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束高嶺之花 第49節 作者:未知 那人看上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實則不然。對方騎馬拉弓射箭,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羸弱。 他倆一起切磋了一番,裴照檐也會讓着杜如蘭,就算對方武藝再好,也比不過自幼便習武的他。 沒想到杜如蘭那傢伙不識好歹,他讓一分對方便進一尺,同樣年輕氣盛,裴照檐也被激出了火氣。 你一拳頭我一腳,之後切磋變成了打架,沒什麼武術技巧,全變成了單純的肉搏。 兩個人都打得鼻青臉腫,好好的貴公子同那街頭的地痞流氓沒什麼區別,若是讓熟識他們的人知道了,得驚掉大牙。 杜如蘭最後是膝蓋抵在裴照檐得胸膛,扯着他的袖子罵人。 往日裏最注重的形象的人發起瘋來便什麼也不管不顧,情緒彷彿是往那木柴堆裏扔下的火星子,蹭得一下欲燃越烈。 “朝術他是殿下的人,裴照檐你清醒一點!” 這一回連名帶姓的低吼,絕非調侃。 裴照檐僵住。 他將杜如蘭細長的手指一點一點掰開,聲音寒冽,語氣平波無井:“難道你就沒有半分別樣的心思嗎?” 雙方冷漠對視,半響都無言。 他和杜如蘭最後都被迫冷靜,不約而同地選擇不再找朝術。 當時一見到身着鬆綠衣袍的太監服,杜如蘭沙啞着聲音的警告就會復現在腦海中,無論如何都鎮定不下來。 即便有再多的想法也須得剋制,不能越界。 直到後來他們以爲殿下不幸身亡,心中的旖旎心思瞬間被打破,這下再多的妄想也通通都變成了奢望。 明明之前他才知道朝術竟然都是無辜的,對方並沒有做對不起殿下的事。 裴照檐像是剛拿到飴糖的小孩子,揣着珍寶還沒來得及高興兩天,美夢就被迫喚醒。 太子殿下還活得好好的。 朝術永遠都是蕭謙行的人。 這壺酒最後不知道是爲了送別而飲,還是裴照檐單純爲心情抑鬱而喝,他最後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或許太子殿下對朝術沒有那個心思呢,裴照檐扭頭看了握着杯子慢慢啄飲的朝術,心中不可能不升起一點難言的期待。 他們坐在是桌旁,旁邊是一棵大榕樹,躲在樹蔭底下,連風兒都變得輕揚起來。 蟬鳴在這時候竟就偷偷出現了,或許是其他不知名小蟲子的鳴叫,一聲一聲的,極有規律地傳響。 旁邊還擺了幾罈子用紅布封着的酒,都是裴照檐珍藏的,他嘴角帶笑,豪爽地對朝術說:“我們今夜就不醉不歸。” 朝術可沒有他這般激動,只是掀開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有時將酒一杯灌入喉嚨,感受着酒液淌過喉嚨的刺辣,有時小口小口品鑑,讓酒在舌尖輕輕打轉,苦過之後再回甘。 他明明不是特別喜歡飲酒,偶爾也會愛上這種滋味,尤其是喝得微醺時,腦子有一種模模糊糊的迷醉不清醒,好像所有的憂愁和煩惱都可以忘記。 裴照檐在邊關跟那羣直來直去的漢子待久了,哪怕是那邊的女子也是豪邁外放的性格,學不會委婉,他說不來情話,膩歪的言語經由他的口也好似變了個味兒。 他說:“朝術,我希望在打完勝仗後,能看見你還活着。我還想看見你。” 很直白又沒有修飾的話,若是讓他們老裴家其他人聽見了,恐怕會捂住臉羞於同他來往,不肯承認這是他們老裴家的人。 朝術淡淡看他,也知道這是裴照檐獨一份兒表達好意的意思,他難得莞爾一笑,也學着對方的口吻回:“既然如此,那我也祝裴將軍能凱旋而歸。在戰場上也要保護好自己,我希望你今後一直都會是大梁的守護神。” 那晚的風很清,樹葉沙沙的聲音都帶着一種別樣的柔和,朝術這句隨口說出的希冀被裴照檐記了很久,並且奉爲圭臬。 