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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进退两难呐

作者:煌未央
這场朝议,原本還有许多议题可以讨论——或者說是需要讨论。

  比如:对于如今朝堂之上的公卿重臣,新君刘荣是個什么态度?

  对于先帝朝,乃至自太宗皇帝朝开始,便一直沿用至今的国朝大政,天子荣,又有什么修改意见否?

  除了這些笼统的话题,還有许多具体的人物、事件,需要刘荣在這场朝议之上作出表态。

  ——最起码,也应该透個口风。

  比如:太子太傅窦婴,接下来担任什么职务?

  是从太子太傅,直接升任为皇帝太傅?

  還是正式入朝,担任朝中公卿?

  還有太子家令窦彭祖、太子洗马汲黯,乃至刘荣的母族外戚:博望苑令栗仓等,又都是怎么個安排?

  但最终,刘荣却選擇在定下孝景皇帝的盖棺定论之后,便草草结束了這场朝议。

  谁的锅?

  当然不是刘荣的。

  若非窦太皇太后非要岔开话题,刘荣自然也沒必要如此急着结束朝仪,以免再生变数。

  但有些时候,什么都沒說,往往也就說明:什么都說了。

  ——沒有新的安排,那就等于维持旧的安排。

  朝堂大政,保持不变。

  朝中职务,维持原状。

  至于窦婴、窦彭祖等一干太子班底,也暂时不做新的安排。

  当然,最重要的是:朝堂内外,依旧由‘太子监国’的新君刘荣暂掌。

  至于這個‘暂’字,究竟要多久——至少也得等孝景皇帝孝丧期满,国丧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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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朝议,陛下同太皇太后……”

  朝议结束之后后的第一時間,太子詹事南皮侯窦彭祖的身影,便不出任何人意料的出现在尚冠裡魏其侯府。

  同堂兄窦婴分而落座,几乎是屁股坐到筵席上的瞬间,窦彭祖便满面阴郁的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一如過往数十年,汉家的历代先皇与东宫太后:当今天子荣,同东宫窦太皇太后,也开始新一轮交锋。

  对于朝堂内外而言,這场发生在东西两宫之间的交锋,其实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志气、有脑子的,自然会想清楚自己该战谁;

  沒脑子,或是想投机的,即便投身于东宫窦太后,也终归不敢对当朝天子怎么样。

  而绝大多数人,则都会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权当不知道东西两宫、不知道那对祖孙二人之间的争权夺利。

  除非有一天,這祖孙二人之间的争斗,发展到了不得不摆上台面的地步。

  但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长乐宫的窦太皇太后,還是未央宫的新君刘荣,都很默契的選擇将這场斗争,尽可能藏在暗处。

  這样一来,最难受的,或者說是唯一会感觉到难受的,便只剩下窦婴、窦彭祖二人了……

  “陛下虽稍有稚嫩,论手腕、城府,暂還比不得孝景皇帝,但有朝一日,必定会达到太宗皇帝,乃至更高的地步。”

  “——陛下少年老成,就算是和太皇太后闹得水火不容,也绝不会把這些事摆上台面。”

  “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二人的日子,可就有些难過了……”

  說着,窦婴也不由得长呼出一口浊气,为自己的将来莫名感到一阵担忧。

  窦氏外戚一族,天然属于窦太皇太后的嫡系政治阵营;

  而窦婴、窦彭祖這种有爵位在身,又在朝中为官的新生代代表性人物,无疑又是窦太后政治阵营的绝对核心!

  可偏偏窦婴、窦彭祖二人,同时又是刘荣潜邸心腹阵营的核心。

  在過去,這两层身份,无疑是让二人具备了类似‘黑白通吃’‘哪條道上都混得开’的超然地位;

  但现在,這两层身份的源头站在了对立面,二人当即就有些举足唯艰了。

  “若是两位老大人在,尚且還能劝一劝太皇太后?”

