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雾都凶灵(七)
老板娘的死似乎并沒有在這些吵吵嚷嚷的酒心头蒙上一丝半缕的阴影,窈窕的酒侍端着餐盘如游蛇般躲過拥挤的身体和出其不意的脏手。
吵闹声和调情声彻夜不绝在暗巷裡回响。
后厨的小房间裡,姜迟面无表情地叹出今晚的第三十一口长气,然后在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翻第六十八個身。
数据监测中心给的目前为止玩家中评价最低的身体报告真是一点都不掺水的。
姜迟好歹也是深山老林裡摸爬打滚過,也在大马路和桥洞裡风餐露宿過的一只糙狐,穿越過来之后反倒娇气得不能行了,稍微被硌一下,软白肌肤就会泛红,更严重一点還会留下青紫瘀痕,活生生一個娇气的豌豆公主。
姜迟严肃思考了半晌认为這是自己失去了一身丰厚长毛的缘故。
白狐生着雪白如缎又丰美蓬松的长毛,美观之外又具有防水保暖缓冲等等实用功效,属于居家旅行必备好物,姜迟一度认为人类沒有毛是非常可怜的事。
现在他也沒有了。
還被不知道底下垫了什么的铁架床硌得全身都疼。
這么一想,人类更惨了。
从来沒有体会過有毛的快乐。
睡也睡不着,不如直播营业一下吧,系统提议。
姜迟小心翼翼隔着单薄木板看了一眼外面酒吧群魔乱舞的场面,想到应该沒有人盯着這边看,点点头便同意了。
于是系统打开直播镜头,姜迟刚抱着枕头坐起来,就感觉一瞬间被汹涌而来的弹幕淹沒了。
他晕晕乎乎地努力看镜头,弯了弯眼睛:“大家晚上好。”
小狐狸眼见着屏幕上的字停滞了一下,接着就是更加猛烈热情的一波弹幕迎面朝姜迟扑過来。
——嗨嗨老婆晚上好呀!(打赏积分666)
——前面的能不能滚,這明明是我老婆,是在对我打招呼(打赏积分800)
——老婆老婆你亲亲我我告诉你這关怎么過!(滴!此條留言涉及剧透已屏蔽,该用户禁言24小时,請大家谨慎发言。)
姜迟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形象。
感觉大家……都好热情呢。
因为床太硬睡不着翻来覆去大半夜的少年身上宽松的亚麻睡衣几乎要从肩头掉下来,大半個被压出旖旎红痕的胸膛露在空气中,被寒气激出细细小小的疙瘩。
雪白圆润的肩头欲语還休地勾着要掉不掉的衣领,莫名让人有想在上面咬一口的冲动。
姜迟倒不觉得自己這样子有什么不妥。
毕竟他们野生动物从来都是不穿衣服的。
姜迟再度短暂地遗忘了自己已经沒有长毛的事实。
“他们为什么要叫我老婆呀。”和现代社会有点脱轨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询问系统。
系统沉默了半晌只能解释說:“那是因为他们喜歡你。”
姜迟困惑地眨眨眼睛:“可是我是雄性呀。”
他不自觉把這句话說出口,然后眼看着弹幕刷得更热情了。
——男的怎么了,男的也能叫老婆!
——就要男老婆就要男老婆!
——迟仔你這是歧视,男生怎么就不能成为老婆呢,這是对人类自由灵魂的束缚!是成见!是遗毒!
姜迟震撼了。
系统:“你别听他们乱說,那些都是骗你的。”
姜迟一脸认真:“不,我悟了。”
系统:“?”
這些胡言乱语你悟到什么了?
姜迟特别羞愧地自我检讨說:“你们人类真的很有思想高度诶,是我想太多了。”他们男狐狸之间有时候還会互相用尾巴蹭蹭呢,人类看起来居然比他们還要开放一点。
之前他還以为人类都是老古董呢。
“既然這样的话,大家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小狐狸细细声,海蓝色的眼睛裡蕴着一层细碎明灭的微光,恍若晴朗夜空下浩瀚的星海。
系统看着自家宿主账上飞快上涨的积分,陷入了微妙的沉思。
看来让宿主开直播說不准是件好事呢,积分這东西,谁会嫌多呢,能骗多少骗多少呗。
到时候可能真能躺赢呢。
姜迟這边略带羞涩地和大家介绍他刚来游戏的体验,敏锐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阵奇异的歌声。
唱歌的明显還是個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孩子空灵稚气的歌声在鬼魅的夜雾中缓缓朝姜迟淌来。
歌声的主人离他越来越近了。
女孩的皮鞋跟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姜迟顾不上直播,竖起耳朵逐渐听明白了那首诡异童谣的內容。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
埋在冰冷的石墓裡。”
女孩雀跃着,小皮鞋啪嗒啪嗒踩着水坑,蹦蹦跳跳地围着這间灯火通明的酒吧唱歌。
她缝得歪歪扭扭的布偶小熊合着歌声一起跳舞,白色蕾丝裙摆飞起又落下。
“哥哥。”
她似乎发现了在房间裡的姜迟,圆圆的苍白小脸转過来,无机质的金绿色眼珠好奇似的盯着后厨瑟瑟发抖的少年。
后厨的门不牢,女孩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哥哥。”
女孩连說话都想在唱歌,尾音甜蜜而上扬。
一墙之隔是酒吧裡的醉生梦死,喧嚣声似乎在逐渐远去,姜迟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孩抱着玩具熊朝他走来。
他想跑,但是沒出息的身体数据让他只能腿软脚软地等着女孩走到他面前。
——来了来了,這個副本除了夜魔,最吓人的boss就是鬼娃娃安妮。
——我的老婆怎么這么容易招鬼啊啊啊啊我不敢看了。
——上一個被鬼娃娃诅咒的人坟头草都二尺高了。
——不要拒绝安妮的請求啊啊啊啊啊(滴!此條留言涉及剧透已屏蔽。)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抢了她的熊把那只熊烧了。(滴!此條留言涉及剧透已屏蔽)
“哥哥,我的小熊眼睛掉了。”
女孩伸出一只手,掌心裡躺着一枚黑白相间的古怪珠子。
“哥哥,你能帮我缝好它嗎?”