朝術眼見喝得差不多,裴照檐臉上都有明顯的紅暈,吐字也有些不清晰時,纔開始套話。 他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來之前就覺得裴照檐的狀態不對,按理來說對方已經在邊關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不應該會對這次的仗而憂心忡忡,那麼對方的愁緒定然是另有緣由。 細白的手指在裴照檐迷離的雙眸前晃了晃,對方就好似看見飄飛蝴蝶的大狗,伸出大手就想去抓,還傻兮兮地笑着,讓他別動。 “怎麼還有兩個朝朝啊?”裴照檐喝多了酒,幾乎意識都不太清醒了。 朝術見他真的醉了,說話也放心大膽了許多。 他是天生就會蠱惑別人的獵手,將別人心裏埋藏的隱祕挖出來是他最擅長也是最熱衷的事,因此他纔會被蕭子宴安排去做動刑審訊的人。 裴照檐在朝術的盤問下沒撐過三秒,他終究還是說漏了嘴,原來太子一系的人都知道了太子沒死,還在朝術手裏,找了個好去處安置太子。 所以他們都認爲,朝術是忠心耿耿的儲君嫡系,還在爲之前錯怪了他,讓他忍辱負重那麼久而愧疚難安。 朝術對太子手底一直都有傳遞消息的門路這事心知肚明,只是之前蕭謙行一直沒有動作,不知道是爲了掩人耳目還是爲了讓他的死看起來更讓人相信一些,所以都沒讓自己人知道真相。 最終還是出手讓他們曉得了真相,恐怕就是前段時日裴照檐和杜如蘭都沒有找他麻煩那時候就開始了,大概是他們在纏綿時,朝術口不擇言罵蕭謙行的屬下是好狗,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傷而察覺到不對勁了。 朝術深呼吸一口氣,就聽見裴照檐在那兒繼續嘟嘟囔囔說些讓他覺得奇恥大辱,面紅耳赤的話。 他說就算朝術不出手把對方藏起來,憑藉太子的殘黨也不可能放任太子去死,多半都會想方設法將太子救下來,操心是用不上他操心了。 這麼說起來還算是他多管閒事了? 朝術面無表情地揉着眉心,臉上的神色愈加冰冷。 裴照檐還在磕磕巴巴,說朝術瞞他們瞞得好苦,若是自己的話,一定會藏不住事的,殿下看人的眼光果然準。 朝術聽着這些話,臉色頓時一變再變,就像是被人打翻了顏料的調色盤。 現在豈不是太子一脈的人都知道他犯了藏匿重犯的欺君之罪,背上這個天大的把柄,他就不得不爲他們做事,給他們傳遞消息了。 反正這酒他是喝不下去了,朝術坐立不安,吐出來的濁氣都帶着一股濃郁的酒味兒。 結果裴照檐非纏着他不讓他走,這狗東西本身力氣就大,喝了酒之後彷彿失去神志聽不懂人講話,抱着他絮絮叨叨,說些什麼他是裴家的媳婦兒,他日後會好好疼他之類的鬼話。 朝術聽了就當個笑話,裴照檐喝得爛醉,他也不想跟個醉鬼一般見識。 可惜掙脫不得,他沒辦法只能忍耐。 但當第二天因此病得從牀榻上爬不起來時,朝術就恨不得把裴照檐抓過來扇個幾巴掌,昨兒個他就不該心軟,就應該不顧臉面吼着讓下人把對方給扯開! 第54章 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脫絲。 朝術心知此事不能全怪裴照檐,他本就不能算得上是身強體壯之人,只是一直在這宮裏頭摸爬滾打, 變得皮糙肉厚,小病小痛都得扛着忍着而已。 這病來得急且重, 還以爲只是小小的風寒, 不成想他第二日竟是爬都爬不起來了。 應該是之前淋雨從郊外騎馬飛奔至紫禁城, 又在昨夜同裴照檐吹了一夜的冷風, 邪風入體所至。 可人終歸是免不了遷怒他人的劣根性, 他一想到裴照檐就忍不住磨牙羞惱, 將此事怪罪在他身上。 頭昏昏沉沉的, 朝術覺得渾身綿軟,縮在被子裏都起不了身, 喉嚨乾渴,連思考都變得艱難。 怨不得那麼多人生了病後,什麼也做不了。 怎麼偏偏是這種關鍵時刻,裴照檐要入邊關,蕭子宴也要去賑災了, 他還怎麼搞小動作。 