  窦彭祖认为,眼下最主要的問題,是窦氏内部,沒人能让窦太后听进去话。

  “陛下,也实在是太過于……”

  而在窦婴看来,显然是新君刘荣才過于强势,才让两宫之间的茅盾激化到了如此程度。

  只是话才刚說一半,窦婴便似是便秘般,满脸憋闷的住了口。

  ——从‘窦氏外戚’的立场来看,窦婴当然认为天子荣不该這般强势,不该這般刺激窦太后、激化东西两宫之间的茅盾。

  但从天子荣‘潜邸心腹’的立场上来看,又分明是窦太后不该如此咄咄逼人,而是应该遵照大行孝景皇帝的遗愿,将大权老老实实交到天子荣手上。

  這两個截然相反的立场,所得出的两個截然相反的结论,显然是让窦婴感到无比煎熬。

  窦婴尚且如此——窦氏外戚当代最杰出的代表性人物尚且如此,为坊间评价为‘只中人之姿’的窦彭祖,自更是脸色难看的吓人。

  這很棘手;

  对于窦婴、窦彭祖二人而言,這非常棘手。

  若是找不到一個两全其美的法子,最终,无论是窦太皇太后成功镇压了不孝子孙,還是天子刘荣顺利击败了昏聩的祖母,二人都会成为输家。

  窦太后赢了——好啊,作为潜邸心腹,你二人,怕不是在暗中帮旁人欺压陛下?

  刘荣赢了——嘿,连自己的亲长都能出卖,从龙潜邸又如何?

  不過是两個无德小人罢了……

  “太皇太后,为何就非得同陛下過不去呢?”

  “就算真的由太皇太后暂掌了大政,来年开春,陛下加冠大婚,不還是一样的嗎?”

  “左右都是陛下临朝,太皇太后又何必如此……”

  终归入朝不久,对于窦太皇太后压迫刘荣的动机,窦彭祖显然无法想通。

  或者应该說,窦彭祖的思维模式,依旧還停留在‘都是一家人,祖母掌权和孙子掌政,那不都是一回事嗎?’的阶段。

  窦彭祖想不到:即便是祖孙,甚至哪怕是父子,都无法在面对无上权柄时,控制住最原始的本能欲望。

  而对此,窦婴却早已是看的无比透彻。

  “真要让太皇太后掌了政,日后陛下想要临朝亲政——甚至是想要加冠、大婚,可就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至不济,太皇太后也会拿着‘還政’一事作为筹码,来逼迫陛下付出些什么。”

  “——或许,会是对梁孝王的追尊、追封;”

  “也可能,是对馆陶公主的赏赐、承诺之类。”

  “更有甚者,是从陛下手裡,以‘暂掌’的名义夺走部分权力——甚至是部分兵权!”

  “总归不会允许陛下什么都不付出,便轻易加冠亲政就是了……”

  言罢,窦婴便抬起微微颤抖着的手,捧起手边一碗浓稠的茶汤,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

  不知为何,最近這几年,窦婴的左手就有些不听舒缓了。

  平日裡,窦婴总是本能的将左手提到腹前——只有這样,才能让那不受控制的颤抖减缓些;

  像此刻這般提物,却是会暴露无遗。

  忧心忡忡的看着窦婴那只颤抖着的手,窦彭祖眉头之上,只再添几分怅然。

  ——对于领兵将帅而言,左手,或许沒有握剑的右手那么重要;

  但左手出問題,便意味着无法再御马时握住缰绳。

  而一個骑不上马背的将军,是不可能压得住军中,那些個骄兵悍将的。

  换而言之:左手的怪病,已经让窦婴失去了再次领兵出征的能力。

  這就意味着窦婴的将来,绝不在军中行伍之间,而只局限于朝堂之上。

  “魏其侯认为,我二人,该当如何自处?”

  “又或者說,是如何应对?”

  见窦婴久久默然,窦彭祖终還是沉不住气,略带焦急地开口发问。

  却见窦婴幽幽发出一声长叹,再沉默思绪良久,方神情复杂的缓缓昂起头。

  “唉~”

  “若是我猜的不错,最近几日,太皇太后,便会召见你我二人了。”

  “——如果不是我太過异想天开的话,太皇太后,甚至很可能会跨過陛下,直接将我二人任命为朝中公卿。”

  “如此一来,我二人,便不再是陛下的潜邸心腹;”

  “而我窦氏,便也会就此,而具备又一個诸吕的雏形……”

  诸吕外戚,或者說是如今汉家政坛,最忌讳的外戚‘类诸吕’形态,最核心的几项判断标准,便是太后遍封本族外戚为王、侯,肆意任命本族外戚为公、卿,以及欺压年少之君,把持朝政等。

  遍封窦氏外戚为王侯——窦太后沒那個胆子,更沒那個能力和名望;

  如今汉家,也沒有允许东宫太后肆意妄为的政治环境。

  至于欺压年少之君、把持朝政——无论窦太后有沒有這個念头、有沒有真的這么做,如今朝野内外,也都已经有类似的流言蜚语了。

  尤其是近些时日,坊间流行起来的那则传闻,更是将东宫窦太皇太后,强行拉进了一场考核。

  窦太皇太后,究竟是不是又一個秦赵太后?

