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诗写梅花月 茶煎谷雨春(一)
“桂珍姐,你是說宵婆的事情?”娘听了這话,手裡给点心包扎油纸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是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桂珍婶婶神神秘秘的說:“听說见過宵婆的人,沒有能活着回来的。”
“桂珍婶婶,既然沒有能活着回来的,這宵婆的事情又是怎么传出来的?”我赶紧凑上去插嘴。
“咄,”桂珍婶婶听我這一问,也很有些尴尬之色:“這個么……总之人们都這么說……”
“一個小丫头,跟着刨根问底做甚么!”娘冲我挥挥手:“眼瞧着掌灯了,你两個伙计哥哥忙的走不开,外面下着杏花雨,你披上斗笠和蓑衣再去烟雨阁送点心。”
我還是忍不住问:“娘,宵婆的事情,莫非是真的?”
“真的假的,横竖沒人见過。”娘不耐烦的說:“快快拿好食盒去罢,点心正好這会儿吃呐!”
我只得应了下来收拾点心往食盒裡装。
說起来,宵婆的事情,我倒是也听隔壁邻居家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小三子神神秘秘的提起過,這件事情,全紫玉钗街的小孩儿沒有不知道的,传說是這样,在紫玉钗街子时出来,总能见青石板道上有一個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担着扁担卖酒,口裡吆喝着:“宵酒,宵酒,与失意人一醉解千愁!宵酒,宵酒,今宵不醉不回首,回首又是几春秋……”
如果有人问:“老婆婆,您的酒怎么沽?”
老婆婆便会森然一笑:“老身的酒不要钱,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方能换一盏。”
要是人家回說:“一盏酒而已,怎么值的了那许多?”
老婆婆便答道:“一盏酒,与你一個愿望,有求必应,百试百灵。”
若是有人不信,老婆婆便会盛上一盏,谁喝下肚裡,准能得到一样儿日思夜想,方能得到的东西,但那個人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紫玉钗街了。
小三子问我走夜路送点心怕不怕,我倒不大信這個,只笑說:“大不了不沽酒不就是了。”
华灯初上,這谷雨时节裡,紫玉钗街上弥漫着针芒似得桃花细雨,映着烟雨阁的灯火,湿滑的青石板也闪出许多晃动的光影。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急匆匆的从点心铺子裡提着食盒出来,往烟雨阁送今日裡订下的点心。
烟雨阁是整個京城最大的妓院,在紫玉钗街上占地不小,我們家就住在紫玉钗街上,爹开了小小一间点心铺子,新近又雇了几個伙计,靠着烟雨阁订的点心,日子颇過得去。
细雨可不曾阻碍了烟雨阁的生意,及至进了烟雨阁,穿過桃红柳绿,莺莺燕燕的花厅,进了花魁娘子鸳鸯姑娘的房门,布下今日裡的四色点心:有白中带紫,淡雅宜人的芋泥糕,入口即化,满口留香的红枣酥糖,浓香袭人,软糯甜蜜的什锦桃花饼,還有精致细巧,金黄酥脆的核桃酥四样。
“冒着雨也来,這点心铺子的千金当的也着实辛苦。”鸳鸯姑娘笑道,顺手赏给我一块碎银子:“拿着买糖吃。”
我忙谢過了:“多谢鸳鸯姑娘!姑娘這样疼梅菜,要是不来,可還怪想姑娘呢!”我常年在点心铺子与烟雨阁间奔波,這阵子听了各种伶俐话,瞧鸳鸯姑娘待我好,也学着讲些個讨她欢心。
鸳鸯姑娘的丫鬟鸾儿与我再相熟不過,笑道:“人小鬼大,梅菜啊,你一個十几岁小丫头,跟谁学的這么油嘴滑舌的。”
“左不過是這裡迎来送往,给她听上几句,不会也会了。”鸳鸯姑娘又往窗外望了一望,蹙起秀眉,道:“怎生這几日,魏公子老也不来?”
魏公子我也识得,虽說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却生的又黑又壮,手脚粗大,本算得一副憨实模样,可不知何故,额角到人中,一路斜下来一個大疤,撕扯的皮肉狰狞,偏又好穿洒金大氅,不识他的,只当做他是個早落了草的绿林莽汉。
因着家底十分殷实,一掷千金,是烟雨阁的贵客,早年科考不利,只得继承家业,在紫玉钗街上经营一家丝线铺子,因为好听戏,得了空,时常便来烟雨阁找擅唱戏的鸳鸯姑娘打茶围,赏钱给的很大方,可是一個得人心的好恩客,不過比起這個恩客的豪爽,還是他惧内的名气大些。
“魏公子家眷管得严,是最出名不過,上次還听說,他家大娘子见他在咱们這儿耽搁的晚了些,要拿烙铁烫他的耳朵,做铁板酱烧耳朵就酒呐!”鸾儿道。
“這门买卖,当真是不做也罢,添了多少冤孽,只可惜身不由己,谁人不想有自己一個家呢!”鸳鸯姑娘叹道。
我看鸳鸯姑娘满脸的不乐,刚想学着大人样儿,宽慰鸳鸯姑娘几句,只听门猛然给人推开,夹着一股子湿气伴着杏花粉气味儿,凉飕飕的,直教人打哆嗦,我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那五大三粗的魏公子来了么,许是不曾撑伞,但见魏公子淋的满头面脸都是水渍,映着烛火闪闪发亮。水珠還直往脚下滴,将大红撒花织锦地毯洇湿了一片。
我刚要行礼,谁料魏公子却倒栽葱似得直直跪在我面前,满面都是惊惧之色,连声道:“救命救命,梅菜,你可得救救小生!”
我唬了一跳,忙跟鸾儿去搀扶,连声道:“公子這是怎么地了,行如此大礼,梅菜一個小丫头可受不起!”
谁知道魏公子身躯好似千斤重,跪在地上,怎么也搀扶不起,口中直嚷着:“梅菜,你是出名的龙神使者,小生這件事情,倒想請你去龙神祠帮着跟龙神爷代为祈祷,求龙神爷慈悲为怀,救救小生一條性命则個!若能护佑小生,定然倾尽家财,三牲五畜,大摆供奉!”
龙神祠是烟雨阁前些年斥资修建的,祠堂虽小,倒十分精雅,紫玉钗街上人人称赞龙神爷灵验,香火繁盛,因着我为家裡跑腿,又兼送供奉与烟雨阁后面的龙神祠的供品,街上的人個個戏谑的叫我做“龙神使者”,时不时竟還有人只当我与龙神爷有些個交情,遇着什么烦忧,倒托我代为祈祷,說定比常人更为灵验。想必魏公子误听了传言,当我逢迎龙神爷逢迎的好,真有甚么不得了的本事呢!
我慌忙道:“公子說的這是哪裡话,准是误会了,梅菜一個跑腿小丫头,哪裡来的這许多本事,左不過众人只当我与龙神爷碰面多了,比别的善男信女亲厚些,才来托我祝祷,我推辞不過,也只得代为祈愿,而托付我的人家說是灵验,大概還是因着龙神爷慈悲,他们心诚则灵,哪能与我真有甚么关系。公子還是起身,慢慢說话罢!给莫先生瞧见,少不得要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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