朝術力不從心,就算再怎麼惱恨也沒辦法。 四皇子還來看過他,對方好似想近身, 但被身邊的人勸阻了——朝術畢竟得的是風寒,若是傳給他蕭子宴可就是罪過了。 於是蕭子宴便放棄了進來的想法,只站在外邊隔了一扇門同他講話, 說是給他安排了太醫, 囑託他一定要養好身子。 對方還在外面說該給他單獨批一間殿, 若是殿內缺了什麼, 都可以安排人到晗輝宮來要,他不會短了他的一切需求。 蕭子宴還說自己不日之後就會離開,躊躇了一會兒,沒說什麼要求朝術必須來送他的鬼話。 朝術懨懨的,特別不想在自己身體不適時應付蕭子宴,可是他別無選擇,只好強撐着身體說了些場面話。 幸好蕭子宴這個時候還知道體貼一下下屬,聽了朝術嘶啞的聲音,讓他不用開口,多注意身子,早日休養好便是。 朝術全都左耳進右耳出了,他意識實在模糊,最後也不知道蕭子宴是什麼時候走的,他又說了些什麼話。 朱漆的門窗透出些許光亮,一道人影逆光走進來,朝術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他哼了兩聲,說不出來話。 朝術只迷迷糊糊地察覺到好像確實是有人進了他的寢室,還給他擦了額頭、身體,不是他病糊塗了的錯覺。 他起初以爲是阿楠,但又覺得觸感和氣息不對,他是對感覺極其敏銳的人。 這人身上帶着那股魂牽夢繞、他永生永世都難以忘卻的冷香,擦拭身上時平靜溫柔的力道,他偶爾也會感受到。 朝術掀開眼皮,他以爲自己睜大了眼睛,實際上也只掀開了一條小縫,用盡了力氣也只能看見那清瘦綽約的身影。 溫熱的水杯喂進口中,朝術的喉嚨舒服多了,身上黏黏糊糊的汗也被擦乾淨,變得清清爽爽。 他想,可能自己還是在做夢吧,這人多半都不會是蕭謙行吧。 伺候人的事都能幹得這麼嫺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會做得出來的事。 期間太醫已經來看過一回了,還給朝術開了藥。 黑糊糊的藥汁哪怕是在生病期間的朝術聞到都蹙起了眉頭,恨不得敬而遠之。 可惜事與願違,給他喂藥的人膽大包天,纔不會管他情不情願,一勺一勺地將酸苦的藥汁往他嘴巴里面灌。 朝術牙關搖緊,對方就捏着他的下顎,說什麼也要他張嘴。 竟、竟還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嘴對嘴給他喂藥! 朝術渾身失了力,無論如何都反抗不得。 最後還弄得自己下巴一塌糊塗,狼狽且糾纏的喂藥才結束。 嘴巴里一股苦澀的味道,朝術閉着眼睛都想嘔吐漱口,最後嘴裏被塞了一塊甜滋滋的東西,在舌尖上翻滾,才把那種酸苦的反胃感給壓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地將要睡去。 蕭謙行盯着他看,也給自己弄得滿身大汗,他想,這恐怕算得上是自己這一生最狼狽的時候。 病人最是難照顧,尤其是放在心上的,兇一點不行,力道重了也不行。 他原本不想在朝術身邊安插人,但朝朝總愛受傷,實在是讓人難以安心。 暗衛向他彙報朝術得了風寒一事之後,蕭謙行就匆匆趕來宮中,正巧與蕭子宴擦身而過。 想來在宮中的蕭子宴也是一得知朝術生了病,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眸色冷了不少。 病弱的朝術少了平日裏的凌厲森然,多了幾分柔弱可欺,臉頰泛紅的模樣非常惹人憐愛。 他一面讓人喚來太醫李韞,一面親手替朝術擦汗。 侍奉的人在一旁戰戰兢兢,誠惶誠恐道:“殿下,讓奴才來吧。” 蕭謙行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對方就很有眼色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