  窦太后身边有沒有又一個嫪毐、朝中有沒有又一個吕不韦,這都是很难考证的事;

  唯一好判断的,便是在窦太皇太后掌下,尚为行加冠礼的天子刘荣,究竟能否准时加冠亲政。

  如果能,那一切好說;

  若不能——若刘荣也和始皇嬴政那般,二十一二岁都還不能行加冠礼,那窦太后身边就算沒有嫪毐、吕不韦之流,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而外戚是否‘类诸吕’的三條判断标准,除了遍封王侯、欺压少主之外,剩下的最后一项,便是肆意任命为朝中公卿重臣。

  吕太后当年,做得更過分些——直接把族人吕禄、吕产之流,给任命为了掌兵大将!

  而今窦太后,虽然大概率不会急着对兵权动手,但若是将窦婴拜为左相,再将窦彭祖任命为九卿之类,那窦氏一族‘类诸吕’,便是毋庸置疑的事了。

  “還請魏其侯,不吝赐教!”

  作为二世祖,尤其還是不那么差劲的二世祖,窦彭祖对自己的认知极其明确。

  知道自己能力一般,也不大能参与到朝堂的权谋争斗当中,窦彭祖索性也不再拜彻侯的架子,直接摆低姿态,請教起和自己平辈的族亲窦婴。

  对于窦彭祖的低姿态,窦婴却并沒有感到心中沉重有半分减缓。

  只强挤出一抹笑容,安抚着窦彭祖重新坐回座位;

  又皱眉苦思了许久,才悠然开口道:“太皇太后对我二人的任命,是将你我二人,陷于不义之中。”

  “——从,便是不敬陛下;”

  “不从,则是不恭太皇太后。”

  “两难呐……”

  ···

  “若還有斡旋的余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太皇太后打消這個念头;”

  “但很显然,太皇太后,已经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說了。”

  “尤其是袁盎死去之后,太皇太后身边……”

  话說一半,窦婴便好似想起什么般,缓缓睁大了双眼!

  略带惊愕的抬起手,却见窦彭祖也以同样一副姿态,缓缓挺直了上身。

  “——汲洗马!”

  二人异口同声的喊出一個人名,片刻之后,又再次默契的摇头失笑。

  “汲洗马的话,太皇太后,或许還是能听进去几句的。”

  “但也未必有用。”

  “不如我二人分头行动——我去寻汲洗马,言明厉害,让汲洗马前去东宫劝上一劝。”

  “陛下那边,便有劳南皮侯了……”

  不用窦婴說,窦彭祖也明白,除了說服窦太后‘不要强行任命窦氏二人组为公卿’之外,還有一個法子,便是让新君刘荣抢先一步,对窦婴、窦彭祖二人做出安排。

  哪怕是任命为地方郡守,乃至是县令——只要有了人事调动,就不怕窦太后再作妖。

  当然,這個办法的成功率,也算不上太高。

  原因很简单;

  如果刘荣有心如此,那不用等二人专门去說——早在今日朝议之上,刘荣就会对二人做出安排。

  沒做出安排,就意味着刘荣未必就是来不及安排,也可能本就有意如此。

  ——将潜邸心腹晾一晾,搓一搓锐气,也說不上有多离谱。

  若两边都无法取得效果——窦太后,刘荣都不听劝……

  “若再不成,你我二人,便只得寻個由头,躲一躲這风雨欲来的长安了。”

  “只是這样一来,陛下日后对我二人,便免不得心存芥蒂……”

  言罢,窦婴又是一声极尽无奈的长叹。

  而在对座,窦彭祖也紧皱着眉缓缓点下头。

  ——若是可以,谁都不想做選擇题;

  若是可以,谁都不想做這种沒有正确答案,只分‘错误’和‘更错误’的選擇题。

  但二人心裡都清楚:在必要的时候,弃权——什么都不选,往往也是一种選擇。

  這個選擇說不上多高明;

  但在其他选项足够糟糕的前提下,這個并不高明的選擇,反而就成了相对最好的那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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