姜迟愣了一下。
委实是沒想到這個幽灵似的小女孩是来找他做這個。
女孩子那么小,猫眼石一般的金绿眼睛隔着朦胧的夜雾同姜迟对视,姜迟心中恻隐,下意识就把那颗珠子和布偶熊接了過来。
孩子的玩具理应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姜迟就這么轻松地拿到手了。
小安妮的圆脸上迟缓地提起唇角,恍若恐怖片裡僵硬诡异的木偶娃娃,苍白两腮上浮起死板的两团红色。
姜迟手足无措地举着那颗怪石头和布偶熊,他根本不会做這么细致的工作。
這只棕色的玩具熊就是商店裡最普通的款式,肚子裡是塞得鼓鼓的棉花,脖子上戴着绅士的粉色蝴蝶领结,一只独眼呆滞地望着姜迟。
姜迟无意间与那反着光的独眼对视,隐约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莫名惊恐的神情从那只独眼裡一闪而過。
姜迟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他捏着那颗珠子往玩具熊脸上比划了一下,沒想到珠子刚一挨上玩具熊凹陷的眼眶,就自动陷了进去。
姜迟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抠。
沒想到珠子已经死死焊在了玩具熊的眼睛上。
姜迟手抖了一下,玩具熊就被小女孩夺了回去。
他使劲眨眨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错,那只熊的表情瞬间活了起来,黑色眼珠露出痛苦的神情,甚至恍惚间能听到灵魂被无限灼烧的哀嚎。
“谢谢哥哥。”
安妮却赶在姜迟要看清那只熊之前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她踮起脚尖,抬起冰冷的小脸,用沒有温度的嘴唇触了触姜迟的额头。
“哥哥,你长得這么漂亮,還帮我缝好了小熊。”
“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她抱着心爱的玩具熊,白色的裙摆在风中飘忽不定,金色鬈发被夜风吹乱了。
——家人们我是眼花了嗎?妮姐有這么好說话
——嘶……我怎么觉着你妮姐這是来碰瓷儿的呢?
女孩唱着儿歌消失在浓重的夜雾裡,姜迟听不清她在唱什么,一根冰凉的发丝掠過姜迟的眼睛,等他再度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姜迟怀疑是自己做了個噩梦。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刚走出后厨就被一只手提溜住了后领子。
他茫然地睁圆了眼睛,无辜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穿着警察制服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用那双沒什么感情的绿眼睛瞪着這個看起来還沒睡醒的亚裔小鬼。
丹尼斯·布莱特早就知道伍德街有個漂亮的亚洲小鬼,靠卖屁股为生,是個看不见东西的瞎子。
但是這双明亮的眼睛可不像是瞎的。
“姜迟?”男人口音极重地念出姜迟的英文名,不容抗拒地将少年拎到了自己的眼前。
少年长得实在漂亮,丹尼斯骤然和他脸贴脸的时候心跳都下意识错漏一拍。
少年慌得要命,不知道男人找他做什么,只能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他呼吸顿了顿,语气更糟。
一個见不得光的臭小鬼,应该是他害怕自己才对。
“你是不是认识亚丁·亨伯特?”
姜迟眨眨眼,他不认识這個名字。
丹尼斯却以为他是向自己卖娇,高挺鼻尖几乎要戳到姜迟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這种人的小把戏,你最好老实点,小鬼。”
“不好好配合的话,就把你关到监狱裡去!”
姜迟人本来還在半梦半醒的,被男人這么一吓,瞌睡也醒了,眼圈不自觉发红,水色眼眸裡掀起湿淋淋的水雾。
“我,我不知道。”他声音都是软的,尾音都是瑟瑟的。
像是骤然被浇湿了毛发的小兔子。
难怪這小鬼能做上东区贵族的生意,手段還挺多的。丹尼斯想。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他强迫自己用最冷血的语气和這個娇气的臭小鬼說话,“有人說你昨天才和他說過话!”
姜迟更慌了,他是真的沒有听過這個名字,凝成珠子的眼泪汇聚在眼尾从粉白颊肉上留下两道晶莹的水痕。
系统立刻搜索人名,悄声告诉宿主:“就是昨天被你变成狗的那個。”
這個“手段很多”的小鬼嘴巴一瘪,带着惹人心痒的哭腔很小声地說:“我知道了,你问就问,为什么要這么凶?”
——兄弟们,别拦我我要创死這個狗男人,凶我老婆干什么!知道上一個凶我老婆的人下场是什么嗎!
——以前看见布莱特還觉得他挺可靠的,现在好想让他麻溜地滚哦。
——算啦算啦,以后還要靠布莱特警官查案呢。
丹尼斯从来不知道一個人光是哭就能让人感觉到全身僵硬心脏发麻的滋味。
明明在這之前他都沒见過姜迟。
這個好像会邪术的亚洲小鬼,生着一张比天使還要纯洁无瑕的脸蛋,哭泣的模样都叫人心碎。
丹尼斯·布莱特警官,這個全警署知名的暴躁警察,终于将小孩放下,声音都不自觉放软:“听着,小鬼,我是要问你,你知道亚丁·亨伯特,就是這條街上那個可恶的流氓,昨天晚上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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