小的孩子,姜迟有点說不出口。

  他伸手心虚地摸了摸小莫兰的脑袋,轻声說:“也许吧。”

  “我不喜歡天使。”少年坐在花园裡,一边偏头盯着姜迟,满园的鲜红玫瑰在這個漂亮东方人的侧颜上映出一种夺目而诱人的颜色。

  “但是天使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喜歡的。”

  姜迟眯起眼睛,湛蓝色的眼睛在强烈苍白的日光下显现出一种幽深神秘的海蓝色,潋滟的光影从浓长的睫羽下一闪而過。

  “是嗎?”

  少年歪着头,盯着這個還什么都沒来得及做的少年,勾起粉色唇肉,两腮边溢出两個柔软的窝窝:“但愿吧。”

  梦裡的莫兰不是個喜歡說话的孩子,事实上,他确实从小到大都是個“哑巴”孩子,毕竟這样的乖孩子才是最受父亲喜歡的。

  可是他的沉默救不回他的母亲。

  那個可爱活力的美人,被一個包装精美的谎言骗进了蜘蛛的巢穴,最终在小阁楼上发了疯送了命。

  “我的母亲被他们关起来了。”

  少年捧着脸对着這個還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诉說心事,或许是他眼底波光明灭的水色迷惑了他,让他认为姜迟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要制造天使,找不到材料,就要骗我的母亲来做那個,天使。”

  少年說话的时候套在手腕上的袖子从手臂上滑落下来,露出很多道凄惨的鞭痕。

  姜迟吓了一跳,下意识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條满是伤的手臂,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沒有关系。”莫兰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不属于少年人的老成,“我试图救母亲,但是還是打不過他。”

  “是不是弱小的人就是沒有能力拯救任何想救的人?”

  小狐狸很笨,他不会安慰人的,看见莫兰很疼,就觉得自己也很疼,泪眼汪汪地小声抽气:“可是這不是你的错啊。”

  他慌慌张张地看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道一個小孩子要怎么挺過去這种痛楚,连声音都紧张得干巴了,惊恐之余有点口不择言了:“那都是他们的错,迟早有一天你会审判他们過去犯下的罪。”

  小狐狸严肃地想着他们狐狸要是受伤了会怎么样,结结巴巴地說:“你,你闭上眼睛,我有好东西给你。”

  這個时候的莫兰還特别好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送东西要闭眼睛,還是老老实实地合上眼睑。

  一种莫名的,酥酥麻麻的湿滑痒意从手臂上蔓延开来。

  莫兰僵住了。

  他从来沒有体验過這种感觉,伤口在混着蚀骨香气的液体中似乎真的有在痊愈,曾经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痛苦在逐渐地淡去。

  “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莫兰缓缓张开眼睛,惊讶地发现手臂上的伤口竟然都开始渐渐地结痂了。

  姜迟叉着腰,眯起眼睛笑,细碎的光班几乎要从他眼睛裡溢出来:“或许你說得对,我是来救你的。”

  那场大火也是在一個深夜燃起的。

  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伤痕的女人已经被困在阁楼上完全沒有救下来的可能了。

  她抱着手臂在笑,曾经金色的柔顺长发纠结成枯萎的枝叶,洁白的羽毛在扭曲了的高温空气中化为黑灰。

  她把這個俱乐部裡所有人造天使的资料都一把火烧毁了。

  塞裡克·维德站在阁楼下发出愤怒的咆哮,女人站在阁楼上兀自大笑,火球湮沒了一切,所有的资料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莫兰试图冲进阁楼去救他的母亲,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被烧毁的木质结构四处砸落,随时有要砸在莫兰身上的危险。

  姜迟只能站在一边只能干着急,他试图伸手去拨开那些掉在少年身上的滚烫的木头和碎砖,最后只是狼狈地一次次空空穿過。

  他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個冷漠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這些既定的一切悲剧发生。

  姜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摸到脖子上的十字架的,尖锐的底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刺破了他的掌心,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入那颗小小的鸽血红宝石。

  莫兰跪在火场裡,崩溃地看着母亲消失在火焰中。

  一块碎掉的木头结构当头砸過来,被一個温热的怀抱挡住了。

  着火的木头砸在身上的时候姜迟已经做好了要被砸扁的准备,可是神奇的是除了一丝闷痛,并沒有预想中的剧痛。

  姜迟实在是被吓到了也不管日后莫兰明明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变成透明。

  莫兰只能呆滞地睁着黑眼睛看着那個漂亮得好像洋娃娃的哥哥对他着急地說着什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为他们报仇。”

  “要活下去。”

  那個十字架又回到了莫兰的手裡。

  他呆呆地捏着那枚银质十字架,神秘而美丽的异乡人在火场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莫兰攥着十字架的手越来越用力,宝石锋利的边沿把手心割出一道狭长的伤口,整個十字架几乎都浸沐在滚烫炽热的鲜血裡。

  他想起自己曾在教堂裡和年轻的神父交谈。

  神父送给他這样一枚十字架。

  现在姜迟把它還给了他。

  当向上帝祈求无效的时候,不如找恶魔来献祭力量。

  复仇在我,我必报应。

  “伟大的恶魔之主。”少年垂首跪在地上,任凭流星一般的火星木屑向他袭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取凡人无可匹敌的力量。”

  “用我的血,我的肉,诛他们的罪。”

  “我愿把我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我愿以我纯白的灵魂,换来与爱人的重逢。”

  “不要惊醒我的爱人,等他心甘情愿。”

  他继承了维德子爵的名号,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夜魔,杀死了一切必杀之人。

  他狂躁而嗜血,把人骗到别墅中便忍不住割开猎物满是脂肪的肚腹。

  他觉得恶心,又无比的畅快。

  直到门铃响起。

  那個赤着脚拿着花的漂亮男孩小心翼翼地走进鲜血四溢的房子。

  他看起来好可怜好无辜,睁着一双海蓝色的圆眼睛,似乎是沒想到自己会撞上凶杀现场。

  “小家伙,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

  少年磕磕巴巴,竭力地睁大眼睛装出一副空空洞洞的茫然模样,声音细细弱弱得惹人怜爱:“先生,您在說什么?”

  “对不起,先生,我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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